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刹那变永劫

1、1

　　路迢迢，水迢迢，
　　功名尽在长安道。
　　今日少年明日老。
　　山，依旧好；
　　人，憔悴了。

　　自南郡一役负伤归来后，周瑜终于能在建业自己的府邸中无人相扰的与家人共享天伦了。循和胤跟父亲聚少离多，从前周瑜偶尔回府，他们便如见了生人般怯生生的，这次养病住久了，两个孩子竟然会偷偷溜进父亲的卧房攀上父亲的膝盖钻进父亲的怀里撒娇争宠了。周瑜也任由孩子们胡闹，不加指责，毕竟孩子们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他们都几乎快忘了彼此的容貌。

　　桥夫人看不过去，便要赶孩子们下来：“循儿，胤儿，你们父亲现在身上有伤，累不得。你们还这样顽皮，碰到父亲伤口了还了得。”有周瑜的庇护，循和胤显得有些肆无忌惮，周瑜紧紧搂着孩子们，笑着说：“且让他们多在我身边待会儿吧，我难得能和孩子们在一起。巴不得他们能日夜相伴身边。夫人现在身重，才更是该好好休息，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桥夫人不禁两颊飞红。循高兴的说到：“要是个男孩就好了”胤也拍起手来：“就是，就是，到时候哥哥教他经文，我教他兵法，以后长大了，我们都跟爹爹出征讨贼，那有多威风！”桥夫人这时打断了循和胤：“既然你们要教弟弟经书兵法，那现在还在这里软磨硬泡你们父亲什么？此时尚不努力，还能指望他时？还不快回书房去。”桥夫人向来是行事强硬的人，虽然她有着江南女子中最娇弱美艳的的外表。即便是周瑜也深知夫人的厉害，他顿了顿，便起身对孩子们说：“赶快回书房去吧，不然等会儿母亲大人生气了，爹爹也救不了你们了。”孩子们这才悻悻的离开了。

　　等孩子们一走，周瑜温柔的笑着对桥夫人说：“其实我更想夫人能生个女儿，要是女儿定然长得像极了夫人，那天底下有多少痴情种子会为了我们的女儿失魂落魄啊。到时我要给她挑个好夫婿，让他们成为天人共羡的一对。就像我和夫……”说到这里桥夫人用手捂住了周瑜的嘴，周瑜才发现桥夫人哭了。本是想消解桥夫人刚才的不快，没想到这样桥夫人反而更加伤心了。“哭什么呢，还说你心坚如磐石，怎么随便几句话就这样了。”周瑜帮桥夫人擦了擦被泪水弄污的胭脂。“你是故意讥我，还是想吓我，这些年你还嫌折磨我不够么。非要也把我的心磨死不成。夫君，这么多年了，莫把我当傻子般哄着宠着。孩子们都不这里了，其他人都不这里，你倒是演这出戏给谁看？”桥夫人哽咽着：“这些时日你回来在孩子面前工夫也做足了，便以为刚才你那句话我就听得进了么？我只求你待我如亲人，休要虚情假意的爱我。夫君，你我都不是年少的人了，十几年相安无事的也过了，孩子也有了，你顾忌的那个人早也不在了，有什么心结解不开的。”周瑜怔了怔，一时竟无语相对。桥夫人擦擦眼泪转身便离开了，留下周瑜一个人在卧房里。半晌，周瑜才惨淡的笑了笑：“夫人啊，聪明如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这次你误会了，可这误会与不误会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夜，周瑜待桥夫人睡着后去后院的露□□坐了一晚上。虽然已经入春了，可是天气还是阴冷,庭院里依旧一片萧条。第二天早上仆人打扫庭除的时候，发现了昏睡在石桌上的主人。顿时周府里乱作一团….

　　郎中来得及时，给周瑜开了药方，正当众人都准备松口气的时候.周瑜的病情却突然急转直下，原先还可以和孩子们嬉戏，但此刻他却只能躺在床上，说话也日渐费力了。原先那个豁达开朗，笑语晏晏的周郎不见了。此时的周将军显得苍白困倦，眼神里流露的尽是疲乏，他总是要求桥夫人给他铜镜，桥夫人开始还一直顺着他，但后来他一个时辰里都要频繁的唤取几次，桥夫人预感不祥，再也不答应他的索取了，命仆人将所有的铜镜都搬出了房间。

　　“夫君，你要铜镜干什么？”桥夫人一问再问。周瑜却问桥夫人：“夫人，我老了么？现在我是不是老了”

　　“哪有，夫君正当壮年，何出此言？”

　　“那为什么，你要搜走所有的铜镜，害怕我看见我已是老暮垂矣，白发苍苍了么？”

　　“没有，夫君依旧俊美如昔，青丝如绢。”

　　“可你说我们都不是年少的人了？”

　　“…………………………”

　　“世上什么样的美人我没见过？怎样的仙境没登过？年少时我沉迷过的，挥霍过的现在都不见了，现在我连自己的容貌也看不见了。我不是老了么？”

　　“对了，我们的女儿嫁人了么，是什么人家？”

　　“夫君…………………………”桥夫人泣不成声

　　“留灵修兮澹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周瑜吃吃的笑了起来，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夫人可知道，这是当年伯符念在嘴边的。可他走了，却要我帮他将这未尽的年华老去，这是何等无赖之为啊。是吗？不知伯符现在是否还能认出我这颓唐的模样呢？”周瑜自言自语念叨着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