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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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站在一旁的何嬷嬷听见屋里惠善大长公主的这席话，回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阮娘：“姑娘合该早些过来的，如今这场面，可有好戏看呢。”
阮娘微微垂头，咬着牙，沉住气不说话。
先前在自家院子里还张牙舞爪的柳儿，此刻到了大长公主的门前，也没了往先的气势。
因为柳儿知道，大长公主说要杀人，就绝对是会见血的。
阮娘不紧不慢侧身，轻轻捏了一把柳儿的手，示意她放心：“在外头等我，我过会儿就出来。”
说完，便自己打起挡风毡，弯腰踏门而入。
进去的一刹那，阮娘的脸上就立即换起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仿佛今日来这里，当真只是孙辈来跟祖辈的例行问安。
一进大屋之中，阮娘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混着礼佛所用的香火气息。
房中陈设一应古朴奢华，奇珍异宝光耀夺目，但若数最打眼的，还当是暖阁南窗左手墙上悬挂的紫檀木架子上，那二十四尊形态不一的白玉观音像。
南窗之下是一席大大的火炕，底下先铺着厚厚的白虎草皮，然后又在上面加垫了云蟒妆花缎子的大条褥，靠边处两只合云地柿蒂窠蟒妆花罗靠背与同色引枕，左右垂落的珠帘摇曳，熠熠生光，极为富贵。
一位珠光宝气、两鬓斑白的花甲老妪，正神色恹恹地半倚靠在引枕上，垂眸不言，只捏着手里一串成色极好的蜜蜡佛珠转。
除她之外，座下左右一溜四张梨花交椅上，面对面各坐了一个豆蔻年纪的秀美女孩。
此刻见阮娘从屋外突然进来，右首边那个年纪稍小些的，脸上浮现几分惊诧神色，而左首年纪稍长的则未有动容。
阮娘半隐在袖中的双手轻轻捏紧了一些，也没等谁引见，便兀自眉目含笑地上去，在老妪座前盈盈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福安。”
惠善大长公主指尖把玩转动着的蜜蜡佛珠“啪”地一停，牢牢捏住。
屋中众人察觉到气氛凝重，皆垂眸屏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只阮娘依旧恭恭敬敬地俯着首，没起身。
大长公主的眼眸缓缓动了一下。
哪怕已经到了风烛残年，老人那双眼睛却依旧极美，形状锐利的凤目，琉璃色的眼珠。
但只可惜，那双眼天生三白，再配着那微微下沉的嘴角，让人一看便觉得此人压抑沉闷、刻板阴鸷。
大长公主冷漠慵懒地将目光投到阮娘的身后，阴恻问道：“何娘，我适才在屋子里说的那些话，你没听见是吗？”
何嬷嬷刚从屋外跟着进来，一听到大长公主这句语气不善的质问，满脑袋汗涔涔的，赶紧福身：“……这，这奴婢才想拉住四姑娘，四姑娘就自己……奴婢有罪，还请大长公主宽恕！”
大长公主瞥了何嬷嬷一眼，“是么？原来听见了。我本以为是你耳朵无用，还想着把你耳朵割了，现如今看来，倒不是你耳朵的错。”
何嬷嬷满头大汗，劫后余生一般，赶紧跪下磕头谢恩：“谢大长公主娘娘饶恕！”
可还没等何嬷嬷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去，大长公主又慢慢接着说：“……不是耳朵的错，只是手不中用了，连个人也拉不住。不中用的手，留着也没什么作用。来人啊，把这个老东西拖下去，左右手各断一根手指。”
大长公主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在整个屋子里的人头顶上敲开了一声炸雷。
何嬷嬷腿都软了，伏在地上呜咽着地磕头：“大长公主饶命！大长公主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您就看在奴婢跟了您两三年的份上，饶恕奴婢这条贱命吧！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您菩萨心肠，您就饶了……”
“两根。”大长公主眼帘半阖，盖住半边瞳仁，轻描淡写打断道。
何嬷嬷已经在大长公主的身边侍候了两三年，深谙主子的性格，知道此刻自己再说什么也都无力回天，便绝望地住了口，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大长公主垂眸，抚着食指上泥金镶钻的镂空雕花护甲，“若不是看在你是跟我最久的一条狗的份上，你以为你还能剩下六根指头？”
屋里没有人敢说话了，所有人都压低着脑袋，生怕在这个档口上再撞上刀尖。
两个粗壮的仆妇上来，一左一右将软成一滩烂泥的何嬷嬷给拖了出去。
半晌，人们听见院子后面传来一声刀落，伴随一声凄厉惊天的惨嚎。
阮娘咬着牙狠狠闭上眼，肩膀微微一颤。
外头的婆子碎步跑进来传话：“公主娘娘，何娘她吓得没气了！”
大长公主的眼帘都不曾动一下：“没气了？”
婆子战战兢兢：“回娘娘，是。”
大长公主又问：“四根手指剁完了？”
婆子道：“回娘娘，才剁下一根……刚剁第一根的时候，何娘就吓得没气了。”
大长公主淡淡沉吟：“既然没剁完，那就接着剁，四根手指一根不落地给我剁干净了。我说要剁四根，那就一定要是四根。”
“是……”婆子听完话，满头大汗地又退出去了。
此刻，整个暖阁里，只能听闻炭火盆子里火星爆炸的噼啪声。
大长公主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静静转到座下还跪着的阮娘身上。
“抬头。”大长公主道，“知道让你来是做什么吧？”
阮娘依言抬起头来，那张秀丽的脸上笑容花团锦簇，颇有几分死到临头却毫无自觉之意，“孙女知道祖母向来秉公，所以过来让祖母给孙女一个公道。”
大长公主眉宇之间含着几分蔑笑，没说话，只是轻轻将眼眸侧到右首上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上，“明月，你可听清楚了，人家口口声声说的，可是来找我要个公道。”
二姑娘陆明月一张小脸惨白，立即跳起来：“祖母，您是知道孙女的！孙女胆子小，怎么敢空口无凭说些诳语！孙女适才跟您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是有根可循的呀！”
才听到这儿，阮娘就多半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小姑娘家家的学什么不好，要学着胡乱给人泼脏水？
大长公主淡漠笑一声，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明知道事情的缘故，可却偏偏要等着一众戏子粉墨卖弄、装腔作势出丑一般：“你不如当着你四妹妹的面，把话再说一遭？”
陆明月轻轻咬了咬牙，与堂下的阮娘若有似无地对视了一眼：“我早说过，你养的那些野畜生得好好拴住了，不然早晚有一天酿出大祸！今日若不是我想早些为祖母布置佛案，叫人抓住那只畜生，还不知道佛堂清净地里要被闹成何等模样！如今我已将那畜生扣下，也为祖母重新布置了佛案，你就老老实实在祖母跟前认错，从今往后，再不要收留那些养不熟的畜生了吧！”
大长公主淡淡一笑，看着阮娘不说话。
阮娘不露怯，笑吟吟地：“二姐姐怎么就如此肯定，闹了祖母佛堂的那只猫，是我的？”
陆明月反驳：“满侯府里大家都知道，素来只有你喜欢留着那些外来的畜生！但凡别人院子里跑进来那些东西，向来都是即刻赶出去的！除了你，此事还能是谁的干系？”
阮娘回想了一下。
其实陆明月说的话的确是没错，从前年少时自己就爱养猫，只可惜名贵的品种买不起，于是就养着一些偶尔从外面跑进侯府的野猫解闷。
野猫来去自如，若是说不小心跑到佛堂里，毁了惠善大长公主的佛案，也有可能。
但阮娘只是觉得陆明月突然就这样一口死死咬定自己，实在是很可疑。
陆明月其人，她再熟悉不过。
庶出的二女儿，夹在上头极具威严的长女和下头素来独宠的三女当中，存在感不高，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平常除了在自己这个继女面前找找平衡感，倒也不惹什么大事。
看今天陆明月这么一副牙尖嘴利的样子，估计是她自己惹了乱子，想找个人甩锅而已。
若要把这事情说明白，其实容易，陆明月那几句拙劣的辩词骗不了人。
但阮娘担心的另有其事……
“二姐姐说，佛堂里那只猫是我的。”阮娘轻笑问道，“那只猫呢？二姐姐能否拿上来我瞧瞧？”
陆明月望了惠善大长公主一眼，才咬着唇，对着下人挥了挥手。
少时，一个丫鬟提着一只兽笼进来，里头是一只通体鹅黄毛的野猫。
那猫瘦瘦小小的，叫声却很凶，此刻被关在笼子里，更是焦躁不安得来回窜。
阮娘望着陆明月道：“二姐姐，你知道这野猫素来都是警惕人的，除非是喂养了一段时间，才能稍稍与人亲近，也敢吃人喂的东西。你说这猫是我养的，那好，咱们一试便知。”阮娘不紧不慢盯着陆明月笑了，“若是这猫吃我喂的东西，我认，但若不是，二姐姐，你这可就是在祖母面前污蔑我了。”
陆明月死死盯着阮娘，话语间有几分威胁：“……你可知，你现在认错，还能省去些麻烦？”
阮娘的心里其实也没底，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究竟喂没喂过这只野猫，但她心里却很清楚一点。
无论自己最后能否证明清白，下场其实都是一个。
但挣扎总比不挣扎来得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惠善大长公主像是看着一出折子戏，冷淡一笑，挥手：“让她喂。”
一旁的丫鬟应声上前，端了一碟子糕点放在阮娘的身边。
阮娘拿起一块，起身靠近那只猫。
喷香的糕点放在那只猫的嘴边，可是那只猫紧紧闭口，只张大瞳孔瞪着阮娘，背渐渐弓起，嘴里还发出一些不安的低叫。
阮娘瞥见那只猫肉球里渐渐显现的爪子，于是见好就收，将那块糕点收了回去。
陆明月瞪了阮娘一眼。
阮娘含笑，走到她身边，将糕点递给她：“野猫都是如此，二姐姐不如去试试？也正好给我一个清白。”
陆明月立即转头对大长公主道：“祖母！我怕猫！”
大长公主摆手淡淡一笑：“明月，你去试试，好给你四妹妹还一个清白。”
陆明月慌神：“祖母！”
大长公主：“去。”
陆明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依言走到那只猫的身边，颤颤巍巍伸手，将手中的那块糕点递过去。
结果。
还是一样。
猫仍旧面露凶相，一副警惕之极的样子。
陆明月赶紧俯首跪下：“祖母！府中真的只有四妹妹一人养猫！孙女如此猜测，也是情有可原啊！许是这猫本就是四妹妹的，只不过怎样都喂不熟罢了！何况若非是四妹妹素来收容那些东西，它们也不会往侯府里跑了！祖母明鉴！”
阮娘也跪下来，静静不说话，只等着大长公主最后的裁断。
大长公主望了一眼座下的两个女孩儿，瞳孔上浮着一层淡漠的神色。
“既然这猫不认四姑娘，我也无话可说。”大长公主道。
“祖母……”陆明月惶惶难安地抬头。
大长公主见她一副懦弱胆怯的样子，心中渐生厌恶，冷笑一声：“你慌什么？你捉了这只猫，又为我布置了佛堂，我不会罚你，还要嘉奖你。”
陆明月听见这话却没有丝毫轻松的神色，战栗地跪在地板上：“……孙女，多谢祖母。”
大长公主的面容上浮现着戏谑的淡淡笑容，望着那只猫，话却是对着人说的：“外来的畜生，果然是难教训，只怕再养多少年也都是养不熟的。今天还闹出这样多的麻烦，真是令人厌烦。”大长公主顿了一下，“既然如此，把这只猫带下去，丢到水井里溺毙吧。”
提着兽笼的的丫鬟应了一声是。
“慢着。”惠善大长公主叫住那个丫鬟，又转头去问左首上那个一直沉默不言的秀美女孩，“明芳，你四妹妹进来之前，我说什么来着？”
十三岁的长女陆明芳端坐，垂眸宁静从容道：“回祖母话，您说了，要将四妹妹沉井溺毙。”
大长公主抚掌微笑，笑得很是慈祥：“我说过的话，不能收回去，否则，哪能服众呢？是不是？”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倏然砸在阮娘的心坎上。
她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其实从一开始，无论这件事是不是她做错的，那都不是要紧的。
要紧的只在于，惠善大长公主，想不想要她死。
脚下的此处，并不是一个能说理的地方。
惠善大长公主身为今上唯一的嫡姑母，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拥有着绝对碾压性的权力。她当年带着荣光下嫁并非显赫的陆氏一族后，为陆氏所带来的益处是陆家上下所有人都比不上的。
所以在安定侯府里，惠善大长公主就是唯一的天理。
花甲年纪的贵妇人平静地看着座下清瘦的女孩子，冰冷道：“给我把这个娼妓生的脏东西，连带着那只畜生，一起丢到井里淹死。”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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