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存》杜小草

2、102

　　这里是老城区，周围的楼房最高不超过5层，还有一些比树更矮的平房，学校就是其中一间，坐落在被交通灰尘吹得光秃秃的行道树里。道路两边是挂着五颜六色招牌的出租房，从卖小吃的店里传来阵阵饭香。
　　可这香味一点也不能吸引走在回家路上的印星。
　　他已经两天没吸血了。他想闻的是血液的甜腥味，想得要死。
　　两天前，他被BS的集中网点拒之门外，原因是没钱。BS血液售价400元一升，这对于普通的吸血鬼来说算不上昂贵，只要有一份普通的工作，是完全消费得起的。但是印星家情况不同。他家里有三个人，妈妈、弟弟和他。妈妈重病在身，就连出门前往BS网点都困难。他上小学六年级，弟弟上三年级，家里三张吸血的嘴，靠妈妈在家做手工挣的钱勉强度日。可是妈妈一发起病来就需要更多的血，弟弟又不懂事，一吸起血来就不肯停下，这就使原本拮据的家庭生活更加窘迫。印星不止一次想要辍学去打工，无奈外面没人肯收童工，他只能和弟弟做一些送牛奶之类的活赚些零钱。再熬半年吧，他想，再熬半年他就该上初中了，到时候无论如何他都要去找一份能赚钱的工作，养活妈妈和弟弟。可是命运连这半年的时间都不想给他。前一段时间妈妈发病了，不仅耗光了刚买的血，还没有完成手工活计，被扣了钱。没有血液的生活，不要说半年，三天都熬不了。他徒劳地去常去的那个BS网点——一家叫Caffeine的咖啡厅，请求——说白了就是乞讨，但是BS的供血者把他赶走了。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他知道BS是个什么组织，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他们手下的供血者，大家都叫他们BSir，一个个都长得像地狱的守门人一样凶神恶煞。印星丝毫不想招惹他们，可是他又能到哪里搞到血呢？
　　印星从兜里掏出那张名片。
　　这是两天前他被赶出去的时候，BS网点里那唯一一个长得比较温柔的BSir给他的。那个BSir穿着一身黑风衣，身形也很魁梧高大，但是挺英俊的，而且还会对印星笑。他是印星见过的唯一一个会笑的BSir。他把名片给了印星，对他说，如果撑不下去了，就给他打电话。虽然印星对BS组织有种本能的抗拒，但事到如今，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前面有一个岔路口，向左走的那条小巷通往印星的家，如果不拐弯，在前面的大路上就有公共电话亭。印星犹豫着，放慢了脚步。要不要找这个人呢？名片上写着两个黑色的大字，那是这个人的名字，“黑金”，下面是一串号码。这个叫黑金的人让他打电话做什么呢？他会给印星什么样的帮助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什么帮助都不会是无偿的，一定会拿印星的某样东西作交换。他会不会让印星做一份工作？印星知道，BSir的身份和工作是普通吸血鬼求之不得的，他要成为一个BSir完全是痴心妄想。那么会不会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呢？会是什么样的可怕的事情呢？
　　远方跑过来的一群人打断了印星的思路。印星抬头看了一眼，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他停下，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又是那帮收保护费的家伙。这样的小团伙在他们学校里很常见，大多是那些闲得无聊的孩子出于小小的恶意组建起来的，却给印星带来了无尽的麻烦。印星曾经委曲求全想要加入他们，结果却被说成“不够格”。
　　“嘿，你！”为首的胖乎乎的男孩指着他说，“多久没交保护费了？”
　　五个男孩极有默契地迅速在他周围围成了一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但印星感觉到的却不是恶意的威压，他闻到了在这些意气风发的孩子的血管里奔涌的鲜血的味道。
　　“让我来算算，”旁边一个精瘦的男孩推了一下眼镜，“他有七次没交了，每次三块，三七二十一，他得交二十一块！”
　　印星的意志处在崩溃的边缘。这些自以为占据绝对上风的孩子，在印星眼里根本就是牲畜一般的东西！居然还在这里管他要钱？为什么他要被这些东西压榨？为什么他要忍受这么艰难的生活？阵阵甜香袭入他的鼻孔，印星感觉自己是一头正在苏醒的野兽，他浑身充满了力量，可以把一切阻碍他的东西撕碎。
　　五个男孩的叫嚷此起彼伏，大概在争论三乘七到底是二十一块还是二十七块。对他们的厌恶和对鲜血的渴望，在他的心里同时达到了极致。
　　“够了。”他发出了一声跟他的身板极不相称的浑厚的低吼。但五个男孩没有听见，他们吵得太大声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迫害对象已经发生了可怕的变化。
　　印星飞扑上去，咬住了为首的那个男孩的手臂。鲜血涌入喉咙的刹那，印星的心却突然安静下来了。他品尝着那甘甜的味道，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虽然那男孩在不停地挣扎，印星还能感到有人在他身上拳打脚踢，但那都不重要，只要可以一直吸血就好了。
　　直到有一股力量把他的牙齿从深陷的血肉里面拔了出来，印星感觉自己像个布偶一样被人拎走了。远处那些男孩还在哭喊，他们终于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接着，那哭喊声变得微弱了，印星昏迷了过去。

　　印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还算舒服的沙发上，紧接着就发现这里是一个中档旅馆，而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扶手椅里，烟味呛得他皱了皱鼻子。他坐起来，感到浑身酸疼。他眯起眼盯着那男人仔细看，从背影认出了那个男人是谁。
　　他就是给印星名片的那个男人，黑金。
　　“你醒了。”黑金突然转过头来说，顺手弹了弹烟灰。印星瞪大了眼睛。这个男人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大俊美，只是没有笑。他的脖子上挂着铜制的项链，那是他作为BSir的标志，每一个BSir都有一条。而没有这条项链的人，是不可以做贩售血液的工作的。
　　印星害怕得不敢说话。他想起了自己刚才做的事，嘴角还残留着鲜血的味道，他稍稍有些兴奋。可是之后会怎么样呢？那个男孩会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告诉老师，告诉全班的人，老师会叫家长，全班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个怪胎。虽然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是……可为什么吸血鬼就要被人看不起呢？难道吸血是一种耻辱吗？他忽然觉得学校简直就是个猪圈，里面关满了猪猡，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肮脏的地方了，那些猪猡的哼哼声让他烦得发疯。他真的再也不想回去了，他要去做一份零工，什么都行，他只是再也不想回到学校了，再也不想……
　　“再也不想回学校了。”
　　印星的愿望太强烈了，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印星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坐在扶手椅上的黑金倒是没有显得很意外，他把椅子转了过来，面对着印星，瞳孔漆黑得吓人。
　　“不想回学校了吗？”黑金说，“那你只能去做一些肮脏的工作了。”
　　印星害怕得战栗起来。今天的黑金跟以往印星的印象不一样，今天他像其他BSir一样，冷得像是铸铁做的。黑金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亮亮的东西。那是一柄刀，银色的刀刃，却是黄铜做的刀柄，让人觉得这种搭配有点奇怪。黑金把刀扔在印星坐的沙发上。
　　“用这把刀去取人类的血。割开手腕上的静脉，把血收集到矿泉水瓶里，一个人最多取一瓶。如果不想惹麻烦的话，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脸，不要杀人。收集好十瓶的时候，去Caffeine找我。”
　　黑金说完这些，把手上的烟蒂扔在地上踩灭，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印星呆坐在沙发上。原来……是这种工作吗？他早就该想到。庞大的BS组织，每天要给这座城市供给成千上百升血液，这些血是怎么来的？总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果然，BS是以这种粗暴的方式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可以想象，在这个城市的各个阴暗的角落，有许多人拿着铜柄刀刺破各种人的皮肤，他们收集的血液正从各个网点攻入巨大的BS网络。
　　那么……印星忽然兴奋了起来。那么取血的时候顺便带一两瓶回家会怎么样呢？这不算贩售吧？他忽然意识到这柄刀意味着什么。拿起这柄刀，就相当于步入了BS系统，获得了特赦。
　　他突然分外感激起这个叫黑金的人来。想象着以后母亲不再因犯病失血而痛苦，弟弟的小嘴也会得到满足，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要大干一场的力量。
　　印星毫不犹疑地抄起铜柄刀，大步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