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32、第 32 章

　　诚十八年的人生里，一成不变是唯一的生活节奏。

　　他在越州出生长大，电视里那些什么留守的事情，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即使他爸妈总加班，但无论多忙都会回来睡个觉。从幼儿园到初中，学校和家的距离不过几站路，也就高中稍微远了一些，骑车需要差不多半小时。
　　周围的朋友同学，这么多年换了一拨又一拨，但来来往往不过都是那群熟人。
　　走到大街上，随便碰上个人和他打招呼，他都能立马想起这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连带着在记忆里翻出对方的某个小辈或者长辈，还是自己的同龄熟人。

　　何继明是例外。
　　他突然出现在隔壁，又突然和易诚成为了朋友。但不久后，这段友情就要结束。

　　易诚这几天总是不由自主地琢磨这个事儿，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遗憾。

　　“易哥，你书拿错了。”同桌看着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叹了口气，提醒道：“老戴的课，背离骚。”
　　“啊？哦，离骚。”易诚从面前对着的书墙上里把课本抽出来，跟着其他人的声音一起背诵。这课文背了实在是太多次，仿佛像是有肌肉记忆了一般，易诚脑子里什么都没想，背一个字儿，后面的字儿就接连不断地自动往外蹦。
　　早上的晨读时间，他们这边开始背课文，隔壁班级很快也跟着背诵起来。两个班级隔得近，大家背着背着，莫名其妙地就演变成了比赛。这边高声背上一句，那边一定要用更高的嗓音压回来。

　　搞得跟声波攻击似的。

　　一篇课文结束，两边不仅没有偃旗息鼓，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你唱我和互相憋着劲儿比谁的嗓音更大。易诚被感染了，不由自主地也开始跟着扯着嗓子喊。
　　不用知道自己在背什么，只知道声音要大，劲头要足。
　　对面班也不遑多让，一声高过一声，豁出变声器的嗓子来奉陪。

　　易诚从双方震耳欲聋的声音中，竟然奇异地捕捉到了何继明的声音。何继明声音非常特别，清朗又带着些许独属于变声器的沙哑低沉，在一群没有感情的背书机器里显得格外明显。
　　一旦听清楚之后，就很难再忽略。
　　周遭的声音震耳欲聋，唯独何继明那条声线清晰得不行。

　　显然，何继明应该也是捕捉到了易诚的声音，两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后仰，视线在空中交错，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声音跟着人群越来越大。
　　易诚乐得不行，喊到高声处时甚至还有些微微破音。何继明也好不到哪儿去，易诚还听到了他几处发音错误。
　　普通话都不会了。

　　两个班级到后来几乎算是靠着嗓子在硬吼了，好不容易撑到二十分钟的晨读结束，所有人纷纷拿起桌上的杯子喝水。一边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对刚才的“胜利”莫名自喜。
　　易诚举起杯子，得意地晃了下，和何继明来了个隔空碰杯。
　　“这群人跟疯了似的，嗓子不要钱啊，一个劲儿地瞎喊。”同桌撑着下巴，转过头看他，感慨：“诶易哥，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行为吗？总说是幼稚，今天反而喊得比谁都要起劲儿。”
　　“是很幼稚。”易诚脸上满是笑意，说：“但还意思的。”
　　同桌脸上顿时满是痛心疾首，无法相信唯一的战友竟然也跟着叛变了。

　　“今天去打球？”临近放学时，同桌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最近都没和我们一起打球了。”易诚这段时间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还没到放学时间人就已经消失了。
　　“打什么球？”易诚义正言辞地开口，说：“下个星期就是三模，我得去看书。”
　　“……今天可是周六啊，你真去看书？”
　　“当然。”易诚看了一眼时间，说：“等下出去吃个饭，回来就去自习室。”
　　“你还知道自习室呢，我在这儿念了三年，马上毕业了都没去过那地方。”
　　“啧啧啧。”易诚看着对方，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浑身上下写满了嫌弃。

　　“我在这儿念了三年，还是头一回来自习室。”易诚一边往地下楼梯走，一边压低了声音感慨。
　　易诚只知道某栋教学楼有个负一层，但不知道就是自习室。
　　“这儿来的人少，走读生赶着回家，住校生大多都喜欢回宿舍。”何继明笑了笑，说：“我来的次数也不多，不过这安静学习的氛围很浓，来这儿几次复习的效果都比在家里要好，在家里我太容易浮躁了。”
　　“啧？热爱学习的学霸也会浮躁？”
　　“当然，我只是学霸，又不是学习机器。”
　　易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还是不要脸的学霸。”
　　何继明得意地扬了扬眉，没说话。

　　自习室里相当安静，几乎没有人交谈说话，偶尔传来书页翻动，和笔尖在纸张上滑过的簌簌声，让人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易诚这还是第一次和何继明一起复习，对方做题的时候相当专注，像是进入到了什么特定的状态一般。易诚仅仅只是在一旁坐着，很快也被带得进入了状态。

　　等何继明轻轻地拽了下他的胳膊，易诚才后知后觉地从试卷里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
　　“走吧。”何继明伸出手朝外面指了指，压着声音做了个口型
　　易诚看了一眼时间，发现竟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抬眼望去，自习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大好的周六晚上，再认真的学霸也会忍不住想偷闲放松。

　　易诚和何继明一起收拾着东西出来，看着彻底陷入夜色的校园，忍不住感慨：“我这还是第一次，星期六都学校待打so这么晚。”
　　明明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的校园，这会儿怎么看怎么觉得新奇。
　　何继明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之前打球不也打到很晚？”
　　“那不一样。”易诚抓了抓头发，说：“我竟然能在自习室里待满三四个小时，还一点儿也没觉得难熬。”
　　“说明你认真。”
　　“也是，我现在就有种自己已经是学霸了的感觉。”易诚伸了个懒腰，侧头看着何继明，说：“不过真的，和你一起待着，好像很容易就静下心来。要是早两年我俩一个班成为同桌，说不定我也能成为学霸。”
　　“啧，学霸是能感染。”何继明笑了笑，状似无所谓地开口，说：“你努努力，我们考同一个大学，你就有成为学霸的机会了。”
　　“算了吧，我可考不上你的学校。”易诚下意识地回答，说完两人莫名其妙地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易诚没忍住还是开口说道：“而且你的学校好远。”
　　“嗯，我知道。”

　　易诚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道应该解释什么。
　　同学一场，各有各的追求和梦想，毕业后各奔东西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但易诚在这地方待得实在是太久了，以前不管毕业大家去了什么学校，最后不过都不过是在同一个地方来回打转。即使是像同桌那样，一心奔着要出省要去其他地方见见世面，易诚心里都不会有太大的起伏。
　　他们终究还是会回来，哪怕只是逢年过节。

　　可是何继明不同，何继明注定要远走，而且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他的父母家人，不会成为他的束缚，甚至还会不断地鼓励和支持他。
　　就像何焰一样。
　　她能选择是回来，也能选择离开，能做一切自己喜欢的事。即使对于其他人来说，刚毕业开始实习，不好好利用应届生身份找工作考公考研，回老家开一间赔钱的咖啡馆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似乎她自己都能做主，父母给的支持有限却坚定。

　　何继明也是同样。
　　他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
　　这里没有他的牵绊，也没有他要留下来的理由。

　　易诚想到这里，没来由的就有些烦躁，心里甚至还产生了些微的惶恐。

　　“易诚。”何继明叫了他半天，易诚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你说的那家炸鸡店在哪儿来着？”何继明笑了起来：“都从自习室出来半天了，还回不过神，说不定你真有做学霸的潜质。”
　　“学霸是做不了了，食神还能勉强客串下。”易诚摆了摆手，神情又再次得意起来：“这家店一般人可不一定能找得着。”

　　易诚说的炸鸡店在菜市场靠里面的位置，店名相当朴素“老北京果木皮炸鸡”，门头看起来更是普通得不行。只有走得近了，才能闻到一些炸鸡的香味。
　　如果不是易诚三番五次地承诺一定好吃，何继明压根儿就不会靠近。
　　看起来一副卫生状况堪忧的样子。

　　“两人各拎着一袋炸鸡出来，站在菜市场门口的时候，易诚侧头看着何继明，有些欲言又止：“你……”
　　“怎么？”
　　“你都不怀疑，不问问我是不是真的好吃？”易诚没忍住还是把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问了出来。
　　进来之前，何继明脸上的嫌弃和不满非常明显，但真的当拎着袋子之后，对方却又变得相当平静了。何继明这样让他实在是没有成就感，他准备好的得意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跟你来了就不怀疑，”何继明笑了笑，说：“我相信易哥。”
　　“哦，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

　　菜场附近没有桌椅板凳，易诚和何继明只得拎着炸鸡又回了学校。
　　三中绿化环境做得不错，有片人工湖和一大片树林，坐在湖边的亭里吃夜宵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易诚兴致勃勃地拆开包装，将饮料放在彼此面前。借着月光，易诚和何继明两人一人举着一只鸡腿，郑重其事地碰了碰。

　　“有点傻。”何继明喝了口饮料，没忍住说道。
　　“还行吧。”易诚乐了，说：“又不是只有一个人傻，两个人那得算是志同道合。”
　　何继明也跟着笑了起来，视线落在两人右前方的位置时，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什么动静？”
　　从他俩在位置上坐下开始，就听到前面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起初他们也没当回事，现在却变得越发清晰。
　　“谁——”易诚话刚起了个头，便看到树林里出现了两道人影。

　　是两个抱在一起的人！
　　不仅抱着，还互相贴在一起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