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11、第 11 章

　　守在机器面前等着新样出来这事儿易诚还是第一次碰到，没法儿确定什么时候能弄好，索性他就把收拾好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扔车上。如果时间还有富余，他就第二天早上再过去。来不及他连夜赶过去，顺便在上海找个酒店住下。
　　但没想到何继明会突然出现，几人一起着急忙慌地又是调机器又是找辅料的，一来二去竟然把订酒店这茬给忘了。

　　何继明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眼角余光瞥到易诚的手机页面，皱眉问道：“你还没订酒店？”
　　“啊？”易诚下意识地将手机侧了个面，紧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动作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本来想样品做完再看的，这不是被你给打断了，现在才想起来。”被发现之后，易诚反而无所谓了，抬头看了一眼导航上显示的终点，问：“你订了假日酒店？”
　　“嗯。”何继明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便听到易诚自顾自地接了下去：“那我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能订的。”
　　何继明：“也好，到时候也不用再特地绕路送你。”

　　易诚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心里止不住地后悔。
　　是熟人也是生意伙伴，去的目的地也是一样，同乘一辆车一起去一起回，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太过明显的抗拒，反而难免会让人多想。易诚就这么犹豫了一下，片刻之后就被着急下班的老徐给推上了车，连带着行李包都被扔在了何继明的后座。
　　等现在反应过来了，易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何止往返程才会和何继明绑一块儿，展会三天都得指望对方把自己给捎上！

　　易诚：“没事儿，你到了随便找地儿把我放下就行。”
　　何继明：“就在附近也算不上麻烦，你订好了和我说。”
　　易诚没吭声，低头划拉了半天手机，点开微信给袁德佳发了消息：到上海了？住哪儿呢？
　　袁德佳没马上回，易诚刚把手机放下，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铃声无比突兀地在安静的车内响起，两人俱是一愣，视线不由自主地都落在了易诚手机上。
　　易诚下意识地按了挂断，打字回复：现在没法儿接电话，你先说。
　　袁德佳这下回得飞快：什么情况？我还在酒吧赶场，你到上海了？
　　易诚：嗯，问你住哪儿呢。
　　袁德佳：就假日酒店，咋了，你现在过来了？房订了吗？我现在让人给你订？
　　世纺公司规模大，每次参加展会都是浩浩荡荡的一大帮人，挪一间房出来倒也简单。

　　又是假日酒店，这破酒店有什么好？

　　易诚皱眉：怎么都订那儿了？你们之前不都订展馆旁边？
　　袁德佳：这酒店销售和有个坯布厂老板搭上了线，我们这一圈儿人索性卖个面子这次就都跟着订在这儿，不过具体也是行政在联系，我不太清楚。
　　袁德佳：你消息还挺灵啊，还有谁住这儿你也知道了？
　　易诚：何继明。
　　袁德佳：？？？你不是和他不对付，打听这些干嘛？杀人犯法啊易哥，你可千万冷静冷静。
　　消息刚发出，袁德佳又是一个电话打过来。
　　易诚按了挂断，回复过去：我正在他车上，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到酒店，你先帮我把房订上。
　　袁德佳：……杀人真的犯法，从犯也要蹲号子。

　　易诚没搭理他，身份证信息发过去后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对方发过来的订房消息。
　　一想到那儿还有除了何继明之外的人，不用真的三天都和何继明绑一起，易诚就莫名长舒了一口气。

　　“订好了？”何继明看了一眼后视镜，易诚恰好抬头，和他对视。
　　“嗯，订好了。”
　　“哪儿？”
　　“假日酒店。”
　　何继明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扣几下，轻声问道：“袁总也在？”
　　“当然。”易诚想也没想地回答：“到时候还能蹭他车，方便。”

　　何继明没说话，易诚也没再吭声，车内顿时沉默了下来。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何继明抬手按了下播放器，有了背景音之后，气氛才勉强缓和不少。
　　“困了？”易诚想了想，没话找话，说：“马上十二点了，下面服务区停下我来开。”
　　何继明点点头没说什么，相当配合地答应下来。

　　他们这行，加班熬夜是常事，更不用说这才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
　　但易诚总觉着应该找点儿什么事情做，才能让自己自在起来。
　　毕竟就像老徐说的那样，何继明和他是担心疲劳驾驶，这才决定两人同乘。

　　“抽么？”易诚看着何继明从服务区走出来，随手递了根烟过去。
　　何继明接过，另一只手朝易诚晃了下拿着的矿泉水，随即扔过去。
　　自然得不能更自然。
　　“谢了。”易诚靠在车边，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原本心里那些若有似无的纠结，反而在这时候平静了下来。

　　何继明是客户，他是业务员，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意往来。
　　多年前的同学朋友发小，一直保持联系或者多年后突然重逢还能毫无隔阂相处的都寥寥无几，何况他和何继明。
　　曾经的年少轻狂，早已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得一干二净。那些自己都不太确定是否抓住过的若有似无的情愫，放到此刻，更是轻如浮灰。

　　就挺没意思的。

　　“上车吧。”易诚猛灌了一大口水，把嘴里那股烟味儿压下去后，顿时觉得清醒不少。
　　何继明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何继明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歌单，全是最近各大视频软件上的爆火神曲，来不及回味到底好不好听，就已经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了。
　　“你的喜好还挺……”易诚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勉强掏出来个形容词，说：“特别，挺特别的。”
　　“不是我弄的。”
　　“哦，也挺好，听完我都精神了不少。”
　　“那下次我找找，全都发给你。”
　　“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车内再次恢复安静，只剩下一直嗨个不停的背景音乐。最开始易诚还有些不习惯，很快脑海里就只剩下“危险危险”几个词来回蹦跶了。
　　开到酒店门口停下的时候，易诚还特地看了一眼导航，总觉着这一路过来尤其迅速。

　　“行了。”易诚下车来把行李包甩在肩上，朝何继明扬了扬眉，说：“劳烦让我蹭了一路，回见吧。明天我也都在展馆，你要有问题，随时和我联系，我溜达过去。”
　　“嗯，这批花型我估计订单问题不大，你价格先报我。”何继明抱着胳膊，笑了起来，说：“易哥你知道的，之前的价格，肯定接不下订单。”
　　何继明站在檐下，酒店外头特地调得无比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和得不行。

　　倒有些不像现在的何继明了。

　　像是，以前会在晚自习挺直后背靠在椅子上放空，隔着一条走廊和易诚对视的何继明。
　　也像骑着自行车一路飞驰过来，在自己家楼下，朝他挥手的何继明。

　　那时候的光也是这么温和。

　　易诚心里一颤，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何继明像是不解般看着他，灯光从微长的睫毛上晃落，滴在深棕色瞳孔里，竟透出些许茫然无措来。

　　“我等下就核给你。”易诚扔下这句话，拎着东西转身就走，背对着何继明挥了挥手，说：“回见。”
　　“嗯，回见。”

　　易诚看到何继明出现在前台，或多或少的都有些无语。
　　提前来展会的公司很多，现在这个点仍然还有不少人在前台排队办理入住。易诚等了一会儿，没想到转眼就等来了何继明。

　　回见都没回过三分钟。

　　“这么快就停好了？”易诚尴尬地笑了笑，说：“刚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们这儿车位好像还挺紧张。”
　　“有专人泊车。”
　　“哦，也是。”易诚点点头，转身佯装认真排队。

　　很快，易诚便办好了手续，刚转身准备走，余光便瞟到了何继明旁边放着的两个满是样品的袋子和一个行李箱。两袋样品倒是不重，但上面的碎屑布渣不少，敞开的袋口边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
　　这玩意儿粘在衣服上很不好洗。
　　略微地犹豫了下，易诚站在那儿又等了几分钟，等何继明办好之后，才飞快地说道：“我帮你拎一袋上去。”
　　何继明很明显地愣了下，随即嘴角泛起一抹笑容，说：“谢谢。”
　　“客气。”易诚伸了个懒腰，一边拎着袋子往前走，一边无所谓地解释：“好歹你现在是我的潜力大客户，五万米单子呢。”
　　何继明脸上笑意愈发明显，说：“那也要价格合适。”

　　“确切的目标价有吗？”易诚想了想，说：“这批新样你也看见了，都是我在小华这边特地开发的，其他地方压根儿没有。”
　　毕竟一开始的合作，两人压根儿都没当回事儿。让厂里开发打样，易诚也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猜测大概报了一个价格范围给厂里，具体价格还得再和何继明谈谈。

　　但这价格还真不好报。

　　工厂开发能力强，客人胆子也要足够大，才能抢在其他工厂没把货仿出来引领市场，价格自然也就会比普通产品要高一些。何继明非常清楚这点，但也更清楚价格绝不会像之前一样高到离谱的程度。

　　易诚突然后悔，当初特地在原本利润上加的那三块钱。现在真有客人要下单，但对方也不是什么冤大头。

　　“没有目标价。”何继明随手按了电梯，两人一起进去之后，他才又继续说道：“不过我之前在报价的时候，多加了十美分，我可以把这部分多余的利润让出来。”
　　易诚面不改色地开口：“哦，我之前报价多加的一块，也能让出来。”

　　两人看着电梯镜子里的对方，再次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