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6、第 6 章

　　小华明知故问：“熟人啊你俩？”
　　老徐也察觉到了当前气氛的不对劲，手中动作没停，却抬头多看了几人两眼。

　　“要不说人一倒霉，喝凉水都总塞牙呢。”易诚扬了扬嘴角，看着何继明语气无比诚恳：“最近见到何总的频率实在是有些高。”
　　何继明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来，说：“估计是这段时间提前把今年的霉运全都给预支了。”
　　“嗯，有道理，我应该找个时间去拜拜。”
　　“去灵隐寺吧，听别人说还挺灵的。”
　　“那行。”易诚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我这两天就去一趟。”
　　小华皱眉，说：“灵隐寺不是管姻缘的？”

　　易诚和何继明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下来，小华扭头朝老徐打了声招呼：“老徐你先自己调，有问题来办公室找我们。”
　　老徐应了一声，易诚把原样递过去，转身迈着大步往办公室里走去。

　　这人不仅晦气，可能还有点病。

　　三人进了办公室各自找地方坐下，易诚手里突然没点儿东西拿了，还稍微有些不自在，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斜前方的何继明身上。对方今天仍旧穿着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深藏青色西服，不沉闷也不花哨，唯独旁边放着的彩色无纺布袋子和他整体看起来格格不入。
　　袋子还有点眼熟。

　　易诚在何继明出现的第一瞬间就想到了对方的来意，现在见他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何继明手里拿的，是他那天拿去明业办公室的新样！
　　对方自然不会善良好心到主动收起易诚扔下的样品，并且千辛万苦找到对应的工厂，把样品还回来。这摆明了就是他们自己打听到了小华的绣花厂，想不通过易诚，直接和小华他们做订单。
　　还当真是实打实的生意人。
　　剖开了心都是黑的那种。

　　易诚看着何继明熟稔地和小华客套寒暄，完全不介意他这个“中间商”在场，简直都快气笑了。

　　“华总——”
　　易诚心里憋着气，正准备发作，便听到老徐扯着嗓子在外面突然喊了一声：“这机器好像有点问题，你要不来帮我看看？”
　　小华把视线从拿着的手机上移开，抬头朝易诚两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先出去下，反正你俩认识，喝茶倒水这些事情你们就先自行解决。”
　　何继明：“客气了，华总。”
　　易诚笑着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那没事儿，我不把自己当外人。”
　　小华随手拍了下易诚，说道：“易哥，那就交给你帮我招待了。”
　　“行。”

　　简直可太行了！

　　小华走后办公室就骤然变得安静了下来，何继明把身旁的袋子拎起放到面前的办公桌上。袋子没系，敞开后里面的好几个挂钩都散落了出来。
　　易诚起身，拿过旁边的一次性纸杯，熟练地取出饮水机下面放着的茶叶，捏了一把洒在纸杯里，径直倒了慢慢一大杯热水进去。
　　“何总，喝茶。”易诚将茶杯放在易诚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何继明瞥了一眼自己面前这杯热腾腾的“茶”，扯了扯嘴角：“谢谢。”

　　厂里的办公室往往都非常简陋，小华这儿已经算收拾得比较干净的了，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何继明随便往这儿一坐，还是处处都透着些许格格不入来。
　　何继明自己却相当自然，背挺得笔直，俨然一副真的认真在等小华回来的样子。
　　他不说话，易诚也没吭声。

　　“来报价么。”终于，两人对坐了将近二十分钟后，易诚还是没忍住主动开口问道。
　　“嗯。”
　　何继明几乎马上就应了一声，快到易诚甚至都有些没听清，愣愣地“啊”了一句：“什么。”
　　“嗯。”何继明抬头看他，点了点头：“来找人报价。”
　　依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做一件比天经地义还天经地义的事。

　　易诚彻底被气笑了，起身随手拿起散落出来的几个挂钩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都是自己的样品。
　　这些花型，全是年前他和小华加班加点商量着开发出来的。只是还不等拿给高睿，易诚就已经从越洋离开了。小华为人仗义，把样品好好收起来压根儿没让流入市场，其他地方绝对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东西。

　　“我前两天刚拿过去的样品，何总扭头拿到厂里来问价格……”易诚抬头看着对方，冷笑：“何总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吗？”
　　何继明迎上易诚的视线，也跟着扬了扬嘴角，说：“易哥扔下样品就走了，没信息没价格也没联系方式，我总要找人报价做订单，把单子进行下去。”
　　“是吧？”何继明看着对方，一字一句地开口：“易哥。”
　　“是啊，可不是嘛。”易诚笑了笑，说：“做生意，赚钱嘛，不丢人。”

　　很快，小华解决完老徐那边的事情回来，随手将手里的样品扔在办公桌上，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说：“续完旧了两位？”
　　“嗯，交流了下同窗情谊。”何继明点点头，起身朝桌上的样品示意了下，说：“劳烦明天把价格发我。”
　　至于让谁发，却没有明说。
　　易诚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扯着嗓子喊道：“何总，这就走了？喝杯茶再走呗，外面齁冷的。”
　　留给他的，依旧是一个西装笔挺的背影。

　　易诚很快就把报价表发了过来，出乎何继明意料的是，表格内容相当规整，价格交期起订量连带着付款方式全都一清二楚。何继明看了半天，确定在鸡蛋里挑不出骨头之后，对着窗外大喊了一声：“赵洁！”
　　“干嘛呢何总？”赵洁应声跑了进来，瞪着一双大眼睛，脸上满是烦躁。
　　“刚把前几天你一直在问的那些绣花样价格表发给你了，你跟着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报价表。”
　　“啊？谁做的啊？”赵洁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机点开了微信文件，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报价表做得不行了？”
　　“你什么时候做得行过？”
　　“这不和我做的差不多？”
　　何继明没说话，赵洁和他对视了半分钟，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好像是没有这份那么完美。”

　　赵洁刚进明业什么事情都还没学会，就先学会了风风火火速战速决。
　　平时做个报价表，压根儿耐不住性子三番五次检查，发给何继明之后，每次都总能被挑出一堆细节毛病来。要么交期没写清楚，要么付款方式没写完整，有几次甚至还弄混了公斤价格和米价。
　　而她现在手里的这份，所有内容一应俱全不说，还附上了对应的图片，开发思路以及对应类似样品的用途和风格。

　　不仅是做事细致，对方展露出来的更多还是专业。
　　这行做久了，对流程工艺了如指掌的人并不算少，但那也只能称得上是经验老到的师傅。能懂工艺，还要能发现这些看起来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平布上的时尚倾向，除了看得多懂得多之外，需要的天赋也不少。
　　至少赵洁觉着自己离经验老道和有时尚嗅觉都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何总。”赵洁都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站在办公桌面前，直直地盯着何继明：“这做报价表的，不会是新招的同事吧？”
　　新招进来的同事，提前做个报价表考验考验专业能力。
　　何继明不太想搭理她，头也没抬地回答：“易诚。”
　　“啊？那是谁？”
　　“前几天那个……”何继明略微地停顿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那个帅哥。”
　　“哦！”赵洁顿时恍然大悟，心里那点即将要被取代的紧张消散下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庆幸：“是吧，你也觉得他挺帅的吧。”

　　何继明没吭声，他突然想到以前高中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易诚，的确很帅。

　　张扬得不得了的帅。
　　每天像是有消耗不完的鸡血，从这里猛地一下蹿到那里，随时随地都是三五成群前呼后拥。

　　“赵洁——”何继明又喊了一声，赵洁扯着嗓子在办公室外回应，抱着样品朝办公室里探了个头，问道：“什么事儿啊何总？”
　　“刚才的绣花样，在原本的利润上，另外再加二十个美分。”
　　“什么？！”赵洁瞪着双眼，声音不由自主地上扬了好几个度，引得办公室里其他人都频频侧目。
　　“那帅哥拿过来的样，时尚是挺时尚的，但价格也不算便宜，我们再往上加那么多还能接到订单吗？”
　　“加，往上加。”

　　“你说你给他们的价格，全都报高了多少？”袁德佳捏着手里的一把烤串儿，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嘴里送。
　　“三块。”易诚眼皮子都没掀一下，特地又强调了一遍，说：“是在原本的利润基础上，另外再加了三块。”
　　“牛，你可真牛。”袁德佳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把烤串儿的签子放进嘴里麻木地咬着。等到唇角被刺了一下，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木签儿也一起跟着嚼了。
　　“你这边利润加一点，他那边报给客人的利润再加一点，算下来可真不算少。”袁德佳喝了口水，半天才把自己嘴里的那股木腥味儿给咽下去，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冤大头，才会想要下单啊？”
　　“想接单，他自己把利润打下来呗。”易诚语气相当的理所当然，说：“既然想直接跳过我直接和厂里做生意，那总要出点儿血才行。”
　　“你可真狠。”

　　狠么？

　　易诚突然想到，当初他和何继明说的第一句话，好像也是这句。

　　“你下手可真够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