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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再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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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氏边说边拿帕子拭眼角,宋大老爷早起去县学,宋华章在郡城书院读书,饭桌上只有女儿宋云彩陪着她,正默默扒着米饭不做声。
近来生意上没啥事,宋仲德闲在家中。王氏本让他早膳时避出去,他没当回事,现在倒是后悔起来。女人之间的事情他自来不善应对,况且大嫂的歪理往往让人十分无语,强辩起来比阿楚哭三天都让人烦躁。
宋老太爷将碗磕在桌上,不快道:“端多大碗,吃多少饭。你以为黎姐儿嫁到谢家容易?”他们宋家庄稼汉出身,谢家那可是出过京官的,孙女的公公,听说是大名府的郡学,学问最大的人!
简氏大翻白眼,忿忿道:“谢家可是足有百年了,再如何也比石家好吧?爹,云姐儿可是您亲亲的孙女儿,小时候还是娘抱大的。您可不能眼瞅着她嫁过去吃苦啊。”
宋云彩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整张脸越发冷淡。还没出嫁,亲娘已经看不上自己的婆家了,明明刚定下的时候她娘高兴地走路都带风。她瞥了眼宋黎彩,也不知道谢少爷看中她哪儿了。
二房众人不约而同停箸,王氏面无表情,宋仲德隐含怒气,宋黎彩则边示意弟弟接着用膳,边好奇地望着大伯母,想看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我记得华哥儿的老丈人是举人出身,功名比大哥还高,怎么能算低门呢?云姐儿就更不必说了,石家郎君人人都说好,外头谁不羡慕大嫂得了个好女婿?”王氏淡淡道。
简氏梗着脖子豁出脸皮了:“既如此,不如让你家黎姐儿跟云姐儿换一换?”
厅中气氛瞬间冷凝,宋云彩更是勃然变色,大睁着眼睛看着她娘。
宋老太爷脸上是褶皱团在一处,气得呼呼喘气,猛一巴掌拍在实木饭桌上,气如洪钟:“瞎放什么乱屁!还不闭上你的臭嘴!”竟是连乡下的脏话都骂出来了。宋仲德忙侧身为他抚胸口顺气。
自打搬到县城,再没见公爹发过这么大的火,简氏也不由得一抖,可她想想自己的儿女,胆子又大起来。她挑衅地看向王氏,似是再问看你怎么答。
王氏倒是还沉得住气,她微微笑笑,轻声道:“我们黎姐儿倒是无所谓,不过大嫂,你确定谢家愿意用云姐儿换黎姐儿?谢公子为了黎姐儿可是在他娘跟前跪了两个时辰,不知道他见过云姐儿吗?”
自然是见过的,宋云彩难堪得闭闭眼,织女湖相见时,谢子元根本没投过一个眼神给自己。她趁人不注意,恨恨地看向宋黎彩:都是你!让我如此丢人!你干嘛要嫁得那么好?你凭什么比我嫁得好?
宋黎彩已经习惯堂姐动不动就变脸了,她自视甚高,家中姊妹,只要比她好,都是坏坯子、耍心眼,总之,人人必须不如她。
眼见早膳要毁,宋黎彩打算起身带着弟弟回西院,吃些点心垫垫,不然去学堂要饿的。谁知还没等她开口,简氏已将枪口对准她。
“黎姐儿,你说说,你愿不愿意与你大姐姐换?她最疼你的。”简氏咬牙切齿地道,王氏那儿滴水不漏,她捡起了侄女这个“软柿子”。
宋黎彩示意宋汉章擦干净嘴角,牵起嘴角,盈盈笑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女儿家哪好置喙。祖父,大伯母,爹娘,我带汉哥儿先下去了。”说着,她牵起仍懵懵懂懂一脸糊涂的弟弟,徐徐拜别。
简氏还要再拦,王氏已然接过话头:“女孩儿家面薄,大嫂在她面前说婚事,岂非让她羞得慌?”她装作不在意地撇了一旁仍在坐的宋云彩一眼,意思不言而喻。宋云彩脸一白,顿时如坐针毡,顾不上行礼就匆匆离席。
简氏懊恼地捶胸顿足,双眼通红地望着宋仲德:“二叔,既然弟妹不愿换女婿,看在你大哥这些年处处照拂你生意的份上,好歹帮你侄子侄女备一份体面的聘礼嫁妆吧!”这简直就是不要脸皮了。
宋老太爷正要张口,宋仲德斟酌片刻就张口应下:“大嫂,汉哥儿云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俩成亲我自然是要添个好彩头的。”
王氏震惊地看向丈夫,好嘛,自己在这儿掰扯半天,眼看就要得胜,丈夫却临阵倒戈丢盔卸甲。宋仲德不敢看她,只侧身安抚宋老太爷。宋老太爷长叹一声,默默无语。
简氏纠缠这些日子就是为了这个,现下得了宋仲德的准话,面上阴云一扫而过,她眉开眼笑地恭维宋仲德:“二叔不愧是掖县最会做生意的,到底有见识。就是嘛,为了一个捡来的孩子,不值当!”
王氏再也忍耐不了,“腾”地起身,硬邦邦地与公爹道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饭厅。宋仲德脸黑如锅底:“这种话大嫂还是烂在肚子里,黎姐儿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简氏见他真的生气了,撇撇嘴,见好就收。宋老太爷懒得看她,在宋仲德的搀扶下回了院子。从此以后,两房日日一起用早膳的规矩就断了,等宋元德回家发现,已为时已晚。
这些与宋黎彩无关,她多少也明白,大伯母无非就想多从二房扒拉些银子。她手里有寒月阁,嫁妆王氏几年前就开始攒,想必不会太少,不用她担心。
十月伊始,宋家长房长子,十七岁的宋华章终于成婚。新娘是县城中颇有贤名的吕举人的爱女,名叫吕窈娘。有宋仲德添的五百两,聘礼十分像样,吕家无比满意。婚礼第二日拜长辈,新娘子温婉可人,瞧着很好相处。
几场大雪之后,深冬即至,整个县城都沉寂下来。进入腊月后,宋华章也不再去郡学,带着宋汉章在家中继续苦读。
宋环彩亦是进腊月时被接回来的,一直缩在小院里的芝姨娘哭哭啼啼地,好容易才止住。在庵堂住了半年,宋环彩周身仿佛染上佛气,原本妖媚的样貌竟也脱俗出尘起来,可谓“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
宋云彩更是深居简出,专心绣起嫁妆。当然,宋黎彩也从王氏那里打探到,宋仲德为其添了三百两的压箱银,她自是不想在王氏眼前晃。要知道,石郡尉一年的俸禄不过八十两。
至元四十三年的春节悄然而过,刚出正月,谢家便来人纳吉,听说特意送去泰山上的道观问卜,是百年好合的佳偶。
本来宋仲德打算将宋环彩许给王兴,可芝姨娘看着宋黎彩婚事眼馋,不肯答应。也是,以宋环彩的姿色,进宫选秀亦是使得的。宋环彩自己倒是不置可否,面上一副全凭父母做主的样子,弄得宋仲德更是心疼。
又是一年春来到,阳春时节,草木蔓发,花繁柳密,生机盎然。三月头一打,宋云彩即将出嫁。她的几个好姐妹,加上宋黎彩姐妹一起,在婚礼前一天为她添妆。
宋黎彩送的是寒月阁里选的一套做工考究的金镶玉头面,花样好,瞧着挺贵重。宋环彩送的是一副自己亲自绣的花好月圆酸枝木屏风,花似有香味传来,月像有莹莹光辉,来的几位姑娘简直看直了眼。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三妹妹如今不仅貌可倾城,还贞静贤淑,又有一手好绣工,便是做个官夫人也使得的。
众姑娘聚在一起,围着那架屏风啧啧称奇,倒把本来的焦点新娘子宋云彩撇在一旁。其中一个身穿百蝶戏花袄裙、略微有些眼熟的姑娘,三两步行至宋环彩身前,大眼里全是惊奇:“没想到云彩妹妹家里,还有一个如此美貌又手巧的妹妹!”
宋环彩微红着脸低头,嫩白的颈子露出,带着一股小女儿的娇羞,当真是极美。
宋云彩已经不大高兴,笑意十分勉强:“韵姐姐,我三妹妹先前在庵里待了半年,久不见生人,你别吓着她。来瞧瞧我的发冠,是我娘特意寻的老师傅刻的呢。”
那姑娘正要过去,宋环彩低低开口道:“庵里虽然人少,但这位姐姐面善得很,我却是很乐意结交的。”声音如黄鹂初啼,煞是好听。
宋黎彩想起来了,这圆眼姑娘是上回织女湖旁差点惹怒尹天赐的胡韵,是胡县尉的女儿。宋云彩处处防着宋环彩,胡韵偏偏数次引着宋环彩说话,看来她与大姐姐也不是看上去那么交好。
宋云彩不肯让宋环彩出风头,眼看众人仍将目光放在她送的屏风上,一时着急乱了方寸,竟朝着宋黎彩道:“二妹妹,再过不久,谢家就该来纳征送聘礼了吧?”话一出口,她立马就后悔了,这不是给二妹妹出风头的机会吗?
宋黎彩却根本不想多提,她深知在女孩子们中相处,得了好处一定得藏着,不能到处吆喝:“这些事都是我娘做主,我自是不知的。”
胡韵却是对宋黎彩印象很深,她记得那个漂亮得像仙人的嚣张少爷:“可是织女湖遇见的那位公子?”
宋黎彩笑着摇摇头否认,没再说话。虽于尹少爷没什么深交,她已发现对方是个桀骜的性子,必是不愿别人多嘴自己的事儿。
谢子元在郡城十分之有名,在掖县则是除了读书人知之者甚少,远不如谢家名气大。而且谢家上门提亲虽没有遮掩,但也未大张旗鼓敲锣打鼓的,只有几家近邻知道宋家二房的女儿嫁得极好。
宋云彩没等胡韵再细问,连忙唤人进来将屏风仔细收起来,又拉着众人去看简氏为她打的首饰。宋环彩倒是不着痕迹的看了宋黎彩一眼,看来除了郡城谢家,二姐姐还与别的男子有过来往呢。
宋云彩婚礼过后不久,谢家果然来送聘礼了。满满当当摆满了西院,居然还有一对活雁!真是让宋家众人大大开了一回眼,王氏更是乐得见牙不见眼,看着眼前温润如玉、气质沉稳的未来女婿,满意得不得了。
宋黎彩却不知怎地,婚期将定,反而日渐焦躁起来,整日里恍恍惚惚的。王氏瞧着心疼,想着以后嫁进深宅大院,必是没什么机会出门,便派夏嬷嬷和杨桃、枇杷,陪着她回老宅住几天。
这时节,宋家庄附近的山上,仍有几朵摇摇欲坠的杏花,点缀于山间。庄子外头河水蜿蜒流淌,干净如镜面。河里白鸭浮绿水,鱼儿跃清波。宋黎彩闲闲坐在河边柳树下,望着枇杷扔石子打水漂。
暮春光暖,让她觉得心情似乎畅快了些。趁着四下无人,她不由伸直胳膊,打了个懒腰。袖中咯棱咯棱的,她才想起出门时顺手将那块巧作猫儿玉石带出来了。
隐在袖中的手指,摩挲着比之前更光滑的边缘,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重新充斥在她心间,着实叫人郁闷。
正思索间,忽然,一颗乳白色泛着银光的石子,咕噜咕噜滚到她的裙边,宋黎彩抬头四顾,转了半圈后才看到身后三丈外的修长身影。
挺拔俊秀,样貌妍丽,衣饰华丽,眉眼嚣张,嘴角噙着一抹笑容,不是尹天赐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