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豚鼠情报局》Tacitus

4、第三章

　　江霜来到吧台旁边时，恰巧他所注意的那位女士喝完了第五杯啤酒。她用同样的动作招呼酒保，要他给她满上另一杯。酒保转过身来，正好和正要在她身边坐下的江霜对上目光，于是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因为他知道这位近来常常光顾这家店的客人给小费时十分大方。江霜指指女孩，又摇摇头，酒保立刻心领神会，他没有去接另一杯啤酒，而是向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的苹果汁，还放在先前的杯垫上，推到女孩的面前。
　　一只手支着额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橡木桌面的女孩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她身边发生的一切。当装满了琥珀色液体的酒杯一进入视野里，她就立即伸出纤瘦而白皙的手臂去拿杯子。不过在她仰起梳着漂亮短发的头，灌下一大口之后，她忽然把酒杯用力地往杯垫上一放，头埋在肘弯里，紧接着猛烈地咳嗽起来。
　　“小哥，我要的是啤酒。”当她的咳嗽终于平息下来，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时，她对酒保这样说道。“麻烦给我换成啤酒。”她又说。
　　酒保笑着耸耸肩膀，好像在说：“是的，我知道。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
　　“这位小姐，你不能再喝了。”这时一个声音从左边传来。“这已经是第五杯了。”江霜说。
　　女孩诧异地抬起头来。她由上到下打量了江霜一眼，像是在回想她是否认识这个人。江霜是一位中等个头、体形匀称，戴枪灰色半框眼镜的青年，他的五官并不特别，组合在一起却显得俊朗而耐看。然而若要描述他的相貌，是很难抓住什么明确的特征的。他的个性并不强势，但是带有一种沉静而专注的力量，因此在他开口说话时能够立刻抓住在场听者的注意力。女孩的疑惑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刹那，又仿佛立刻对他失去了兴趣。她又转向酒保。
　　“给我酒。”她用受酒精影响的、软弱无力的声音说道。
　　酒保只好把酒杯收走，将里面剩余的液体倾进水槽。一杯倒得满满的，泡沫几乎从杯口流下来的啤酒又出现在她面前。女孩像刚才那样喝了一口。
　　最初的尝试没有效果，江霜苦笑了一下。“还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你呢。”他又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所以我们扯平了。”女孩不转头地回答道。
　　“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而已。”江霜无可奈何地回答，“只是觉得你再继续喝下去，可就要回不了家了。”
　　“名字呢？”女孩忽然侧过身来，直直地盯着江霜的眼睛问。直到这个时候，江霜才看清楚这位女孩的模样。她的身材高挑，容貌秀丽，虽然容姿并不令人惊艳，然而她正处在这样一个年纪：她的气质里既有成年女性特有的柔美，同时又保留着少女的可爱，这两者恰到好处地调和在一起，造就成一种独特的非凡魅力。她只化淡妆，有着深邃的乌黑瞳孔的眼睛也许是因为才流过眼泪，显得红通通的，两颊上还留着泪痕。她注意到江霜的视线，忽然像是对自己哭花了的妆容感到不好意思，于是又别过头去。“搭讪连名字也不说，你也太没诚意了吧。”她低声说。
　　我还真不是要搭讪，江霜心想。不过他还是说了名字。女孩蘸了杯中酒，在桌面写出来，问他写得对不对。最后她说：“太麻烦了，还是叫你管闲事儿的……叫你闲人好了。”她擦干手指，第三次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这位小姐，你怎么叫我都没关系，不过你不能接着喝酒了。”
　　女孩瞪了他一眼。“我不叫‘这位小姐’。叫我林果。”她用一只手拢起刘海儿，“来酒吧不喝酒，难道还喝可乐不成？”
　　江霜清清嗓子。“林小姐，作为一个可乐爱好者，我保留意见。而且我觉得——”他伸手指了指，“您右边那位先生也会同意我的看法。”
　　林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她右边隔开一个座位的地方坐着另一位戴着黑色全框眼镜，身穿白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的男士。在他面前放着一杯加了冰块的黑褐色饮料。
　　“那是一杯黑色俄罗斯。”
　　“是吗？我倒觉得是可乐。”江霜笑着回答说。“你要打赌吗？”
　　林果没有回答。她稍稍欠起身子，左手撑住桌面，伸出修长的右手臂，从右边那人的面前拿走了杯子。
　　“什么嘛。”在毫不理会当事人诧异的目瞪口呆表情，自顾自地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之后，林果皱着眉头说，“还真是可乐。老弟，你没有女朋友吧？”她对怎么看都比她年长的、坐在她右边那位白领打扮的男士说，随后又招呼酒保。“小哥，给他调一杯黑色俄罗斯，基酒用黑标斯米诺夫，我请客。你们有咖啡糖浆吗？”
　　酒保强憋住笑，回身去酒柜里找林果指名要的那种伏特加酒。江霜不好意思地笑笑，替她向坐在一边手足无措的郑雨阳道歉。“对不起，她喝醉了。”他说。
　　然而，如同任何醉酒的人一样，林果不愿承认她喝醉了。“我没醉……没醉。”尽管在任何其他人看来，她已经不胜酒力。“你看我醉了吗？”她转身向着郑雨阳问道。
　　郑雨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时酒保把一杯调好的，呈现出与可乐毫无二致的色泽，在灯光下闪耀着晶莹光芒的鸡尾酒推到他面前。“您的黑色俄罗斯。”
　　郑雨阳眨眨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几分钟之前，他的全部注意力还集中在电视屏幕上两支球队激烈的拼抢中，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摇摇头。
　　“不好意思，”他拿不准该对林果还是对酒保说话，“今晚我在值班，恐怕不好喝酒。”
　　“真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江霜再一次向郑雨阳道了歉，又对林果说：“林小姐，既然您打赌输了，就得听从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我可不记得答应过你。”林果白了他一眼。“不过你说吧，看我心情。”
　　“那我说了啊。喝完这杯酒之后，你要赶紧回家去。或者我打个电话给你男朋友。”江霜注意到了她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铂金戒指，“这么晚了，女孩子自己走路太不安全。”
　　“我自己能走。”林果咬牙切齿地说，“给他打电话有什么用！男人全都是一个样，连认识一周年的纪念日都不记得。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居然说是欧洲杯的第一天……亏我还特地给他买了礼物。”
　　“好好，不给他打电话，那我帮你叫一辆出租车吧。”江霜拿出手机，却被林果制止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个条件。”她用醉酒的人那种口齿不清的语气说，“那就是：他，”她伸手一指郑雨阳，“要把我给他点的那杯酒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