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19、4：雪融

　　自从千重第一天吃到自己买的食物很开心后，苏摩每天都会自己跳上桌子噙一张零钱去买夜宵。主人天天按时回来使得苏摩安心不少，现在已经不至于走廊里一响起脚步声就窜出去迎接了——虽然它分得清千重的脚步声是与别不同的，但是——还没等大脑下判断外面走过的是谁，身子已经难以自控的就窜出去了。
　　“今天没有情况，报告完毕。”千重第六次述说完这句话时，虽然还是等到一样的回答‘知道了，明天继续，睡吧。’，但想了想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即退出去，而是道：“夏副组长，注意身体，烟抽多了不好。”
　　夏逸沙是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男人，每天都抽很多烟，一根接一根，千重打开他的房门，尼古丁味就扑面而来。他喜欢给人一个背影，和千重一起行动时也是如此。他的背影高大而有安全感，但是异常孤傲。
　　千重也见过抽烟的人，但是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嗜烟如命的。人类的生命本来就很短暂，他还这样慢性自杀，就算想要离他远远的不发生什么纠葛，但、天使的坏习惯啊，看到有救的人就难免想要挽回一下下。
　　“不用你管。”
　　夏逸沙果然没有好脸色看。还是冷淡的声调，冷淡的表情，仿佛谁都欠着他的一样。若说冰山脸是刑警的职业病，那夏逸沙绝对病得不可救药。
　　千重鼓了鼓腮帮子——反正他背对着自己又看不见！
　　这真是好心遭雷劈，千重赌气似的就是不走了，反而绕到夏逸沙的面前：“跟组长说说换地方或者换计划吧，已经快一周了都没有什么状况发生，我想我们可能失算了。”
　　大概是没有想到千重会打破默契主动跟自己说这么多话，夏逸沙有些惊讶的抬起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有些孩子气的年轻人，然后站起身来。
　　他个子真的很高。
　　千重已经算是很高挑的身材了，但是夏逸沙还是比他高了半个头。他一站起来，千重就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气势可言。
　　的而且确是矮了一头啊，无论身高还是心理上。
　　看到本来有些兴师问罪意思的千重先怯了的样子，夏逸沙毫不留情的连珠反问：“嫌我不让你管了？那么，你为什么管我？明明躲我躲的像见了洪水猛兽，就因为我记不得以前有认识你这么个人吗？我管你是谁！如果想知道早就用催眠术在你睡着时让你把家底都泄给我了，能将全警局催眠，戏做的如此完美的人，我知道自己惹不起，所以压根就没想过探听你的秘密，这样说可以了吗？”
　　没想到夏逸沙知道的比自己猜的还多，千重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夏逸沙却咄咄逼人的跟着上前：“你自己处处露出不愿意信任任何人的样子，又怕我知道太多而保持距离，那今天跑我这里来抱怨是什么意思？抱歉啊，我夏某人可不是那种会对平时没交情的人也安慰一番的烂好人。”
　　“烂好人？不是说有困难找警察么？”被夏逸沙抢白的有些难堪，千重本来有些退缩的打算全抛到了脑后，十足挑衅的瞪了回去。看他那表情真是孩子气，夏逸沙又好气又好笑，辛苦维持住面瘫风度，面无表情的耸肩：“你有困难么？你自己也是警察。”
　　“你知不知道混进那个地方工作有多累，每天周旋在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之间，作息也黑白颠倒，睁眼后闭眼前看到的都是声色犬马败家典范，我实在是不想再在这种混乱的地方待下去了，我们回警局吧。”
　　千重再也忍不住的一口气将自己这些天的感受说了出来。每天每天要面对那种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生活态度，对价值观人生观的冲击实在太大，而且回来后身边这座冰山却完全不懂得开导人，自己每天和他的对话都超不过两句！
　　——在天上有哥哥们陪着一点都不会觉得寂寞。而下界之后的第一世，且不说遇到了世上最好的父母，就连以前老与自己作对的凌飞翔都别扭的可爱。至少，他们还能吵起来。
　　好怀念他们啊……现在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连吵架都吵的这么冷冰冰的，让人难以忍受。
　　谁说天使就应该一味温和到底？碰上这种人佛都有火！
　　夏逸沙不仅是个大冰块，而且出口必无善言：“那是你适应能力太差，选择做警察就要为这两个字负责，还没几天就喊辛苦，你到底是不是警察？”
　　“哼哼，每天悠哉呆在星级酒店套间里，看着定位系统守着通讯器独自逍遥自在的某人有什么立场来批评我。”反正是吵起来了，千重索性将微笑面具扔到了外太空去。
　　“别强词夺理了好吧？如果是我来做的话，什么事情都不会半途而废的。”夏逸沙虽然知道千重是个用笑容伪装自己远离所有人的家伙，但还是忍不住就和他抬起了杠。
　　“那好呀，明天跟我上班，我就看看你能坚持多久。”千重向他伸出一只手。
　　夏逸沙与他击掌立誓：“好，谁怕谁。”
　　千重这时倒是一点气都没了，他真想看看这个大冰块、重案组的魔鬼副组长到那种地方当服务生会是怎样一番风景——‘给我老实交代’的魔鬼眼神冷冰冰的扫那么一圈，冻结方圆数里内一切生物——这么想着，他反而忘了自己对那地方本身有多么反感。
　　而看着千重关门离去的背影，这个以面瘫著称的魔鬼副组长头一次变了表情——尽管没人看到，不过那是相当郁闷的表情。
　　夏逸沙纠结的托着下巴皱起眉毛，然后不断的揪自己的头发，一副后悔的肠子都绿了的样子：该死！怎么就一个不小心变得和云千重一样的孩子气，约定这种奇怪的事我脑子真是坏掉了！
　　不过，那个小殿下褪去精致的假面，露出尊贵本色的样子，还真是一只骄傲到极点的凤凰啊……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隐隐约约看到的、想要诱使我坠入催眠术的男人……是有翼族的吧……
　　莫非是……天使吗？
　　如果是天使的话，会这么别扭的和自己吵起来吗？印象里，那些传说中的天使不应该都是一脸慈和的普度众生么？
　　莫非我的脾气真的这么差，连天使都忍不住和我吵架了？
　　夏逸沙一想到这里就更加纠结的扯着头发，他绝不能承认自己脾气差……
　　而陷入自责加沉思状态的夏逸沙并不知道，外面的千重正在做什么。
　　——夏逸沙，你说你做什么事都不会半途而废是吗？很好。
　　千重搂着苏摩钻进被窝，趴在床上拿出了手机，边哼着小曲边写信息：郑治组长，上次给我买的那身衣服在夜总会里评价不错，麻烦按照夏副组长的尺寸再送一套过来。
　　写好信息又自己看了一遍，然后寻找收信人：郑治。千重翻个身仰天躺着举起手机，轻轻按下‘发送’，嘴角扯起一个带点恶作剧得逞的顽皮笑意。
　　——打铁要趁热，一杀同志啊，明天衣服送都送过来了，我看你拿什么理由反悔！”

　　“别看他长得帅，这人眼神凶狠，面部表情僵硬，连最基本的微笑服务都不会，燕经理你千万考虑清楚！要是聘用这种人当服务生，肯定会被客人投诉的！”
　　迷幻夜总会的人事部里，副经理正拼着手疼也要狠砸桌子表示他不满的心情，燕珊雪却不予理会的打量着自己面前气质各有不同的大帅哥。
　　千重背过身子偷笑，夏逸沙还是挺直了脊背好像跟他没关系的不变表情。
　　看到自己经理这幅花痴样子，副经理叹了口气妥协：“好吧，如果您一定要用他的话，就把他调到保安部也不错……”
　　“那不行，衣服我都帮他买好了。”千重立即掂了掂手中捧着的包装袋。
　　燕珊雪抬高下巴瞥了满脑袋冷汗的副经理一眼，那意味非常明显‘你都看到了？’，然后一点一点的绽放笑容：“好呀，没问题，千重是咱们的王牌，你带多少朋友来都没问题，努力工作吧，月底给你个大红包。”
　　这妖娆美艳的经理放话出来，夏逸沙就知道自己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心里某处轰然倒塌，犹不敢置信的眉毛抽筋着。他已经竭尽全力做出一副比平时还要凶神恶煞的表情了，这个女人脑子坏掉了吗？居然还是用了他！

　　虽然之前话说得很大，但第二天睡起来夏逸沙就后悔了。之所以肯乖乖跟着千重来‘应聘’，无外乎千重的激将法：“怎么啦？昨天不是还击掌立誓，这么快就想反悔？”
　　为了表明自己是一言九鼎的真君子，夏逸沙只得穿起招摇的服饰做了完全不合适他的工作。
　　千重在看到夏逸沙换上和自己一摸一样的‘工作服’后，明显赞叹的眼神盯了好半天。夏副组长真是天生的模特身材衣服架子，不过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把这么魅惑闪耀的服装也穿出了警服的味道，还是板着一脸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
　　“你目的达到了，想笑就笑吧。”
　　夏逸沙和云千重坐在吧台边上，魔鬼副组长支起下颌深沉状。千重则很不给面子的‘噗哧’一声笑弯了腰。的确，夏组长很不适合这身打扮，但是正因为如此，才诡异的引人注目。
　　他绝对就是书上说的那种满脸写着‘我有故事’的男人，让人看到了就忍不住想：这样的人之前一定发生过什么。
　　离营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远处是公关部的经理带着一群美男子列队训话，大致内容是‘如今是男色当头的年代，大家不要妄自菲薄，现在连《我的舞男生涯》(杜撰，若有巧合，默哀致歉)之类乱七八糟的书都能走红，我们一定要自爱，不要用自己的尊严来换饭吃！’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大家是靠脸蛋吃饭的，与靠脑力劳动赚钱的一样高尚，工作不分三六九等，不要看轻自己什么的……这段话千重尽管听到不少遍，但每次还是觉得很好笑也很可爱。
　　可爱是一种感觉，并非单指外表。比如现在穿着华丽服饰一脸闷骚拼命低头害怕被人看到脸的冰山副组长夏逸沙，千重就觉得他很可爱，完全没有了之前怕他怕的想要逃开的心情。
　　就这样夏逸沙一直不自然的局促坐着，千重捉弄似的盯着他看，一直到了开店，夏逸沙才松了口气——千重的人气实在太旺了，而且那些习惯于发号施令高高在上的贵妇，却都对千重客客气气仿佛他才是贵客一样。十五分钟内千重就被指名了七八次，就算只是送个果盘送个酒水，那些客人看到千重亲自端进来都一脸幸福的样子。
　　夏逸沙看着千重忙碌的工作，莫名也觉得心里空虚的地方慢慢被什么填满着。这个年轻人有那种温暖人心的魅力，他单纯但不愚笨，温柔但不软弱，习惯保护自己但却不因此伤害别人，如今这个社会上复杂的人和事都太多太多，难得碰到这样一个纯粹得有些梦幻的人，就感到自己的心灵会慢慢平静下来。
　　千重有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
　　夏逸沙得出这个结论，在千重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喊住了他：“你这样的人，明明更适合站在更广阔的地方，让更多人膜拜敬仰，为什么来当警察？”
　　夏逸沙基本很少主动和谁说话，千重有点意外，但更意外的却是他说出的话。为什么当警察？因为哥哥们不负责任的扔飞镖碰运气吗？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千重双手一摊，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这都是缘分啊缘分。”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夏逸沙有一刹那的恍惚。记得自己曾经作为面试官考核过不少立志当警察的孩子，他们的理由千篇一律，无非就是‘感觉穿上警服很帅’或者干脆照搬书本上的原话，比如‘要做城市的守护者’之类大义凛然的回答。后来去问同事，大家也都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有组长郑治还是冷笑话‘因为工作稳定薪水不错而且只要不做坏事就是铁饭碗啊’，搞得一屋子人大笑着追问‘头儿，你当时真的是这么回答的啊？’。
　　郑治是真的把警察当成一种普通的职业来做了，但他却是最无愧职业道德的一个长官。或许现在想想看，他最初想要当警察的理由也真的最朴素最现实。
　　——那你又是为什么当了警察呢？
　　同事们也难免会问到夏逸沙，而此时，千重也正在反问他这个问题。
　　“我啊……”夏逸沙的眼里似乎有一抹痛苦之色闪过，但立即恢复原状。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这个理由，但忽然觉得，或许在这个时候说给这样一个人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他说：“在大学毕业前，我与女友在街上遇到了□□内讧。”
　　说到这里的时候，千重还有点想笑——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充满禁欲主义色彩的冷酷派居然会交过女朋友，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什么样的女人能受得了他？菩萨吗？
　　但是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笑不出来了。
　　何止笑不出来，简直是让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乱七八糟的滋味全有了。
　　夏逸沙的后半句话很简单，也很符合他的作风。
　　“为了避□□弹伤及我，她替我挡了子弹，于是她死了，于是我当了警察，并开始学习催眠术，一遍一遍的催眠自己，忘掉这件事。”
　　功勋赫赫的重案组魔鬼副组长，破案无数拥有极高的美名，保护了无数人的生命财产不受侵犯，但是最想保护的人却因为保护他而永远离开了。
　　连天使都拿他没办法的催眠师，使用这种技术取得了数不清的关键性口供，并因此破了数十起大案，可是唯独想要催眠自己忘记一段往事，却怎样也办不到。
　　难怪千重之前一直本能的想要逃离他了。
　　如今听了夏逸沙的话，千重才恍然大悟。当时，根本就不是害怕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者别的什么，而是——
　　自己是天使，是拥有纯粹、圣洁、美好和希望等一切正面力量的种族，白色最怕什么？
　　污染。
　　夏逸沙这种活着一点也不像活着、死了也觉得无所谓的人，那种身上发出的‘死志’的气息，让坚信希望的天使本能感到怕被污染的恐惧。
　　但是现在，夏逸沙的死志却感受不到了。他似乎又开始感受到了生存的乐趣，为什么？
　　夏逸沙没有说话，千重在思考也没有说话。这时，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走过身边，一只手搭在了夏逸沙的肩膀上：“嗨，帅哥，一会要不要跟我去玩玩？”
　　在交错灯光的映照下，女人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涂了与衣裙颜色一样，鲜红的指甲油，看上去妖冶而诱惑。
　　夏逸沙立即条件反射的赶紧摇头，那女人也不多做纠缠，笑了笑扭腰离开。
　　她的腰很细，长长的大波浪卷发披散下来，垂在腰际，看上去更是婀娜多姿。
　　她简直就是夜色中傲慢的女皇。
　　千重还打趣说被那么漂亮的女人搭讪有什么感想时，夏逸沙按住了他的胳膊压低声音：“留意那女的，她叫楚韵歆，□□的第一把交椅，人称暗夜皇后的□□贵妇，很多案子都和她有牵扯，但是这女人很狡猾，从来不留下证据。”
　　“真看不出来啊。”千重不敢置信的眼神尾随着楚韵歆，小声惊叹。这个楚韵歆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魔女都要漂亮迷人，如果不是夏逸沙这个老警察一眼认出这是个需要高度关注的危险分子，任谁都不会相信这种极品女人居然是□□上的霸主。
　　楚韵歆的身影消失在舞池中，云千重和夏逸沙刚松了口气时，就看到她挽着迷幻夜总会里的一个红牌公关有说有笑的走向出口。
　　也不知是否天意，两人若非坐在离出口很近而客人又比较疏散的吧台，是绝对不会在密密麻麻的客人中发现楚韵歆的。而若非楚韵歆进门就看上了夏逸沙主动搭讪，以云千重和夏逸沙之前的专注聊天来看，也不大可能注意上她。
　　一切都像是早就编织好的网络，正有条不紊的按照某种计划进行着。
　　天网恢恢。
　　夏逸沙和云千重悄悄跟了出去，直觉告诉他们，那件骇人听闻的大案，与这个楚韵歆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楚韵歆不愧是□□里打混的女强人，就算泡个牛郎都相当谨慎，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才到了她停车的地点，眼见她带着公关开车离去，跟踪的千重与夏逸沙也连忙叫住一辆出租车，亮出证件让司机配合一下，尽量控制在最不容易被发现的距离内跟着前面那辆红色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