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46、第 46 章

　　怎么才能算是认真地做足了准备？
　　易诚不清楚，也并不打算问。
　　何继明总是把两人之间存在的问题直截了当地扔出来，再把决定权交回给易诚。
　　像是打定主意他不会拒绝似的。

　　“行啊。”易诚回答得相当畅快，何继明也很给面子地没有再继续顺杆儿往上爬。两人像是在谈工作一般，你来我往地把关键信息说上两句，就能飞快地把订单确认下来。
　　不管是他还是何继明，态度的都十分地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易诚甚至都没能在脑海里重新复盘审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易诚稍微有些认床，再加上没有混沌和他抢枕头，生物钟比以往提前了将近两个小时。
　　凌晨五点。
　　从窗帘中间的留缝看过去，外面几乎能算得上是已经天光大亮了。工业园区附近通常都没有什么大厦高楼，视野相当开阔，易诚甚至还看到了晨霞。
　　易诚瞥了一眼隔壁床的何继明，对方还在沉睡，估计是透进来的光越来越强，让他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易诚犹豫了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窗边打算重新把窗帘给拉上。

　　“你醒了？”何继明睡眼惺忪地撑起身靠在床头，看到手机上显示的硕大的“五点”还有些懵，又问道：“几点了？”
　　“才五点。”易诚指了指窗帘，说：“太阳马上出来了，我拉窗帘。”
　　“没事儿，不影响我。”何继明还没清醒，声音里都带着浓烈的困意：“认床吗？起来这么早。”
　　“有点儿，你继续睡吧，还能再睡一会儿。”
　　工厂上班时间偏早，他们九十点左右过去正合适，而且就在前面不远，的确不用着急忙慌地早早开始折腾。
　　“你还能继续睡？”
　　“我不睡了，主要是也没多困。”
　　“窗帘你再拉开呗。”何继明笑了笑，说：“外面朝阳还挺好看的。”易诚看了他一眼，何继明拿过旁边的杯子喝了口水，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易诚又走回去把窗帘拉开。

　　视野骤然开阔，晨光倾泻而下，沾着露水湿的新鲜空气仿佛都能穿透玻璃窗散落在两人身上。他们所住的酒店附近，正好是镇上一个小生活商圈的边缘，再远些，一侧是农田，一侧是厂区。从房间里看过去，能看到全无遮掩的一大片农田，朝阳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之上，隐隐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

　　易诚就这样和何继明一起躺在各自的床上，看着外面的太阳慢慢升起，从沾着露水的晨光，变成毒辣的夏日朝阳。

　　“赵洁她们从年初就开始念叨，让今年去海边看日出。”
　　就在睡意重新蔓延上来，易诚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听到何继明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团建吗？”
　　“差不多，没打算要搞什么麻烦的活动，就只是去海边放松几天。”
　　“不折腾人的团建估计都能喜欢，不过等这几天忙完就是台风季了。”
　　“等台风过去，到时候海边人应该也不多。”何继明停顿片刻，这才继续开口问道：“一起去吗？”
　　易诚愣了下，转头看着何继明，想去探究这个邀请里包含了多少的“假公济私”，但当迎上坦荡的视线时，易诚才反应过来：何继明的假公济私或许根本用不着探究，他就没打算遮掩。
　　“去啊。”易诚笑了笑，说：“公司免费旅游都不去，那不是给老板省钱让自己亏钱？”
　　何继明挑眉，也跟着笑了起来。

　　——

　　湖塘和越州差不多，遍地都是工厂，四处往来的全是操着不同方言的外地人。何继明难得出来一趟，新奇得一定要想尝尝当地的特色小吃，四周转了一圈之后，绝望地发现不过也就只有几家看起来平常得不行的早餐铺子可供选择。
　　“当旅游呢？”易诚嘲笑地看着他，把面前的鳝丝面推过去，说：“这地儿就纺纱织布有名，都忙着去挣钱，没人费心打造什么特产文化。吃点儿重口外地菜反而还更正宗一些，你要真想找点儿什么特产，得去大一级的城市。”
　　“一起吗？”
　　“什么？”易诚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想了想，说：“跑工厂只能往厂区跑，可没什么机会去那些地方。”
　　“不过，等有空了，也可以去溜达溜达。”易诚看着何继明，弯了弯唇角，说：“我一直都还挺想去各地的轻纺市场转转的，不过之前总是没时间。”
　　虽然现在还是一样的看不到头的忙碌，但又总觉得时间好像多了起来，可以去做很多漫无目的的事。

　　——
　　吃过早饭，易诚又和工厂的人确认了下时间，得到肯定回复后才和何继明一起开着那辆帕拉梅拉出发。
　　小地方的好处在于，即使是上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车辆也不会太多，其他时候就更不用说，除了满载的货车，马路上安静得不行。易诚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厂区围墙，心底再没有以往挣扎其中的烦闷和丧气，倒像是马上要开启什么新生活一般，期待和雀跃在心底生根疯长。

　　“这家工厂是主营超柔不倒绒之类的绒布的坯布工厂，以前在越洋工作过的生产介绍给我的，规模很大，种类齐全价格也非常便宜。能直接朝他们买坯布去越州我们自己做，也能直接朝他们买成品。不过也不用对他们抱有太大的期待，跑量且种类多的工厂，对质量把控算不上严格，如果后续订单出问题也没办法谈索赔。把他们当成第一家，只是来看看一些常规品种的行情。”
　　易诚下车来，有些犹豫地看了何继明一眼，说：“了解打探行情，算是很正常的商业手段，后面如果确实有合适的订单也可以给他们做……”他怕讲究人何继明不太能接受这种“虚与委蛇”。
　　“嗯，我知道。”何继明笑了起来，看着易诚又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本可以不用说太多，介绍了对应的工厂就已经算是完成了本分，剩下的应该靠何继明自己去摸索才是。但易诚还是说了，从基本的工厂介绍，和对方接触沟通时需要做的心理准备，事无巨细地全都交代了个遍。
　　“应该的。”易诚笑了笑，面上神色不显，心里微微悬着的那口气又悄无声息地放了下去。

　　时隔多年，彼此都不再是当年校园里只需要一门心思念书做题的学生。步入社会之后，每天有无数繁杂的事情出现，牵着人情混着利益，深陷其中很难不变得世故圆滑。
　　把自己一些称得上是“狡猾”的打算和想法赤裸裸地摆在对方面前，不安忐忑便轻而易举地取代了自信和从容。即使能粗糙地把一切归咎于“生意人”三个字，也不能在面对青春年少时的爱恋时再理直气壮，连带觉着自己的行业都变得灰暗了起来。
　　一心赤诚，却没办法做到用永远事事赤诚。这边是工作和学生时期比起来最大的不同。

　　这家工厂果然如易诚所说，规模大生产品类众多，但并不是很好相处。在知道明业不过只是一个才成立两年不到的公司之后，对方业务经理便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让一个新人业务接待他们。
　　易诚和何继明倒也不介意，只把这次当成是一个见识学习的机会，尽可能地去了解更多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等从工厂出来，就已经差不多十点了，易诚和何继明商量了下，随即又马不停蹄地继续赶往下一个工厂。

　　“这家工厂叫远达，规模不大，品种相对来说比较单一。我之前是在展会上和他们业务员认识的，专业能力很强，而且为人非常诚恳，即使价格稍微偏高，也可以长期合作。”易诚把远达的详情朝何继明说了一遍，两人便很快到了导航上的地址。
　　远达比起刚才的那家工厂来说，规模小了将近一倍，在一众气势恢宏的工厂面前看起来实在是有些不起眼。两人刚从车上下来，何继明便看到有个长发姑娘迎了上来。
　　对方看起来估计不到三十岁，打扮非常靓丽，和灰扑扑的工厂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何继明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以为对方是来接人的，没想到下一秒便看到易诚和对方热络地打上了招呼。
　　“易哥，好久不见！”长发姑娘脆生生地喊了一声，转头看向何继明，眼睛顿时亮了下，说：“这位是何总？你好，我叫钱凌，远达的业务员，也是易哥的朋友。”
　　“你好，明业何继明。”何继明笑着和她握了下手，钱凌啧了一声，直爽地开口：“啧，何总气质果然不一样，在你面前我都突然有些拘束了。”
　　易诚冷笑一声，说：“那行，你先继续拘束着，让我们自个儿去看看新样品。”
　　钱凌：“这话就见外了不是，看不看样品不重要，易哥你们难得来一趟，主要还是想来接待你。”
　　易诚：“哟，订单现在不重要了？”
　　钱凌：“重要，但也比不上朋友来得重要啊。”

　　在展会上能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甚至在没有订单合作往来的情况下，还一直保持着这么好的关系，的确非常难得。
　　何继明眯缝着眼睛，看着两人并肩往前的背影。易诚恰好回过头来找他，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疑惑。何继明挑眉，丝毫不避讳自己的介意。
　　“？？？”
　　易诚只觉得莫名其妙，转过头去和钱凌又闲聊了几句，把话题生硬地拉回正题上来：“上次和你说的那个超柔……”
　　“有的，都有的，别着急等下都会给你们拿出来的。”钱凌无所谓地摆摆手，说：“对了，中午想好吃什么了吗？没想好，就按照我之前说的定了啊，不过你不是向来只喜欢吃清淡的？我还寻思说带你去尝尝本地菜，哪儿有到了湖塘，还念叨要吃重口味的。”
　　易诚不自觉往何继明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这时候的脸色果然转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