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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施光寒看了眼手里的手机,显得有些犹豫,仿佛下意识抗拒地摆了下头:“只是个私人电话,迟先生,不是什么正式的医学鉴定。”

      “但你的私人电话谈到了我的女儿。我刚才听得很清楚,你说有增加她自杀的可能——你们说的是她吧?”迟国堃向他点起手指问。

      施光寒又沉默了片刻,筹措出些词句极力想要解释:

      “对不起……我刚才不知道你在这儿,迟先生,所以……我们只是谈到珍妮弗……那是,汉纳博士,她任职于博得利的心理咨询室,和珍妮佛关系不错。我们,我和汉纳博士,在大学期间就认识,算是有些交情。她现在正在K城出差,刚刚知道发生的事,她很难过。她说珍妮弗最近经常去找她,所以今天发生这样的事,让她感到非常遗憾。珍妮弗的心理状况似乎一直不是太……对不起迟先生,我不是专业人士,这话由我说不太好。”

      他抬眼看向迟国堃,就像刚才打着电话推门进来一样,突兀地又收了声。

      博得利是SWH旗下的投资公司,规模不算太大,但盈利状况一向不错,总裁也一直是迟天沅担任。像他们这样的大集团旗下,尤其是工作压力巨大的投资公司,心理咨询室属于基本配置。

      迟国堃没有马上接话,他一边听施光寒说,一边盯着他。

      “严厉”二字经由岁月的手打磨,已然被刻在了这张年过七十的老人脸上。就算面无表情,这张面相也是海岸边久经风霜的岩石,深入肌理的纹路刻划出日常的状态:审视与评估。

      数十年的商场打拼,已经养成了他这样的思维习惯。可以说,几乎任何时候,和任何人对话,迟国堃都在对对方进行审视评估,以判断对方此时此刻所言所行是否值得信赖。就是对家人也一样。

      现在,他用锋锐老道的眼神审视施光寒,从看到听,表情到语速,甚至字词句间的气息,来评估此人的可信度。

      但现在房间这么暗,一个人上了年纪,纵然有双精明的眼睛,可除了面前的绰绰轮廓,其余的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便没有接施光寒的话,先吩咐:“去把灯打开。”

      施光寒依言起身,小会客室里很快亮堂起来。迟国堃眯起眼睛看着从门边转回身的施光寒,这回终于看清楚了。

      第一眼,感受和大多数人一样:漂亮。

      不单单指施光寒的脸,是这个人。

      用他那辈的老话讲:这是个标致的人物。

      整体看上去让人眼前为之一亮。长得好,但通身的气派却比样貌还好。

      施光寒的五官当然不是没有缺点,但譬如鼻子高一点矮一点,眼皮宽一点窄一点,嘴巴大一点小一点……这些细节本身就没有什么一定的标准。反正只要整个儿地悦目,那缺点也会被誉为特点。

      拿他的眼睛来说,就是如此。

      眉骨略高眼窝略深,凤眼的形状。双眼皮的褶皱倾斜,半藏半露,很具东方韵味。若单这样也罢了,不寻常的是里面的眼珠子。

      黄种人的眼睛,以棕色为主,但这位并不是。迟国堃这样的眼界,还没见过能和这人眼睛相提并论的复杂颜色。就是在美国这座种族大熔炉里也是少见。

      那虹膜乍看上去是灰黑色,但在明亮的灯光下就能看出,那灰既不纯粹也不统一。底色的灰有由浅入深的变化,就像那些蓝眼睛一样射线般的条纹,其间又糅杂了一些黑色,一些棕色,总之叫个正经的眼科医生来也难以细分和形容。这些深的浅的颜色混在一块儿,从外围向着瞳孔聚拢,颜色渐变且纷繁混杂成了印象派的风景油画那样。

      最外的边缘当然是黑色,越往里是越浅的灰,可到了瞳孔附近,又是一圈黑色,于是让人也分不出哪是虹膜的边界,哪是瞳孔的形状,瞳孔和虹膜仿佛浑化成了一片,逾显得瞳孔比别人的要大上不少。而更大的瞳孔,则让两只眼睛像极了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黑黢黢的摄人心魂。

      好在眼帘上睫毛浓黑,几乎密不透光,于是摄人的黑洞有一半都遮在了门檐的阴影之下,加之他低下头,通常情况望去,只是见里面灰蒙沉寂,一片幽深。

      这还多亏现在灯光明亮,他迎着光线走回来,他这眼睛才在一瞬间让迟国堃看了个分明。

      但少见也就少见了,除了眼睛颜色有些特别,此人言行举止都一如常人,迟国堃便也不觉得那是个什么值得在意的问题。主要是这身气派,这气派感人。

      施光寒身型标准,仪态很好,站有站姿坐有坐相,既符合东方的高标,又符合西式的优雅,如此一来,神秘诡异的眼睛也便成了锦缎上的花朵。

      迟国堃本来就是好色的——虽然不好男色——可谁又不是呢?无论男女,只要见到符合普遍意义上审美标准的美人,就难免不会产生好感。

      当然,这种一个照面生出的好感根基也极为脆弱,就像个稚嫩的幼芽,随时可能被接下来的一句说话甚至一个神情掐断。

      “只是可能,并不是最终结论。今晚已经够糟了,我不应该再给你雪上加霜。”迟国堃一直默不作声,施光寒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便似乎又开始找理由想脱身,“抱歉,迟先生,我的同事还在外面忙,我也应该——”

      迟国堃不容置疑地再次偏头:“坐过来,小伙子。好好跟我说完。我想起来了,我对你有印象,你是不是经常跟在天沛身边?”

      “我确实经常作为泰特的助手协助他,但我只为公司工作。”

      施光寒说完便抿紧嘴唇,犹犹豫豫,非常勉强地回到原位坐下,依旧挺直腰杆,只坐了个半边。

      他的顺从让迟国堃有意放松语调,向他点了个头:

      “没关系,你不用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现在只想听听你们关于我女儿的那部分谈话。”

      施光寒把脸转正,对着墙壁好几秒,才深吸口气下定决心转回脸来,对迟国堃正色说:

      “珍妮弗……可能有BD。”

      “BD?”

      “Bipolar Disorder。”

      “什么意思?”即使全称,迟国堃对这个词还是很陌生,“两什么混乱?”

      “稍等,我查下中文。”施光寒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双——双相、情、感、障、碍。”

      尽管拼音念得认真,他的普通话音调迟国堃依然听得半明不明,皱眉侧过耳朵:“情感障碍?她有情感障碍?”回过味来,他顿时指着他的手机,好像里面就装着那个病,“你说我女儿有精神病?!”

      施光寒显然只想做一个谨守本分的传声筒,只无奈地表示:

      “迟先生,我说了,不是正式的医学诊断。博士还来不及给珍妮弗做详细检查。”

      他收起手机,在迟国堃震惊的沉默里,他想把事情解释得更清晰而重新组织起语言:

      “珍妮弗只是经常会去汉纳博士的办公室里找她聊天。正如我刚才说的,她们是朋友。珍妮弗会和博士说起自己的烦心事,工作上的,或是和家人朋友的——应该只是这样,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当然必须说明的是,她并不是汉纳博士的病人,所以汉纳博士和我的聊天内容不涉及职业保密协议。

      汉纳博士觉察到珍妮弗长期以来因为巨大的工作压力积累了相对严重的情绪问题,会经常性的……‘思想反刍’?”施光寒一边做回想状一边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在出差前曾建议珍妮弗去做一个抑郁症检查,但这个建议激起了珍妮弗强烈的反应。她坚决不承认自己有这方面的问题,情绪一度非常激动,两人最后不欢而散。”

      “抑郁症?”迟国堃皱眉问,“就是那种现在很多人都有,会让人想自杀的精神病?”

      “珍妮弗没有做正式检查,不能断定就是,只是有这个可能。”

      迟国堃又沉默了,但能明显看出他一直紧绷的肩背慢慢松懈了下来。

      然则虽然放松了身体,却不复众人面前常有的精神矍铄,颓软的脊背显出了难掩的老态。他低声说,与其说是在回答施光寒,更像是一个垂暮老人的自言自语:

      “她今晚回家,我们,也发生了一点争执……”

      这施光寒当然知道。正因为知道,他现在才有机会坐在这里。

      迟国堃避人耳目地躲进来,不就是因为内心不安么?

      迟天沅和他吵完架就来跳了楼。

      他本人自然可以问心无愧,可旁人会怎么想?

      况且,他真的就能问心无愧?

      再不爱的女儿,也是几十年看着长大的自己的孩子,他的心再硬,到底也是肉长的。伤心,难过……自责,多少也有点。

      所以这就成了个无解的死结:以他的性格为人,是不太会自责的。然而就算他难得地这么做了,也已于事无补。但他如果因此断然把自己摘得干净,又着实迈不过那道良心的槛。

      天沅为什么要跳下来?

      迟国堃不得不,被一起困入了迟天沅的死亡中。

      推卸责任不行,自责又无用——这个两难,被施光寒一个闪身,从他的独处他的坐姿,看出来了。

      大老板从不缺为他锦上添花的人,而需要雪中送炭的机会,又少之又少——即便有,也没几个人抓得住。

      今天此刻,这种不费什么事就能有的好事,竟这么巧让他撞上了。之前遍寻不着的接近迟国堃的渠道,眼下的不就叫“时机”?

      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冲上前来为迟国堃撇草拨灰,贴心拍去心上那点自责的碎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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