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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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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和你说说话。”
施光寒握着话筒的手指渐渐因用力而发白。
“其实有很多次,我都想找你,哪怕只是打个电话。”艾伦似乎有一肚子话急于倾诉。
“高中毕业典礼的时候,鼓起勇气向高中同学表白的时候,我们决定结婚的时候,还有,我知道自己要做爸爸了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你,亨利。我多希望你能给我一些建议,或者仅仅说说对这些事的看法,什么都行。因为你既聪明又勇敢,你总是无所畏惧,你一定能给我更多的勇气。当然,我更愿意和你分享我所有的喜悦,那些美妙的日子,我多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高兴。但,我总是在犹豫。如果你想和我联系,你早就联系我了。我们不该联系,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原谅我,今天我无法不给你打这个电话。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夫。我很想忘记,我也以为已经把那些事都忘了……但那只是自我欺骗的假象。它们一直盘旋在我身边,包围着我,它们无处不在,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它们折磨我,我摆脱不了……我的心理医生说那只是‘思维反刍’,不,是因为它们一直在发生,永远也不会消失,亨利……”
“你在哪儿?”施光寒握紧了电话,语调却放缓了,“艾伦,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没有喝酒。”艾伦的话语越来越低,“我只是想向你告个别。亨利,我觉得应该向你告个别。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你说过,人生是永恒的痛苦,加少许的欢愉,所以痛苦没什么大不了,它只是存在着罢了。这个信念支撑了我,亨利。我希望你知道,你的话支撑我活了这么久。现在,我已经品尝过幸福的滋味了,谢谢,兄弟。就像我说过的,你就像个天使。你一直都是我的天使。”
“你家在哪儿?艾伦,我去看你,我马上过去——”
“再见,朋友,再见。”
[“‘人生总是这么痛苦,还是只有小时候才这样?’‘一直如此。’这是什么意思,亨利?”艾伦看着墙上的电影海报问。
“就是说,我们一辈子都会不停碰到一堆操蛋的人和事。不要抱怨,这就是TMD人生。”施光寒仰着脸,望着天花板上的巨型水晶吊灯冷淡地说。
艾伦吓到了:“既然这样,人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为了品尝痛苦也难以掩盖的欢愉。人要见识过痛苦,才会理解幸福。”
“你真是个哲学家,亨利。”艾伦看着他,湛蓝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崇拜。
“我是。”施光寒对他轻佻地扬起一边眉毛,“活下去,蓝眼睛,我会成为一个名人,到时给你签名。”]
施光寒慢慢跪倒,头磕着地面。就像那颗子弹从话筒穿了过来,他胸腔里霎时间只剩下一个空洞。他茫然而无声地哀嚎,泪水顺着眼角涌淌而出。
话筒里只有被挂断的忙音,可是他还是抓着它。紧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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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施朗恩?”
“我是。”
“嗨,好久不见。我是,呃,库珀,丽莎·库珀博士。还记得吗?”
“你好,库珀博士。”
“嗯,有个消息,一个坏消息……”
“艾伦死了。”
“对……他今天凌晨在他的住宅里吞枪自尽。因为他手机上的通话记录显示,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了你——当然,你的电话是我给他的。他问过我。他那时状态已经不太好,所以我想也许你能给他一点帮助……”
“我们确实通了电话。”
“施朗恩,你,愿意来一趟吗?他的葬礼预定在后天。我们到时可以见个面,好好谈谈。”
“……”
“如果你觉得为难,就算了。相信我,我并不想打扰你现在的生活。我只是觉得,也许你想了解一点这些事情。”
“很多人都死了吗?”
“对,很多。”库珀低落的声音显示出她的难过。“每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我都感到无比遗憾和伤心。艾伦,我曾经以为他会是少数能熬过去的人,但是很遗憾……施朗恩,我在报纸上见过有你的新闻,我知道你现在事业很成功。但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也同样需要帮助。如果你愿意,我们就见个面。”
“我不需要帮助,库珀博士。但我会去参加艾伦的葬礼。我们到时见。”
****
朱迪进来通报:“海姆利希,外面有两位先生找你。”
“哪儿来的?”
“FBI。”
“嗨,施朗恩先生?”
施光寒抬起头,有个穿棕色西装的男人从他办公室门口,朱迪身旁的缝隙探进了半个身子,他后面还站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
“我是。请进。”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了来。
“皮普斯。”棕色西装的男人说着。
“布朗。”皮夹克则说。
两人都分别向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他站起来和他们一一握手:“有什么能帮到你们?”
施光寒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请他们在会客沙发上就座。
“昨天早上发生了一件案子,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艾伦·特罗洛普。”
皮普斯说。布朗打开了本笔记本,把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从桌面上推给他。
“啊,艾伦,是的。”施光寒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看了看,照片上圆头圆脸的中年白人男性,要不是那双还是蓝得仿佛晴空的眼睛,已经几乎看不出小艾伦的样子了。
他平静地放下照片,询问地看着那两个探员。
“他的最后一通电话打到了一个固定电话上,资料显示那个电话机主是你。”
“对,我们确实通过电话,但我并不知道那是他的最后一通电话。”
“那你知道他打完电话后就自杀了吗?”
“昨天库珀博士给我打了电话,她告诉我了。”施光寒说。
皮普斯撇撇头:“那么你们在通电话时,他有没有表现异常的地方,或是透露过什么奇怪的信息?”
“不。”施光寒来回望着他们俩,“他很正常。好吧,听起来情绪是有点低落,但是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太久没联系,所以他的性格发生了变化。不,我没有多想。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自杀。”
“方便透露你们聊了什么吗?”
“只是些简单的寒暄,说了我们这些年做了什么,一些近况,还有他刚离婚,有个四岁的女孩,给他的前妻了。”
“就这些?”
“是的。”
“你们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布朗做着笔记问。
施光寒摇着头:“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自从我来到这边的寄养家庭。”
“从Y州青少年帮教中心?那是几岁?”
“对。11岁。”
“时间不短。”
“是的,二十年。”
“那么你们以前的关系怎么样?”
“很好。在所有孩子里,艾伦和我的关系最好。”
“‘所有孩子’是指从维塔辛……”
“是的。”
“那么其他人、其他孩子,你也——”
施光寒摇头:“全都没有联络。”
皮普斯露出深思的表情,布朗忍不住问:“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为什么不联络?”施光寒瘪了瘪嘴,垂下眼睛,很温和的样子,在认真思索的样子,“就是,单纯的,不想联络。”他重新抬起眼睛,望着他们平和地说,“我猜大家都是这么想的,这样才是对的--虽然我们并没有这么商议过。”
皮普斯似乎理解了,缓缓点了下头:“为了切断与过去的联系。”
“是的。”施光寒看着他,“为了彻底忘记。”
两名探员都不约而同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所以你们今天来找我,是……”施光寒问。
皮普斯的神情更温和了:“我们在调查一桩案子,关于‘维塔辛获救儿童’的多人自杀案件。”
施光寒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根据当初救助‘维塔辛儿童’的Y州青少年公共安全项目组提供的数据,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从维塔辛获救的儿童里已发生了多例死亡案件,绝大部分为自杀。”
施光寒再次摇头:“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去世的……”
“特罗洛普是第26位。”
“也就是平均每年至少有一个。”
“虽然听起来是这样,但并不能这么计算。青少公安组表示,离世人数最集中的年龄段是在17-20岁。当你们,对不起,当你的那些同伴成长到这个年纪时,有很大几率会选择结束生命。”
施光寒的理解几乎没有延时,他很快点了个头:“反刍累积的顶峰,又是敏感的年纪。”
“什么?”探员没懂。
“‘思维反刍’:过度沉溺于消极情绪中,还据此给自己贴标签,反复论证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让自己在自我否定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思维反刍通常是由负面记忆引起的。这种反复不光会强化情绪,还会强化记忆。”
“恕我冒昧,那么你呢,施朗恩先生?”皮普斯显而易见是个有经验的老探员,靠在沙发里,神情轻松,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是不是也深受这方面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