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14、第 14 章

　　易诚看着对话框何继明发过来的消息，忍不住皱眉。原本和对方说那句有事随时联系不过只是一句常规客套，没想到何继明竟然会真的联系自己，而且还这么着急。
　　“让你过去做什么？他们不是有自己的生产？”袁德佳晚上还有一场恶战，为了避免空腹喝酒拼不过别人，正指望着易诚和他先去吃碗牛肉面。现在这个点被叫走，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
　　“不知道，估计是因为那些开发的绣花新样？”易诚也有些疑惑，说：“可能他们生产对绣花方面不太了解。”
　　轻纺行业的种类和工艺流程都非常多，针织梭织染色印花烫金后整理等等，一般公司的生产，了解最多的也只是普通的染色或者印花，绣花烫金这种后整理的工艺不擅长倒也在情理之中。

　　“那可不一定，明业负责生产的那个王国荣我听说过，还挺厉害，就是脾气不太好。”袁德佳叹了口气，朝易诚摆摆手，说：“算了，你去吧，我重新找个人祸害。”
　　易诚背着包刚走出世纺展位，便听到袁德佳扯着嗓子在那儿吼，问有没有人快去给他买碗牛肉面。
　　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找个人祸害。

　　比起世纺的气派奢华来说，明业的展摊并不大，但胜在简约明亮。摆在前面的几排样品，不管颜色还是花型，都相当吸引人。唯独正中间放挂钩的位置空了一排，易诚估计应该是全拿到里面去给客人挑选了。
　　周围闲逛的散客都已经差不多离场了，明业四周也没什么人，进去之后易诚才看到中间位置上坐了满满一圈人。一个个神情严肃，其中的何继明，脸上同样是一派冷峻。
　　桌上堆了不少样品，易诚扫了一眼，除了自己拿过来的之外，还有不少其他新样。

　　“易哥！”赵洁看到易诚进来，连忙起身让位，顺带把自己面前用过的纸杯拿开，简单地整理了下桌面。
　　易诚本来还想客气几句，便看到何继明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易诚挑眉，随即自然而然地在对方身旁坐下，沈青青马上倒了杯水放在易诚手边。

　　对面坐着的一圈人里，为首的是一位白人女性。看起来年纪有些大，穿着非常干练简约，妆容也相当精致，鬓角的白发反而给她增添了不少气场。
　　这人应该就是何继明之前提过一次的老N。
　　其他坐着的几人，易诚估计都是老N旗下的设计师，年龄肤色各有差异，都打扮得随性又时尚。

　　易诚落座，所有视线顿时都聚焦在他身上。

　　“这是……我们生产部经理。”何继明面不改色地向对方介绍，易诚接过话茬自然地朝几人打了声招呼。
　　旁边的设计师看起来相当诧异，说：“你们明业的生产部，语言天赋和长相都这么出众吗？”
　　易诚客套地笑了笑：“因为老板也同样出众。”
　　几个姑娘顿时乐成一团，老N脸上的冷峻也缓和了不少，朝易诚微微点头示意。

　　何继明把一块绣花样品放在易诚面前，飞快地解释了几句：“她们的原样只有图片，绣花样是王国荣那边打的，现在对比出来尺寸没有问题，但总觉得有些不一样，所以让你来帮忙看看。”
　　王国荣安排的？也就是明业他们自己的样品，出了问题竟然不直接找王国荣或者绣花厂。而且手里拿到的绣花样背后还有一层塑料，估计是没来得及热熔就直接拿到展位上来了。
　　易诚心里疑惑，但还是点开何继明发过来的图片细细对比。

　　“明，尺寸和绣片数量的确能对上，但不可否认，总体看起来和原样实在有差别。这次你们的价格已经很高了，我不想还看到为了降低成本来改变我的花型。”老N面上看不出来任何情绪，但说出来的话一次比一次强势：“这对我们的合作，很不利。”
　　“我之所以选择和你合作，就是已经厌烦了不断压价不断降低品质甚至购买次品的恶性竞争模式，你们这样操作让我很失望。”
　　“当然不会，明业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何继明皱眉，视线一直落在一旁的易诚身上。

　　易诚拿着两把直尺在样品上来回量了一圈，计算器噼里啪啦按了一通后，抬头插进两人的对话，说：“这两个花型的确是有些不一样。”

　　老N显然是没想到何继明叫过来的生产经理，会这么爽快地承认挂钩样品和图片不同，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继续和对方掰扯降价的心理准备。
　　老N摊手：“真是神奇。”
　　沈青青和赵洁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偷偷打量了下何继明，发现对方正一脸泰然自若地等着易诚接着说下去。

　　“图片上虽然不清晰，但看起来经纬的方向应该是这样的。”易诚点开大图将手机放在中间，两把直尺在上面大概比划了下，随即拿着挂钩样在旁边比对参照。
　　“挂钩上的绣片本身就能来回活动，再加上底布弹力的问题，所以经纬向很不容易辨认。”易诚停顿了下，拿过原样，开始解释：“这样一对比，应该能勉强辨认出来，图片是每两朵小葡萄花所组成的类似正方形的花型循环，但实际样品是类似菱形甚至有点像是长方形。假定两者的经纬向都和现在一样，那对比起来挂钩，图片是16.5的头距做出来的，而我们的样品是30头距。”
　　“可是30头距的产量更低，价格也就更贵，如果是为了偷工减料调整花型，反而把样品给做贵了，那只能说是得不偿失。”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解释，老N显然非常新奇。易诚又和他们大概解释了下绣花机的区别和原理，并且主动把直尺递给对方，让他们自己去测量。
　　何继明看着易诚自然地和他们互动解释，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一旁的赵洁和沈青青更是兴奋得不行。

　　这人，怎么什么都懂？
　　各种工艺熟悉且自信，口语流利，完全不需要其他人来翻译补充。不止王国荣比不上，就是放眼整个越城，估计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见他们了解得差不多了，易诚才接着说下去：“所以实际来说，应该是工厂量错经纬方向了。”
　　“原样图片虽然放上了两把尺子测量花型大小，但并没有标明实际面料的经纬。因此工厂弄错了经纬和绣片花型循环，和原样一样用了16.5的头距做出来之后，就会出现这种明明各方面尺寸都一样，可就是不对劲的情况。”
　　“所以我们并没有偷工减料，只是存在误差。”易诚随手扯过另一个花型过来，将两把直尺放在上面，说：“量花型尺寸，不应该只是随便放两把尺子上去垂直就行，还需要看一下经纬方向，不然很容易造成误解。单独花型看起来没差，但两者放在一起对比就非常明显。”

　　易诚的微信消息在这时候跳出来，在图片上方谈了个小小的横幅，显示是杨霁发过来的：易哥，你儿子不见了。
　　何继明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易诚却相当淡定，随手把对话框给关掉，把样品大图点出来。

　　“太神奇了！”其中一个设计师瞪大眼睛感慨：“做成服装之后，并不会存在这些细节，所以我们从来都没有注意。”
　　老N也笑了起来，说：“明，你总是说我拍照给你的花型没有尺寸，为此我已经特地买了两把直尺，原来还是不够啊。”
　　易诚不动声色地把球踢给了对方，说：“其实差别不大，如果能接受这样的误差，那也不用特别讲究严谨。”
　　老N看着易诚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现在知道了问题所在，改起来应该也不用太久。”何继明转头看向易诚，问道：“如果只是改一下方向，重新打样的话需要多久？”
　　易诚一愣，有些不确定对方只是想在老N面前做戏，还是真的在提问。毕竟现在已经打出来了的样品是明业他们生产自己安排的，没道理再通过易诚转一手。
　　易诚想了想，回答：“直接在大货里调也可以，这样更快。当然了，如果需要打样的话，最好是先确认订单，让工厂一次性安排，这样不用来回调机器，花型拍照确认后他们马上就可以把大货做下去。”
　　“算了，直接在大货前调整吧。”老N说完，看了一眼易诚，笑着朝何继明说道：“明，你们的同事已经用专业能力彻底说服我了，我相信你们应该能直接调整完成大货，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按照你们所说，开始生产前拍照发我确认。”
　　“当然没问题。”何继明相当爽快地答应下来，随手拿过色卡递给易诚：“这些具体的颜色数量，你看看，最快能什么时候完成。”

　　直接报交期？
　　这人竟然真的要把所有订单下给他？

　　易诚心里这样想着，还是接过本子，比对着花型计算机器产量。易诚计算完毕，特地换成方言回复何继明。
　　何继明沉思片刻，继续和老N谈判。

　　他们这桌人硬生生地谈到闭馆广播响起，终于确定好所有订单细节。
　　跟着送老N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易诚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再看向何继明时，心里多了一些感慨。
　　袁德佳没说错，这人的业务能力的确很强。

　　即使是普通几千米的订单，如果不是常规到所有人都能大概知道成本价的品种，稍微特殊点价格高一些的，客人都会货比不少家。更不用说，像这样数量不少单价又高的订单，稍微麻烦一些的客人，估计至少要对比小半个月。
　　但现在看来，老N他们应该都没有去比对价格再三权衡，只是在展摊上，和何继明谈着谈着就直接谈下了订单。就算后续他们再去找其他人问价，但订单已经下出去之后，询价也不过只是抱着一种随口问问的心态。很容易被其他人察觉，自然不会给出太低的价格，何继明的价格也就没有了可比性。

　　赵洁等人走在前面送老N他们，易诚和何继明两人走在队伍后面，易诚突然开口问道：“何总价格当真只多加了十个美分？”
　　刚才何继明把本子递给他的时候，上面已经写上了卖价。
　　何继明笑了笑：“易哥又真的只加了一块钱？”

　　说到底，一开始的时候谁都没真想和对方合作。

　　“合同晚上发给我，定金马上安排。”
　　“何总什么时候和我确认价格了？”
　　“现在卖价你都知道了，不过只是看易哥想让明业赚多少钱。”何继明神情淡淡的，说“老N她们不是冤大头，我也不是。”

　　易诚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的何继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像个商人。
　　还是最让人讨厌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