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存》杜小草

3、103

　　都京大学，某生物实验室。
　　“师姐，救救我吧，你看我都快毕不了业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姐我保佑你实验结果全OK，投的paper全发表。师姐，你不还是三好学生么，三好学生就是应该为人民群众服务，救人民群众于水火。师姐你忘了，一个星期前你还用过我的甲醇呢，你用了好多呢，这不都是一样的嘛……”季连一像狗一样摇着尾巴，可怜巴巴地望着眼前这个穿着实验服的高挑女生。
　　“怎么会一样？”女生有点生气了，瞥了季连一一眼，“我用你的甲醇是因为你把我之前存的用光了，你今天没有瓶子用是因为昨天没洗！”
　　季连一立马赔上了笑脸：“师姐师姐，我保证今天一定洗，你的和我的一块儿洗，我帮你把你的都洗了，怎么样？”
　　女生扭头：“用不着，你洗的又不干净。”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自己实验台的柜子，双手取出八个晶莹剔透的锥形瓶摆在实验台上，“最后一次借你，你要是再不洗自己的瓶子，我就要跟老板告状了。”
　　“好，好，多谢师姐啦，改天请你吃饭。”季连一心花怒放地抱着瓶子跑了。
　　“真是。”女生望着季连一的背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师姐再见！”季连一欢快地跟师姐挥手道别，然后钻进了黑色轿车的副驾驶座。
　　“真的不能送她一程么？”季连一对开车的人说，“挺顺路的。”
　　“滚！”黑金无奈地骂道，“还叫人家师姐，真是厚颜无耻。”
　　“怎么啦，她就是比我入学早啊。”季连一看着师姐慢慢地打开自行车锁，然后骑上车飞走了，黑色的长发在风中扬起，“我师姐怎么样，漂亮吧！最喜欢看她做实验的样子，如果做实验的时候能不戴口罩就更好了。”
　　如果季连一的导师知道他手下这位博士的年龄比他还大得多的话，估计会当场吓死。季连一活了一百多年，从他的性格就可以看出这一百多年他过得多么无忧无虑。用黑金的话说，这家伙“完全是个智障”，不过其实他在生物学、医学和化学上的造诣还挺深的，已经超过了博士的水平。季连一心血来潮突然去读都京大学的生物学博士，黑金评价他这样跟无业游民没什么两样，不过季连一家家底厚，就算他这辈子什么都不干也不会饿死。
　　“师姐比我高一级，芳名孙祺，听名字像个霸气御姐，其实人特别温柔。正好我最喜欢温柔的御姐，而且在同一个实验室，又方便追……”季连一还在喋喋不休。
　　“你不看看请柬吗？”黑金打断了他的话，并且试图用面无表情来表示他对师姐的话题毫无兴趣，一边把一个简陋的白色信封扔给季连一。“理事会点名要你，虽然我跟他们一遍一遍地说，请你来跟请一头猪来毫无区别。”
　　“瞎说，”季连一一边拆信一边说，“我可是发现了吸血鬼神经机理的横跨19、20、21三个世纪的伟大科学家，怎么能跟猪相提并论呢？”
　　“我警告你，”黑金正色，“千万不要试图拿你那套理论说服理事会的人，如果你还想跟你的师姐好好活着的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有点数。”
　　“知道啦。”季连一拖着长音说，一边抽出了白色信封里的那张纸。
　　尊敬的季连一先生，
　　我谨代表BLOOD SPOT最高执行理事会时事与政策组，邀请您作为家族代表人出席5月31日晚19:00与Alcohol俱乐部举行的守法人讨论会。您在会议上的言行将代表家族立场。
　　祝您参会愉快。
　　此致
　　敬礼
　　下面还有一个巨大的BS理事会的印章。
　　“我在电话里没来得及解释清楚，”黑金瞥了一眼季连一那无所谓的表情，叹了口气，“这个守法人会议是BS理事会里规格很高的会议，每年只开一次，一般会请各家族的元老、政界要员还有BS各个分组的大BOSS参加，讨论人类与吸血鬼共存的伦理问题。这是个重要的话题，也是个敏感的话题，你懂的吧？今年恰逢BS成立二百五十周年，好像格外隆重，我家也有人收到了请柬。”
　　“讨论人类与吸血鬼共存的伦理问题，”季连一撇着嘴，“那不是要我当人肉靶子么？”
　　“现在理事会里的鹰派和兽派，大概一比一吧，还有很多中立派，要不然不早就开打了吗，”黑金解释说，“你是多久没关注过这些事了？”
　　“没关注过。”季连一嘟着嘴。
　　轿车驶进了一条繁华的街道，这条街怎么看怎么像步行街，两边全是小吃和服装，可黑金硬是把车开了进去。Alcohol是一家巨大的酒吧，一家占了两家店的位置，最神奇的是酒吧紧挨着一家地下停车场，简直就像专门为这家酒吧配了一个停车场一样。黑金把车开进了停车场，季连一看见很多穿黑风衣的人从一辆辆车里钻了出来。
　　“我在一层干活，结束早就先走了，你自己打车回去。”两人站在酒吧门口，黑金说。
　　“不能等我一下么？”季连一眼巴巴地望着黑金。
　　“我又不是你的保姆。”黑金扭头走进了酒吧。
　　这间酒吧其实是一个比较大的BS网点，正常酒水价格高得离谱，因此进进出出的绝大部分是吸血鬼。这里没有穿短筒裙的女侍者，却挤满了穿黑风衣的人，用黑色的大玻璃瓶盛装血液，坐在吧台上等待顾客。酒吧里弥漫着一股让人意乱神迷的檀香味，季连一知道，这是为了掩盖血液的腥气。
　　季连一小心翼翼地登上通往二层的楼梯，这是一个旋梯，狭窄又黑暗，一看就知道是要通向某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从踏上楼梯开始屋子的装潢就变了，一层是明亮轻快的现代风，而这楼梯是木质的，安着黄铜扶手，墙上还挂着幽暗的铜灯，铜灯旧得发亮，像是老古董。楼梯连接着一条悠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门，季连一可以看到门的两边各站着一个黑风衣，目测比黑金还要高出半个头，凶神恶煞。季连一从黑风衣的脸上才真切地体会到这会议的凶险，连打手都配备好了，要是说错了话，大概会被直接从窗户里扔出去吧？
　　这条走廊是全木质的，还有浮雕吊顶装饰，浮雕并不是机械地重复，而是不停地变换着场景，好像在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场景季连一认识，好像是圣经里上帝流放亚当的儿子该隐的画面，该隐由于嫉妒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不过这走廊里夺人眼球的东西不是顶上的浮雕，而是两侧墙上的壁画，全是裸体女人的画像，她们的皮肤在黄铜灯的映照下发出柔和的光辉。季连一咂着嘴，一边欣赏画像一边缓慢地踱步，他可不想很快接触那两个黑风衣，毕竟画像上的女人比那两张凶恶的脸好看多了。
　　他现在有点后悔乖乖地跟黑金过来了。刚才在黑金面前过于装逼，都没有好好问清楚，其实他心里十分没底。如果没有这个该死的会议，他现在无论是在家里打游戏也好，还是给师姐发微信也好，哪怕留在实验室洗瓶子也好，都比面对两个打手看守的一扇凶险的门要舒服得多。门后面会有什么人呢？他们会说些什么呢？又会要求他说些什么呢？如果说错了会不会被灭口？他想起请柬里的话，“您在会议上的言行将代表家族立场”。真搞笑，他家不就剩他一个了么？家族立场不就是他自己的立场么？真搞不懂这个理事会为什么非要让他来。
　　身后的楼梯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季连一想糟了，有人来了，刚才真不应该在这里磨蹭。可是这个走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藏身之处，季连一正在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赶紧进去，结果犹豫着犹豫着那楼梯上的人已经上来了。
　　季连一惊呆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美女。映入他眼帘的是一袭红裙，那是缎子制成的礼服长裙，长长地拖在地板上，长裙前摆比较短，露出了女子白皙的腿，一双银色的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敲出悦耳的声音。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耳机的男子，看上去比门口那两个黑风衣还高大。
　　季连一走不动道儿了。想来他活了一百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在实验室里见多识广——可是这个美女完全是个抓人心的鬼魅，美得惊心动魄，师姐跟她比起来只能算村姑了。直到美女走近，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像个傻子一样盯着她，于是赶紧转身，假装在欣赏画作上裸体女人的胸，然后他就听见了美女经过他身边时发出的轻蔑哼声。
　　美女一点也没有像他一样在走廊上走走停停，而是径直走到门前，把请柬递给了门口的黑风衣。黑风衣看了一眼请柬，然后痛快地打开了大门。
　　“不行，米小姐，这两个人不能进去。”黑衣人拦住了黑西装。
　　“他们是我的保镖。”美女用带着磁性的声音趾高气昂地说。季连一又兴奋了起来，这声音，这气场，妥妥的是个御姐啊！
　　“不行，只有持请柬的人才能进去。您可以让他们去一层等。”黑风衣说。
　　美女没有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冲黑衣人摆了摆手，然后就进去了。黑西装们则转身折回，路过季连一时，透过墨镜瞪了他一眼，仿佛早就洞悉了他的心怀不轨。
　　季连一想不能再磨蹭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碰上什么可怕的大人物。他赶紧走到黑风衣面前，挑了个看上去还比较顺眼的，把请柬递给他。
　　“欢迎光临，季连先生。”黑风衣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门。
　　很少有人知道季连一的姓是复姓，见到他的人都会以为他姓季名连一，但事实上他姓季连，单名一个一字。这是一个古老的姓氏，并且是一个即将消失的姓氏，因为季连一是他们家族里最后一个人。他的父母去世于一百多年前，留给了他丰厚的遗产，以及市里的一所大房子。尽管如此，季连这个姓氏仍然在吸血鬼社会为人所知，他们的族人被冠以“制裁者”等响亮的名号，还有一个更夸张的，“弑同族者”——那是因为他们曾经作为吸血鬼社会的执法人，让很多贪婪的吸血鬼闻风丧胆。
　　季连一咽了一口唾沫。
　　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装潢很有中世纪的风格，又掺杂着现代风格的明艳。巨大的黄铜吊灯下，一张宽阔的长桌，长桌中央竖着两尊铜雕塑，那是两个党派的标志——一只巨大的鹰和一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物种的野兽。鹰派和兽派是吸血鬼社会的两种政治派别，代表着两种不同的政治观点。鹰派认为吸血鬼应当控制自己吸血的欲望，保护人类，这样方能实现和谐共存。季连家曾经是鹰派的代表，季连一的父亲季连司恒作为“制裁者”的首领，被称为“鹰眼”，鹰派中的鹰派。兽派则认为吸血鬼应该释放自己的天性，不应再被人类社会的规则束缚。鹰派和兽派的分歧持续了上千年，直至BS建立了一个鹰派社会，BS高层中还是有人持兽派观点。
　　桌子旁边已经到围满了人，有人坐在桌上的席位里，有人坐在席位后面的一排椅子上。窗户旁边和席位周围还有一圈黑风衣，都背着手一动不动，神情肃穆。
　　季连一打量了一圈席位上的人，感觉脑袋嗡嗡作响。
　　他终于知道理事会为什么非要让他来了。
　　席位上在座的人，再加上他，13氏族已经凑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