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40、1：瞬神

　　“真是无聊的弱者。”
　　望着一地的零件残骸，周围全是哭声和救护车引来的骚乱，胜利者无论表情或声音，都相当平静。
　　不，或许这不能称为平静，而是冷澈，是无情。
　　楚狂将披着的白色风衣顺手扔在了车上。
　　里面的衬衣也是如雪的白。一身都是冰冷的颜色，穿在楚狂的身上，越发的凉。
　　周围的人看上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早就做好最坏的准备。但是真的看到又有人在飙车时出现意外，还是难免有些悲凉。
　　姬留山的山路上已经葬了无数英魂，而这半数都是输在了楚狂不要命般的速度下。
　　嘈杂的人群中，楚狂看到有一个相当年轻的脸孔，像是故意与自己唱反调一样，黑色的风衣，黑色的长发，恍如夜的帝王。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带着点月色的忧悒，有点懒，有点倦。
　　那年轻人遥遥冲他抬起一只胳膊，食指清清楚楚的指着他。
　　姬留山山路的无比危险，再加上称霸这里的‘冷艳贵族’楚狂是个疯子，和他赛车不死也重伤，渐渐的，像今晚这样车毁人亡的傻子就变得少了，夜里的山路上，通常只能看到楚狂那辆被命名为‘冷艳贵族’的银白色座驾，风一般的呼啸而过，拐弯的时候，整个车身都像是漂浮过去的一样。
　　如今有个年轻人这样公开大胆的做出挑衅的姿势，楚狂很意外的向他走过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忽而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春暖花开，看上去就一点也没有帝王的傲慢骄矜了。
　　他说：“知道。”
　　“那你是挑战我了？”楚狂的问话带着压迫的味道，正常人都会被这疯子的气势震住而不敢回话。
　　但是那年轻人歪着头想了一阵，点头。
　　“名字，时间，地点。”楚狂抱起了胳膊。没有人挑战他只会觉得无聊，但是有人挑战又有点愤怒：我是称霸姬留山的风神，居然有人敢不服。
　　“云千重，明天下午六点，就在这里。”
　　黑发的年轻人慢慢说着，然后向旁边指了指：“那是我的车，我叫它‘堕落天使’。”
　　楚狂顺着云千重的手指看去，黑色的跑车，在黄昏的夕照下，闪着寂寞的流光。
　　天使对上疯子。
　　黑色的天使与白色的贵族。
　　楚狂也觉得很好笑。在姬留山挑战自己，有种的年轻人，而且与自己的区别是这样黑白分明。
　　“好。不见不散。”
　　与千重击掌之后，看着那年轻人驱车离去，忽然就想起他有一双那么冷静而清澈的眼，但是，又深不见底。对自己速度一向自负的楚狂，第一次感到来自灵魂的颤栗。
　　说话间，刚才飞车事故的现场已被清理干净，各个车队的负责人神情复杂的看着楚狂。
　　他们恨楚狂，但是又不希望他被外人打败。
　　他们虽然恨他，却也承认他是这里独一无二的王。
　　“为什么你那么轻率的答应了呢？你看看这个……”有个人犹豫的上前，拿着一本翻开的杂志递到楚狂面前，却被毫不留情的推开。
　　“不要质疑我。”楚狂不知道他想让自己看什么，但他根本不在意。
　　纯白色的‘冷艳贵族’扬长而去，一群人目送着那狂飙的车子，露出羡慕与不甘的神情。只有被打落的杂志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X车队的负责人放出话来，不问代价也要得到一块瑰宝。云千重，那是被称为‘瞬神’的风一般的男人，却不知何故，一直没有响应任何车队的邀请，似乎并未以能够参加F1当作荣耀……他在拒绝了X车队的邀请后就下落不明……]

　　楚狂并不认识千重，但是云千重却是认识他的。
　　三天前，千重接到了X战队第一百零一次的邀请。他这世注定成为赛车手，当然也是哥哥们用飞镖来决定的。虽然千重飞车一个多月来名声渐起，却无意进军职业车赛。
　　再次拒绝了邀请，千重与新认识的朋友罗云凤飙了一圈后，双双坐在公路边吹着晚风。
　　“你知道吗？全国的车手都希望能够征服姬留山，因为那里的山路最有挑战性！”
　　云凤这样说着，千重只是笑了笑。他喜欢飙车是因为，那不断提升着的速度，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御风飞翔。但是他并不喜欢玩命，每个人都应该珍惜生命，说什么去征服一座没有感情的山，那样能有成就感吗？他不能理解。
　　“但是现在，外地的车手已经不能随意去姬留山飙了。有个疯子是那里的王者，外地车手想要上姬留山，就必须得到他的认可。”
　　云凤念念碎的抱怨着，告诉千重那个疯子叫楚狂，长得帅也有钱，下车的时候白色风衣飘飘洒洒，那身姿极其优雅。他的车就像他的外表一样，名叫‘冷艳贵族’，改装了无数次，随便一次改装的钱都够买辆不错的汽车。
　　但是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或许有人不知道‘楚狂’或者‘冷艳贵族’这些名称，但一听‘姬留山上的疯子’，则都知道是他。
　　他追求速度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看他的车赛最是刺激也最让人昏眩，那辆银白色的跑车一旦发动，就永不减速。他似乎就在用行动来告诉大家：我不怕死！
　　“可是无论如何都想去啊。”
　　云凤踢开易拉罐，无聊的抓起一把小石子扔着玩。
　　千重本来只是静静听着不想说话的——那个疯子关我什么事。但是云凤却突然转过头来，认真的眼神把千重从头到脚又打量一遍：“千重，你是这一带鼎鼎有名的‘瞬神’，你要是去的话，肯定能够压住那疯子的风头！”
　　这次千重就不得不明确表示态度：“我没兴趣。”
　　是的，他只是喜欢追逐风的感觉而已，没有跟疯子拼命的嗜好。
　　千重看着他燃起的希望之火慢慢在眼中熄灭，有点不忍，差点就脱口而出‘我去’，但，终究忍住。
　　那天，云凤非拉着他去喝酒。
　　千重从来都是个好酒伴，因为他虽然不喜欢喝，却会陪着喜欢喝的人喝。
　　玩车的人多少都有点积蓄，在车上砸的钱多了，别的小钱就更不会计较了。罗云凤算是比较节俭的人，这一次却不知为何点了最贵的香槟，然后喝的泪流满面。
　　人类真是感性的生物，为了偶尔兴起的念头都能伤感成这样。千重想。
　　“千重，你有什么梦想吗？”云凤喝倒在桌子上，吃力的抬起眼皮看着千重，虽然有点醉意，说话却无比清醒。“若不是真的喜欢，没有人会玩这么危险的游戏，可是，你却拒绝了进军职业的机会，你知道不知道，F1是多少车手的梦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你，我不是‘瞬神’……”
　　“你喝醉了。”千重站起来想要结帐带他回家，可是他却拉住了千重衣角，眼角的泪痕还没擦干净，表情却认真的可怕。
　　“千重，你没有梦想。”
　　千重苦笑，然后顺着他的话头：“是是是，我没有梦想。”
　　他也的确没有什么梦想。曾经，为了完成凌飞翔的梦想而去做过一段时间空少，他也能够放弃一世的修行而为谢十三送葬，他甚还为了维护方微蓝的梦想而自毁功力，可是他本身，却还没有找到梦想。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找什么梦想。
　　天使是不灭的神之国度的宠儿，什么都不需要也什么都不缺少，至高无上的身份与带给人们‘奇迹’的能力，尤其千重还是‘恒美’，这样的生活本身就像在梦境，根本不需要‘梦想’。
　　“虽然我不是‘瞬神’，我只是寂寂无名的普通车手，但是，我也是男人啊……”
　　朋友的话好似梦呓，千重企图挣脱他的手，把他扶起来强行带走，可是他抓的很紧，一点也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千重，你给我记住，所谓男人，总有那么一个两个即使拼命也要完成的梦想。”
　　野望的火焰在他眼里跳动着，千重在那一刹那，有种丢下他逃跑的冲动。
　　“别说了，你醉了，我载你回去。”
　　千重终于摆脱了他，转身付账，然后把他扔到了副驾上，发动了车子。
　　车子在夜里飞驰，副驾上的那家伙纠缠不清的一直在自顾自的说话。
　　“千重，他们都劝我不要再跟着你，说你是大名鼎鼎的‘瞬神’，根本不会把我们这种普通人当朋友，其实他们不知道，你看上去有点冷漠，其实熟了后就会发现，你人还是很可爱的。这么担心我，是拿我当朋友了吧……”
　　“别开玩笑了。”典型的小孩子被说破心事的掩饰口气，千重抿了抿嘴唇：“明明就是你自己老要跟着我的，名字还像个女人，那蹩脚的车技，我让你先跑十分钟都没用……”
　　——什么跟什么啊，居然把名字也作为择友标准吗？千重很少说话，竟然不知道他这么没常识……
　　“我说千重啊，做朋友居然需要什么资格吗？”
　　“当然了。”
　　“说到资格啊……整个城市，不，就算在全国来看，能跟上你速度的也没几个啊，那你要到哪辈子才能交到朋友啊……我说，凑合凑合就算了吧……”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宁缺勿滥吗？”
　　“噗哧——”那个罗嗦的家伙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原来瞬神说话比我还要转弯抹角，啊哈哈哈——如果传出去，大概你也不用再做人了——啊哈——大名鼎鼎的瞬神云千重，居然会脸红噢——”
　　“信不信我宰了你！”
　　“不信！杀了我的话，你可是唯一的哥们都没有了！”
　　“喂！”
　　……
　　某年某天某夜，某个小城的某个房间里，一个男人吐得一塌糊涂，却问的很认真：“既然千重很早以前就当我是朋友，为什么很少主动说话？全是我在一个人自说自话也……硬算起来的话，一个月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到一百个字啊！”
　　“不对。”被问到的人同样用很认真的语气回答：“你跑来自我介绍你是我的粉丝后，我说：‘原来我们住的很近啊，你要是胆子和个子一样就好了。’第一次坐我的车你吐了一地后我说：‘个子长这么高？怎么这么没用。’你回答说你第一次坐这么快的车，我说：‘哦，那多坐几次就习惯了。’然后是一周前吃西点时，你问我为什么不吃三明治，我说……所以，我说的话算起来有二百一十七个字。”
　　“……问题不是这个吧……不过啊……千重，你的记性真是出奇的好啊……”
　　“那可能是因为……说过的话实在是太少了吧……”
　　——你想让一个下意识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的人，去向谁说话？
　　黑暗中，两声叹息。因为同时响起，同时结束，听上去，好像只有一个人在叹气……而已……
　　没想到，这一夜的相聚竟成永别。
　　第二天，罗云凤驱车上了姬留山，然后败在了楚狂的手下。
　　跟那个疯子比赛的结果，败就等于死。
　　之后，千重也上了姬留山，混杂在围观的人群之间，冷冷的看了楚狂两天。
　　整整两天，区区两天，已有三辆车翻在了那七连发夹弯道上，三个车手先后将一世英名和性命一起葬在了这里。
　　于是千重指着那个疯子，发出了挑战。
　　他根本就是复仇来的。
　　复仇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