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深爱》狮子落桂花

1、深深深爱（上）

　　游乐场的白色旋转木马转来又转去。

　　钟十一清瘦挺拔，笑容温暖和而干净。

　　——在恋爱的季节，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那时候，满校园都是一个男人颓唐不羁的声音在飞。

　　一

　　十一对清扬很早就存了一段心事。他第一次见到清扬，是在一个春日的黄昏。

　　那天十一在寝室里看书，接到了一个女孩子的电话。声音柔柔的，略带孩童似的娇俏。她说请问凌志在吗？十一说凌志出去了，有事情的话我可以转告。女孩子说，她受凌志妈妈之托给凌志带衣物，麻烦你转交给凌志。十一说我马上下楼。

　　十一下楼，远远的看见了一个女孩子，一身白衣，孤单地立于石榴树下。榴花红似火，开得热闹喧哗，白衣素净如雪，清冷孤寂。那时十一心底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人淡如菊。

　　然后，十一注意到女孩手中提着一个大包，他走过去说，你好，我叫钟十一，是凌志的同学。

　　女孩子微微笑了，说，我叫孟清扬。这是凌志的东西，麻烦你交给他。

　　十一向凌志打听清扬。

　　凌志说清扬比他们低一届，今年大一。

　　清扬好像有些忧郁。十一说。

　　——清扬性格是有些孤僻。
　　凌志说——清扬父母感情不和离婚了。那时候清扬五岁。她妈妈搬走时，小清扬边跑边哭，追赶着她妈妈，要妈妈留下来。她妈妈狠心走了。清扬站在大街上，望着妈妈走的方向不停地哭。那哭声真叫人心碎。后来凌志妈看不下了，把小清扬抱了回去。

　　十一心中恻然，小小孩童，就已遭遇了被亲人抛弃的痛苦。

　　凌志继续说，清扬父亲要工作，没有时间照顾小孩，后来清扬就被她姥姥接走了。清扬姥姥死后，她回到父亲身边。她父亲再婚，对清扬只是敷衍。相反，清扬和凌志一家还亲近些，凌志妈妈也很喜欢清扬。

　　啊，实际上是个弃儿。

　　十一心有戚戚焉。他的父母也是终日吵架，但是为了他，他们没有离婚，始终貌合神离地生活在一起。

　　凌志说，十一，你这么细细打听清扬的消息，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哎，我这么看着，觉得你和清扬气质很相似。我有清扬的电话，你和她联系啊。

　　十一微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二

　　上课时，十一喜欢坐在窗边看云。每个星期三的早晨，他从窗口望下去，就看到一个女孩子拿着书本走到另一栋楼去上课，白衣黑发，淡淡的忧郁，象天空中云被风吹散后留下的淡淡痕迹。

　　十一偶然也会在校园里遇到清扬，他走过去，和她说几句话，学习天气之类的。她微笑，语气淡淡的。然后，他们各自走开。

　　有时候做梦，天上的云忽然幻化成了小小的清扬，摇着小手，踉踉跄跄地奔跑，哭喊。梦醒了，十一心里隐隐作痛。他小时候有和清扬相同的遭遇。同情他人，不过是在怜悯自己。

　　凌志时不时无意中提起清扬。十一明白他的意思。凌志告诉过他清扬的联系方式，可是他从来没有打过那个号码。他从小耳濡目染，对感情婚姻象看到异物一样，心存恐惧，他想清扬也应该如此吧。在他心底，看清扬如看天空的悠悠白云，不在手边，抬头仰望，心头会有一丝想念，但是永远够不着，握不到。

　　三

　　几年过去，十一还是孤单一人。

　　——清扬还没有男朋友呢。凌志说，男的对她表示好感，她总是拒绝。还有你，十一
　　，你也是一样，对女孩子都不看一眼，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在想什么。

　　十一淡定地笑笑。他忽然觉得他和清扬有某种秘密的默契。物换星移，花开花谢，他与
　　清扬都是看花人。无论怎样的繁华，也只是不动声色，不言感情。

　　那天是元旦。

　　十一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想起了清扬，那个淡然微笑的女孩。她无家可归，一个人肯定也很孤单。

　　他找出那个号码，拔通了。他说我是钟十一，我想请你看今晚的焰火晚会。今晚七点，我在江边码头等你。

　　清扬在沉吟间，十一已挂了电话。这是他第一次约会一个女生，他并不知道能否成功。

　　十一很早就到了江边。

　　——清扬会来吗？
　　十一为自己的紧张而感到好笑。

　　刚下过一场雪，十一站在雪中。然后他看见清扬踏雪而来，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挥手。他朝着她走过去。清扬的脸通红，却很欢喜，她抬头看着十一，眼睛里笑意盈盈。

　　那一瞬间，十一明白了清扬对他的感觉。天寒地冻，十一心里无限感动，觉得世界不曾亏待他。

　　他们买票，坐渡轮过江去。刚下过一场雪，台阶陡滑，清扬踩到一块冰，差点摔倒
　　。十一眼疾手快，连忙拉住她。

　　有风，波浪起伏，船身摇晃。十一和清扬站在船舷边。无星无月的夜晚，焰火晚会已经开始。江滩两岸冲起耀眼的光华，绽放出美丽的图案。

　　在这繁华世界中，飘来一缕轻柔的笛声。

　　是谁在吹笛？清扬问。

　　是一个老人，十一说。十年前，他的妻子乘船失事，他就每夜来这里吹笛，据说这样可以唤回亡魂。

　　啊，魂兮归来。

　　真的深情。清扬说，你以前就坐过渡轮吧。

　　坐过几次，不过都是一个人。十一说。

　　一个人，有时很孤独。清扬慢慢地说，好像是在叹息。她的语气中藏着的寂寥，深远幽长，撞开了十一的心扉。十一说，清扬，我以后约你，你会出来吧。

　　清扬笑了，笑容里有些调皮，说，那就看我的心情了。

　　十一有些尴尬。

　　清扬说，十一，我刚才是逗你玩的。

　　四

　　十一开始约会清扬。十一宠溺她，要去什么地方，都是清扬说了算。只要看到清扬开心地笑，十一就很满足。那天清扬说要去灵远寺。灵远寺是唐朝时建立的，是一个古老的寺庙。

　　十一和清扬到了灵远寺。灵远寺的对面是一个购物广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寺里却是梵音清唱，扫叶焚香，是一片清静乐土。

　　两人在大殿拜佛。清扬很虔诚地拜了三拜。

　　十一问，清扬，你刚才许什么愿了？

　　清扬说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灵远寺的后面有一座小山，十一和清扬爬到山顶。清扬脚下绊了一块石头，就要摔倒，十一慌忙的拉住她的手，说，清扬，你走路就是不小心。

　　清扬对着他笑，说，有你在嘛，我还怕什么。

　　十一当时很感动，觉得清扬信任他。只是后来，这成了他们之间的致命伤。

　　两个人坐在山顶，天空中白云悠悠。一墙之隔，外面就是繁华都市，花花世界。清扬说，我喜欢这种宁静。不过这个安静的世界也只是暂时的，我们还是要回到外面去。

　　十一调侃她说，清扬，你不会是想要出家吧。你出家了，我怎么办呢？唉，我就到这寺里来，做一名和尚，日日对着佛像许愿：求你让清扬回心转意，还俗出嫁吧。

　　清扬作势去揪十一的耳朵，说，十一你又胡说八道，我不出家，也不出嫁，更不会嫁给你，你就当一辈子和尚好了。

　　你不嫁给我，还有别人啊。十一说，你信不信？

　　好啊，你快去娶别人，你快走，我不要你坐在我旁边。清扬生气了，转过身不理他。

　　十一捧住清扬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说，小傻瓜，真是小心眼，爱生气。我刚才开玩笑的，又不是真的，别生气了，嘟着嘴巴很难看的。

　　清扬还是气呼呼的，说，就是你不好，惹我不高兴。我要罚你，陪我在山上看月亮。

　　十一笑了，第一次有个女孩子说要他陪着看月亮，还有这样浪漫的惩罚。

　　天光渐渐消逝，草丛中虫儿齐鸣，一弯月牙儿镌刻在天空。

　　十一和清扬并排坐在一大石头上。虫鸣声声，十一心里平静，觉得有一种充实的幸福。清扬的手有些冰凉，他把清扬的手握在掌心，清扬对着他笑。十一心里只恨这一刻不能天长地久。

　　月亮西移。

　　清扬说要回去了。这时寺门已关，他们得绕过小山，从另一面出去。

　　山路不平，清扬踩在一块小石头上，扭了脚。

　　十一说，来，我背你下山。

　　清扬不肯，说自己能走。

　　十一不由分说，抱起清扬，说，那我就抱你下去。

　　好了，好了，我要你背了。清扬说，你累的时候，我就下来。

　　清扬在十一背上，手拔着十一的头发，说，十一，我们以后结婚，永远在一起。

　　十一说，好啊。到我老了，走不动了，你就背我去晒太阳。

　　清扬说，十一你年纪比我大，肯定比我老得快。那时我还能走，我就天天背着你。

　　可是你那时候，就是一个老太婆了。十一说。

　　清扬说，十一你累了吧，我作首诗送给你：草虫齐鸣星月辉，十一背着清扬归。山路崎岖人百斤，孺子牛直掉眼泪。

　　你这是什么打油诗啊。十一说，孺子牛肯定就是我了，俯首甘为孺子牛就是我现在的写照。可是清扬你不止百斤，起码超过了一百五十斤，叫你减肥，你还拼命地吃，我背着你就像孙悟空背了块大石头。

　　清扬抗议，捏了十一的耳朵，我哪有一百五十斤？你就胡说。

　　轻点，十一说，不然我们都要摔倒了。

　　十一小心翼翼地走着，幸好山很小，片刻到了山脚。十一满头大汗，眼睛里还是笑意盈盈。

　　清扬心里很感动，嘴上却说，就你逞能，我说了我能走，你还偏要背。

　　十一假装生气了，说，好你个清扬，这么忘恩负义，看我回去后怎么修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