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58、第 58 章

　　“后来，你是不是没去越州的学校？”何继明问道。
　　“对。”

　　十几岁的少年，肉眼所看到的世界无非就是课本老师和家人，吃顿火锅去打一场游戏，就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对易诚而言，甚至他还能安稳地看到自己不错的将来，熟悉的圈子，熟悉的工作，不用贸贸然地去改变和适应，也不需要自己一个人去承担未来。
　　可他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走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家里因为他的这个决定天下大乱，差点让他再也回不来。

　　“为什么。”
　　易诚没搭茬，而是挑眉看向何继明，问道：“你怎么知道？”
　　何继明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承认：“因为我去找过你。”
　　不仅跑遍了越州所有的学校，朝所有的同学打听了一遍，甚至还去了易诚家楼下，但都无一所获。他在那时候才发现，原来越州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一旦在人海走失，是真的再也回不来。

　　“我还……”何继明有些犹豫地开口：“碰到了你爸妈。”
　　易诚一愣，随即移开视线，心里也带上了几分慌张。
　　“我擅自改了志愿，虽然还在省内，但因为之前压根儿没和他们提前商量过，他们很生气。”易诚语气含糊，说：“后来差不多到大二了，他们才勉强接受。”
　　但那时，两人不仅失去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在各自的朋友圈中销声匿迹，连带着失去了坚持下去的信心。

　　他们认识得太匆忙，相爱也匆忙，甚至就连分手都匆忙。匆忙到太多情绪没说出口，没来得及建立信心，就轻而易举地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

　　何继明看着眼前的易诚，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两人唇角相抵，交换着彼此的呼吸，门外呼啸着的风雨似乎也变得不值一提。易诚抬眼迎上他的视线：“我没想到你会回来。”说完，他微微仰头，从唇角移开，放肆地撬开对方的牙关，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自己的欣喜。
　　何继明不仅回到了越州，还从事了这个行业。易诚一直记得，何继明想做的并非是纺织。他的家庭环境注定他所看到的世界更加宽广，而不是仅限于日常中所接触到的这一亩三分地。
　　何继明失笑，尽情地配合着他的动作，甚至更加热情地回应。

　　没有人的喜欢是一厢情愿，即使当时的情感单薄脆弱，但他们还是都迈出了勇敢的一步。

　　等到彻底分开，两人互相倚着半靠在墙上时，彼此的呼吸声甚至都快大过了门外的风雨声。
　　谁都没办法彻底平静。

　　雨渐渐地大了起来，仓库前的积水明显一波大过一波，隐隐有随时漫进来的架势。但两人谁都没动，就这么看着积水一波一波涌进来，又慢慢消退。
　　易诚的手机终于充好了电，微信最开始只是试探性地响了两声，很快便像是被谁唤醒了似的，接连不断地开始响起来，中途还穿插这几个电话。
　　“有人在找你。”何继明看着易诚，又亲了他一口。
　　“嗯。”易诚点点头，说：“估计都是来和我说涨水事情的。”
　　“这么多？看来易哥魅力不小。”
　　“那当然。”易诚笑得一脸自得，何继明也不恼，只是亲昵地在他脸上蹭了蹭：“对，我的易哥魅力无双。”

　　我的易哥。

　　易诚心里一颤，被这几个字撩得有些晕，只得老实解释：“打电话的肯定是袁德佳，世纺今天不少人都在收拾仓库防洪，也是他这么说了，我才意识到应该过来看看。现在他估计开始验收成果了，才来找我絮叨几句。”
　　何继明显然对易诚这种主动交待的表现非常满意，亲了亲他的唇角，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小华估计会发信息过来，和我商量有没有必要给厂里放假，如果他们放假，我就得帮忙去厂里看机器。顺道小华再吐槽吐槽越洋不放假，大骂高睿三百遍。”
　　“陈佑铭和杨霁应该也会来找我，陈佑铭么，肯定是跟着吐槽高睿的。杨霁十有八九是来问厂里的事儿，原本还计划明天带她去厂里认认门。”
　　……

　　何继明就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亲一亲易诚，易诚也毫不吝啬地回应。
　　来找易诚的人很多，但大多数都是工作相关的鸡毛蒜皮。
　　他说起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不耐烦，只是带着笑意地娓娓道来。他所有的社交都在其中，每天的日常也几乎都是一样，和朋友唠上几句闲天，也总能提到几句工作。
　　但何继明也注意到，易诚说了这么多，唯独没有提到过他的父母。就连何焰，这种时候也发消息过来问了几句，让明天减少出门，仓库做好防洪。
　　或者说，自打和易诚重逢后，对方都没有再提起过家庭相关。明明在越州生活了二三十年，易诚却像极了一个外来客，鲜少有工作之外的社交进入他的生活。
　　最应该存在感很强的家人亲戚，知根知底的朋友，似乎都没有再出现过。

　　何继明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到底也没揭穿。

　　“汇报完毕。”易诚说完，揶揄地看向何继明，问道：“何总现在要不要去把手机拿过来，证实一下？”
　　“不用。”何继明轻轻摸了摸易诚的眼睛，说：“工作狂的世界，没什么好窥探的。”
　　易诚挑眉，想到自己刚才絮叨的一大长串里的确全都是工作，没忍住自己也乐了起来。

　　眼看着外面跃跃欲试的积水越来越大，何继明和易诚两人终于拖不下去了，开始起身继续收拾。
　　最边缘的布堆早就被易诚拖进来了，现在只需要堵住四周的缝隙。

　　“照现在这涨水的架势，沙袋只能堵门口一小片儿，防止后半夜再涨水，还得找其他东西来堵。”易诚往四周环视了一眼，询问道：“有什么卖不出去的库存布，或者零头布没？之前你没在，我也不知道哪些是没用的，不敢随便乱动。”
　　“我可不信你不敢。”何继明失笑，按照易诚这种专业程度，即使他完全不熟悉明业，大致在仓库溜达一圈之后，都能猜出来什么有用什么没用。
　　“跟我来。”心里这么想着，何继明还是往角落方向指了指，说：“那几排，全都是次品。”
　　“这么多？”易诚咋舌，刚才他的确粗略地看过一遍，上面贴着的标签看起来有段时间了，只不过数量实在是太多，估计有个几万米，他也就没敢确认。现在听何继明这么一说，随即想起之前袁德佳和他提过的事情，便问道：“去年你们砸手里那个订单？”
　　“你怎么知道？”何继明瞥了他一眼，倒是没否认。
　　“听袁德佳说的。”
　　“你们关系倒好，八卦到明业这儿来了。”
　　“不是八卦，来之前他和我大概介绍了下你们的情况，说起你们对质量把控很严，大致提了一嘴。难道不是你和他说的？”
　　“没，这种丢脸的事情，肯定是越少人知道的好，更不用说主动告诉其他同行。”何继明想了想，说：“那应该何焰说的。”

　　何焰和袁德佳认识，这才能把易诚介绍给明业。
　　“不过，他俩会聊这些我倒是没想到。”何继明皱眉，说：“何焰很讨厌酒鬼。”而袁德佳就是个十足的酒鬼，两人工作上认识正常，但会把明业的事情说出去，显然她和袁德佳关系还不错。
　　“袁德佳现在也没喝了。”易诚随口说了句，视线落在眼前这一排摞得整整齐齐的布卷上，不由得眉头紧皱。

　　“罗马布，数量多少？什么问题？”易诚问道。
　　“五万米，全部都有很明显的横档，客人没法儿接受。”何继明说到这儿，声音也沉重起来：“这是明业接到的第一个大订单，王国荣说这个产品都会有这样的问题，即使重新补做也不能避免，最后只得让客人整个订单取消。”
　　易诚拉着何继明的手紧了紧，眼里满是心疼。

　　针织类产品单价高，五万米数量售价上百万，那时候明业刚起步，说不定还把何继明当时的整个身家给砸了进去。不仅如此，客人取消订单后，连带着类似的产品都不会再轻易下给明业。也就难怪仿羊绒这种常规针织产品的克重，何继明和沈青青都不太清楚，显然是没做过，说不定连询价都少。
　　“什么样的横档，我看看。”易诚招呼着何继明帮忙，一起拆了一卷布出来摊开放在地上。

　　打卷好的时候看出什么，平摊在地面便能很清楚地看到布面上有一条一条的隐档。这种问题，即使做成成衣之后也还是会非常明显。
　　试想，不少人平时逛商场，看到衣服上的线头多都不太乐意，更不用说上面还有一条一条明显的隐档了。

　　“预缩没做好，说是什么蒸汽放多了，厂里免了染费，但其他损失一概不承担。”何继明苦笑了下，说：“后来何焰帮我找了一圈认识的生产，才找到问题所在。”
　　“为了省成本。”易诚抬头看他，说：“用最便宜的坯布，但是克重轻，成品克重做不上去，只能在预缩上加水。最后成品克重倒是上去了，但非常容易产生横档。”
　　何继明点头，说：“很多公司和工厂都会这么做。”王国荣也默认采取了这样的做法，所以最后何继明即使知道了问题所在，却根本没有立场去指责，因为大部分工厂和公司都是这么做的，即使明业压根儿就不曾考虑过。

　　何继明举起两人紧扣着的手轻轻地吻了吻，笑着说道：“不过现在明业有你。”
　　易诚看着何继明，心里却生不出半点轻松。沉默半晌后，易诚终于问道：“你有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回越州。”易诚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你喜欢这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