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存》杜小草

7、107

　　李小勤抱紧怀里的菜，加快了步伐。
　　这段连通家和菜市场的路她经常走，但是还是害怕，因为两边有很多快要拆掉了的废弃的楼，那些没有窗户的楼黑黢黢的，像是随时会有鬼猛地蹿出来。今天有点晚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路灯还没亮。李小勤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快点买菜，要赶在天色变暗之前回家去。
　　事实上，走这条路去买菜是李小勤最痛恨的事情，但是没办法，她是单亲家庭，母亲腿脚不便，像是买菜、倒垃圾这种工作，只能由她来干。傍晚菜价便宜，所以李小勤总是在放学之后才来买菜。跟其他每天都由父母接送的孩子不同，李小勤深知柴米油盐之事的繁琐，也深深地体会过家庭在她身上的责任。
　　但是今天，李小勤格外害怕，因为她感觉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李小勤发觉，她以前臆想出来的鬼怪根本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如果真的有人在跟着她，倒不如让她撞见一个鬼。
　　可是随着身后脚步声的响起，她所害怕的事情正在变成现实。
　　李小勤跑起来了。一个土豆滚落在地，但是她根本顾不上捡，她只想赶紧跑出这条小巷，前面的路口处再一转弯就到家了，至少也能碰到邻居。但是后面的脚步声飞快地逼近了，真的很快，李小勤吓得下意识地开始全速奔跑，可是那个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了。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打翻了她手里的菜，把她的手擒住，然后把她拖进了路边的一幢废弃居民楼。
　　黑暗席卷了李小勤的双眼，她拼命挣扎，却无法发出声音。那只捂住她口鼻的手让她快要窒息了，她的鼻孔里充满了那只手的气味，那是一种令人恶心的怪味，湿漉漉的，让她头脑发昏。
　　恐惧与绝望深深地占据了李小勤的内心。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离她而去。这种意识像一道惊雷一样劈在李小勤的脑袋里，让她愣了一下。生命……生命！虽然她的生活很辛苦，跟那些大街上看到的靓丽女孩相比，她的生命就像是漆黑夜空下的一只萤火虫，但是即使是萤火虫，也不想随便失去自己的生命！她想到妈妈还等着她买菜回家，说好了要给她做她最喜欢的西红柿炒蛋，周末还跟同学约了去公园玩，如果她现在死了，就再也体会不到这些了。一股力量灌注了她的全身，她疯狂地扭动起来，对身后这个想要剥夺她生命的人拳打脚踢，一记拳头好像打中了这个人的什么脆弱部位，他“哎呦”一声，竟然真的让她挣脱了！
　　李小勤什么都顾不得想了，拼命往外跑去。这时天已经黑了，居民楼的门口不再透出亮光，她慌乱之中竟然跑错了方向，自己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她绝望地转身，想要冲向真正的门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正面向她扑过来，一瞬间，她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她惊呆了。
　　这张脸，她认识。虽然这个人用一块布遮住了一半脸，但是这毫无效果，她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谁。
　　是她的同班同学印星！
　　“印——”她下意识地叫道。可是还没说完，他就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像刚才一样制服了她。
　　“别出声！”印星低低地威胁道。
　　李小勤整个人都懵了。认出了印星之后，她的第一反应这是印星的恶作剧，但是印星的这一声低吼让她毛骨悚然。在她的印象里，印星是个又呆又弱小的男生，经常被班里其他男生欺负，也从来不敢还手。她还跟印星坐过同桌，那时候她知道了他家也是单亲家庭，跟她家情况很像，非常同情他，还经常借给他橡皮。不过她从来没发现过这个男生还有当劫匪的潜质，此刻捂住她嘴巴的这只手有力得像个成年男人，那声低低的威胁让她觉得四周的黑暗都阴沉了几分！
　　李小勤放弃了挣扎。即使印星暴露了他恐怖暴力的一面，她也不相信，自己的同学真的会害自己。
　　“晕啊！你为什么还不晕？”印星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她脑袋后面传过来，她吓了一跳。又过了几分钟，门洞里安静得像个黑洞，偶尔有吱嘎吱嘎的自行车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李小勤感觉到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手渐渐地松了，擒住她双手的那只手也渐渐脱力。最后，那手终于放下了，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李小勤慢慢地转过身去，看见印星就那样低垂着头站在那，脚下有一个矿泉水瓶，还有……一把刀。
　　“你……你想干什么？”她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小心地开口问道。
　　“没事。”印星捡起了地上的刀和瓶子，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像是忘了什么事情。
　　李小勤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这不是她认识的印星，他完全换了一个人，像个脾气暴躁、胆大包天的流氓。
　　“……对不起。你能不告诉老师吗？”他说，声音没有那么低沉了。
　　李小勤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印星要欺负她！不管印星刚才表现得多么可怕，他终究还是一个小学生，小学生最怕的还是老师。遇到这种事情，她只有一个办法——告老师！
　　“你别告诉老师，行不行？”印星看她不说话，有点急了，“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李小勤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
　　“那你赔我的菜。”她指了指门外，那个菜篮子被打翻的地方。
　　印星面露难色。“这个……换个条件行不行？”他急吼吼地说。
　　“这不可能！”李小勤冲他吼道。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她想到自己本来很快就能吃到的西红柿炒蛋，现在就因为印星的恶作剧，全都化为泡影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厌恶起印星来。
　　然而印星并没有回答，门洞里安静了一阵。
　　李小勤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妈妈说过，眼泪掉下来一定要马上擦掉，不然皴了脸就不漂亮了。可是这时印星突然向她走了过来，带着沉重的呼吸声，李小勤又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他要干什么？李小勤想，有老师给她撑腰呢，她才不用害怕这个坏蛋！然而，她看不清印星的脸，却分明感觉到一股威压正在一步一步靠近，就像……就像猛兽在一步步靠近它的猎物。
　　李小勤忽然想要放声大喊。
　　猛然间，两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李小勤的肩膀，把她往墙壁上推去。那是印星的手，这个平时瘦弱又矮小的男生，这时却爆发出一股跟他的体型毫不相称的力量。李小勤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紧接着，那双手好像触电一样一下子松开了，那逼仄的人影逐渐向后退去，印星在李小勤面前蹲了下来，像个罪犯一样蜷成一团。
　　“不行……不……”他哑着嗓子，不停地摇头。
　　李小勤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这个男生刚才想要欺负她，凶得像个野兽，而现在却一下子软弱了下来。仿佛亲眼看着一个活的东西在她面前碎裂了，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阵同情。她慢慢地蹲了下来，看着这个比她更矮的男生。
　　“不……你快走，快走……为什么……”印星缩成一团，哭得抽噎起来。
　　李小勤惊讶地看着突然崩溃的印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求你……”印星断断续续地说，“求你……不要告诉老师。要不然……弟弟和妈妈……”
　　印星没说完，但是李小勤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班里的同学都不肯跟印星说话，觉得他是个怪胎。只有她跟他说过的话最多，因为他们有相似的境遇。听过印星的故事后，她曾经默默地庆幸自己比他好些，毕竟印星还有一个弟弟要照顾。她知道，有要照顾的人的人，那个人就是他的全部。
　　李小勤觉得印星又恢复成了那个蔫头蔫脑、整天被欺负、甚至没钱买一块完整的橡皮的男生。周围的黑暗让人感到害怕，她反而想要靠近印星，想要安慰他，跟他说不要怕，我们一起回去吧。
　　她向面前的男孩伸出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