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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再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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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见到本少爷,很惊讶?”来人长身玉立,深邃的瞳孔后隐隐有细碎的光芒,背手就那样悠闲站着,却独有一股风流意。
宋黎彩明眸弯起,嫣然一笑:“只是没想到尹少爷会出现在这乡野之地。”宋家庄远离官道,若说碰巧行过,可能性太低。
尹天赐昂起头,往一旁走几步,双手枕在脑后,整个人靠在柳树上,眼神却片刻不曾离开她身上:“本少爷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若是以往,听他如此不客气,宋黎彩早已懒得搭理他。可是多日不见,她居然觉得有一丝怀念他这种混不吝的态度,仍是甜甜笑着。
“哟,到底要嫁给谢子元那小子,也学人家温柔知礼起来啦~”尹天赐作势惊奇似的睁大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这话阴阳怪气的,宋黎彩脸上的笑散开,定定与他对视。
不远处的枇杷惴惴不安地隔了几步翘首往这边望,宋黎彩没叫她不敢上前。
春风吹过,柳条徐徐荡起,不知何处卷来的花瓣飘飘扬扬在二人间洒下,有几片粉色的调皮地落在宋黎彩乌发间、锦衣上。她白皙粉嫩的脸庞在春光中闪着莹莹的光泽,红润的樱唇点点,翕动时仿佛在勾着尹天赐的三魂六魄。
此时此刻,尹天赐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处理完上京之事后,长途跋涉一刻不停歇地奔回掖县。为何自己知道谢子元已去宋家下聘时,浑身如坠数九寒冬。那竟是春风吹过桃李,是星辰亲吻山巅,是“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定亲事?”尹天赐收起嚣张不羁的散漫态度,站直身子,望着宋黎彩,神情无比认真。
宋黎彩脸上的笑仅浮在表皮上,闻言呵呵两声:“公子说笑了。”
“我不是在说笑,我记得之前曾问过你,若我上门,你是否愿允。”尹天赐不许她回避,直接挑明。
宋黎彩忽得面无表情,强扯了扯嘴角,仍是笑不出来:“公子当日所言难道不是自己都吓着了?”其实当时自己是有一点尴尬的,尹天赐简直是落荒而逃。
尹天赐立刻急了,颊上绯红:“谁说本少爷害怕?本少爷只是,只是……”是什么,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宋黎彩无所谓的摇摇头,软着嗓子道:“我就那么一说,公子别在意。谢家公子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气,”她抬头看向对面急得抓耳挠腮的少年,一脸知足,“我娘都乐得恨不得全家上下赏月例了~”
尹天赐霎时安静下来,绯红的脸色逐渐苍白,话中却仍是充满倔强:“可我是真的想娶你!我打听了,六礼还未走完,你俩婚约算不得准。走!你跟我回县城,我带了人,现在就去你家提亲!走!”
说着,他就要上前来抓宋黎彩的胳膊。
宋黎彩侧身躲过,满脸的不可置信:“已经说定的事怎可轻易更改?这可事关两家的脸面。而且,我为何要改?”
尹天赐烦躁地摆摆手,想要狂暴打碎一切的心绪升腾,话里不自觉带上狠厉:“不管!本少爷说不行就是不行!”
宋黎彩站定,冷笑一声:“不行?敢问您算长辈?尊者?亦或是亲眷?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准?”原先刚见到他的那种欣喜之情,全被他理所当然的无礼取闹搅散。
“谢子元有什么好?谢家有什么好?你一门心思地要嫁进去?若是贪慕虚荣,喜爱奢华,我伯府更有资格!”尹天赐眼中怒气更盛,红血丝差点迸出眼眶。
枇杷顾不得什么,见俩人吵起来,尹少爷一副要打人的样子,急忙跑上前挡在宋黎彩身前,瞪着大眼气鼓鼓地防着他。
宋黎彩本就开始灼起的火在听到他的胡言乱语后,蹭蹭蹭的越烧越旺,她乜斜着看他一眼,讥诮道:“莫说功崇惟志,业广惟勤,就说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尹少爷,你懂什么意思吗?”
尹天赐果然一副听天书的迷惑不解态,宋黎彩语气中的鄙夷怎么也藏不住:“像你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少爷,圣贤之道可曾进过心、入过脑?可曾有半刻试着了解民生疾苦?谢公子却是将‘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作为人生准则,孰高孰低一目了然,瞎子也知道该嫁谁!”
她面上柔嫩良善,内里却最是无情,谁妄想欺她三分,她必是要还回去八分的。其实她本没必要话说得如此狠,可是‘贪慕虚荣,喜爱奢华’几个字着实刺痛了她。
尹天赐猛然回过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哪句话惹到了她,见她完全不肯看自己,抬脚就要往村里走。直觉告诉他,若是真让她这样走了,真的半点机会也无。
他凝眉深思片刻,一咬牙大踏步上前,拦下主仆二人,涨红着脸道歉:“团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是,我真的真心想娶你!我娘在上京给我挑的女孩我一眼都懒得看,满心满眼都是你甜甜笑着的模样,睁眼闭眼黑夜白天都是你。若是,若是你嫁给谢子元,还不如直接挖走我的心!”
他语气恳切,身段低下,宋黎彩望过去时甚至能看清他乞求眼神中的惊惶和害怕。
“尹少爷,这世上的事,讲究个缘分天定,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宋黎彩扭头凝神看了看璀璨水面上游来游去的鸭子,轻轻叹道,“我是深闺女儿,亲事于我而言事关一生,长宁伯府咱们不敢高攀,劳烦您另觅佳人吧。”
橘黄日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浓浓春色中,竟然平添一股阴郁之气。
尹天赐听完她的话更是心慌,他再也忍不住,推开老母鸡式护在前头的枇杷,上前紧紧拽住宋黎彩的手腕,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在撒谎!团团,你根本无视天下所有男儿,是不是?无论我还是谢子元,你都不在乎,是不是?”
即便在盛怒中,他也下意识的不想伤她,拽得紧,却没有捏疼皮肉。宋黎彩略一使劲挣脱出来,拉过差点被推倒的枇杷,深深看了尹天赐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直到拐弯巷角,她仍能感受到那人浓烈似骄阳的视线,简直要在她身上灼出两个洞。想着那人颓唐失落的模样,宋黎彩有片刻的晃神,但她立刻提醒自己,于己于家,尹天赐皆不是一个好的郎君人选,做他的妻子,要慢慢陪他长大,体贴包容,胸怀乃大,而自己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些。
况且,宋黎彩自认对尹天赐,除了朋友之谊,是没有生出儿女之情的。她对他的那一丝怅惘,与其说是男女之情,不如说是羡慕,尹天赐是她见过的活得最恣意的人,整个人像太阳,灼人眼珠,那是她最向往的人生,可惜,自己永远做不到。
女儿家这一生,多数在家中依赖父亲兄弟,出嫁仰仗丈夫,年老依靠儿孙,也曾听闻有女子建功立业唯靠己身,却是如流星一般倏忽不复再闻,世人多对其颇有微词。宋黎彩虽不屑于世人议论,却也不想以己身挑战世俗,让父母家人烦扰,就当自己胆小吧。
宋家庄归来后,尹天赐送的猫儿玉石被宋黎彩还了回去,她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备婚中。宋仲德和王氏怕闺女在谢家那种大宅院里受委屈,给她操办嫁妆更是细致,除了整套的檀香木家什,还陪嫁了一处郡城里三进的小院子、两个铺子并一个郡城外二百亩的田庄。陪嫁银除了嫁妆单子上的两千两,王氏还私下里给了一千两银票,让她藏好,别露在人前。
这还不算原本宋黎彩手中的寒月阁,可以说,近泰半家产都给了宋黎彩,莫说不是亲生的,就是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
西院正房里间,芝姨娘正捂着胸口,对着宋仲德嘤嘤啜泣:“老爷,咱们家虽说近些年在您的辛苦奔波下攒下不小的家业,也不能全紧着儿姑娘一个啊,您想想二少爷,”她边哭边偷偷拿眼觑着宋仲德的脸色,见他神色尚可,又细细道:“还有咱们三姑娘,跟二姑娘同年,眼瞧着也要出门子,您可不能太多厚此薄彼啊”
说着说着,想起自己外室转姨娘的身份,再想起女儿那姣好的容貌,深觉是庶出的身份耽误了她,原本的三分急七分演竟真生出了十二分的伤心,眼泪汩汩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宋仲德近些日子为了女儿婚事和家中生意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闲了半日,打算好好歇歇,进了正院刚喝了一口茶,芝姨娘便跟进来扯着自己哭哭啼啼的,闹得自己头疼。只他念在她也是疼孩子,并未出言斥责。
“同是我宋仲德的女儿,虽则嫡庶有别,我也不会让环姐儿差太多,你莫要到处嚷嚷,让人笑话。”宋仲德耐心宽慰了几句,转而皱起眉头,询问道:“听说环姐儿这些日子与胡县尉家的姑娘来往颇密切?”
芝姨娘闻言止住哭声,觑着他的脸色忐忑道:“胡家姑娘说是喜爱三姑娘的针线,隔几日便使人来喊了三姑娘一块儿做活。我想着,她姐姐婚事在即,她在家也是添乱,不若出门多交往些人……”
宋仲德眉头微微皱起:“亲姐姐马上出门子,做妹妹的反倒天天不着家,不像样子,你跟环姐儿说,让她留在家中,尤其是胡县尉家,不宜来往太密。”芝姨娘待要上前细问,宋仲德示意自己累了,随意打发她离了正房。
王氏忙碌一日回房后,夫妻俩夜话至半夜方歇,而后宋环彩轻易不得去胡家,又在心中为宋黎彩狠狠记了一笔,自不必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