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存》杜小草

1、101

　　原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墙角那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孩子身上散发出奶香，在这间黑暗冰冷的屋子里，像一块温热的奶酪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扑上去。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身体里那份对血液的渴望已经熬到了极致。他甚至觉得自己纯粹在靠这身衣服撑着，这副空洞的躯壳，让他勉强维持一副人类的皮囊，让他在这个以人类为主宰的社会活下去。他的头脑里开始出现嘈杂的声音，让他烦得发疯，他把身上的白大褂扯下来扔到地上，狠狠地踩踏。
　　今晚，他不再是那个被孩子们称为“神奇叔叔”的儿科医生了。他已经72小时没有摄入新鲜血液了，这段时间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吸血鬼的意志，让他露出隐藏了几十年的獠牙。
　　吸了这孩子的血会怎么样呢？这是原城在把孩子从病房里偷出来的过程中反复思考的问题。他从来没有直接吸食过人类的血液。和平时代的吸血鬼已经不再直接吸食人类的血液了。所有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吸血鬼都从一个叫做Blood Spot，简称“BS”的组织中购买血液，血液的供应是限量的，但足以满足需求，因此很少有人愿意冒风险去吸食人血。Blood Spot是个带血的组织，原城知道这个组织的可怖，他们垄断了所有的血液贩售，而任何试图私自贩售血液或者购买私贩血液的人，都会被这个组织抹杀。可是这个可怕的组织却是每个吸血鬼的不可或缺的血管，这意味着BS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决定每一个吸血鬼的生死。原城遵纪守法几十年，向来与BS相安无事，可是在4天前他知道自己登上BS的黑名单之后，原城终于慢慢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那么直接从人类身上吸血会怎么样呢？原城很清楚如果被人类发现会发生什么。他会被关入监狱；不，比关入监狱更糟，他会被关入实验室，被当成怪物研究，生不如死，他的家庭、财富、事业，以及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将会荡然无存。不过在吸血鬼社会，没有任何一条法令规定不允许进行吸血活动。但是，原城从朋友口中听说，曾经有一股力量的存在制约了吸血鬼的这种行为。那是一个古老的吸血鬼家族，他们的族人被称为“制裁者”或是“弑同族者”，他们拥有制裁吸血鬼的能力。传说因为吸血过度而杀了人的吸血鬼会被报以相同的惩罚，他们被吸干了血的尸体会被挂在屋顶上示众。这个家族曾经不遗余力地维持着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平衡，但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那场战争——倒不如说是人类对吸血鬼的屠杀——之后，那个鬼魅一样的家族同老一代的吸血鬼一起消失了。
　　事到如今，原城早已顾不得什么古老的传说。他终于明白，在这个生存意义根本没有得到解释的世界里，眼前这个能满足他生理需求的东西，就是他愿意为之抛弃一切的信仰。他把孩子的衣服扯开，露出脖颈。那薄薄的皮肤下面涌动着他梦寐以求的鲜血，在淡淡的月光下仿佛呼之欲出。他最后的一点犹疑被击溃了。只要一点，只要一点点，不会出问题的，他素来不是一个贪婪地人——原城为自己开脱着，把牙齿靠上了那孩子的血管。
　　原本下一秒就会有可口的血液涌进喉咙，可在原城理性尚存的最后一秒，他停住了。
　　有人！
　　恐惧像惊雷一样在他的全身炸裂。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这下那个人的呼吸声就更明显了，匀称、单一、冷静得可怕，就在他的身后。就算是电影看到这一幕也该算是高潮情节了吧？可那个人的呼吸声平静得就好像在看家人吃饭。
　　怎么会呢？原城没法相信。吸血鬼的听力和其他感觉器官本就超过人类，他又反复确认了周围的情况，怎么会有人突然出现呢？下一秒钟他的牙齿就要刺穿孩子的皮肤了，可是偏偏在这时候——
　　“确定要吸吗？吸了的话，可能就无法回头了哦。”
　　这句话猛地打破了原城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寂静，让原城在害怕之余还有点恼火。这是一个刻意压低的年轻人的声音，因此听上去有点像大叔；但得是多变态的大叔，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啊？可是对于吸血鬼来说，这些判据通通都是不成立的，他们拥有远超人类的寿命和不老的容颜。
　　原城猛地回头。
　　黑暗之中站着一个瘦削的人，看上去并没有原城想象之中那么有威胁。但原城惊讶地发现他根本没法判断这个人的年龄和身份，因为——他戴着一个奥特曼面具。
　　“根据我的研究，”“奥特曼”又说话了，那轻薄的劣质面具甚至还在随着他嘴部的运动而微微颤抖，“吸血鬼之所以不吸血会发疯，是由于神经突触上多巴胺受体的增长。吸血的时候，身体里的多巴胺会井喷式地分泌，与受体结合，制造快感。而如果长时间不吸血，增多的多巴胺受体会与其他神经递质结合，干扰正常的神经传导，让你觉得神经错乱、痛苦不已，同时对血液产生难以抑制的渴望。”“奥特曼”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医生，我说的这些你懂吧？”
　　原城一时间呆若木鸡。居然有人……研究吸血鬼吸血的机理么？还研究得这么透彻？这是要抓他去实验室的节奏么？这，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
　　“这样的话，我们其实用药物把这些多巴胺受体堵死就好了。很多神经递质类的药物都可以做到这一点，最直白的，注射多巴胺就行，虽然体外的可能没有自己分泌的效果好，甚至会引起休克……口服药会比较安全，这个是我自己合成的，”“奥特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口香糖瓶子，“——合成过程不太复杂，就是过分离柱比较耗时间——想吸血的时候就吃一粒，亲测有效，我已经很久没有吸过血了。虽然可能有点副作用，吃了这个药然后心情不好的时候容易头疼失眠，所以吃药期间要保持好心情……”
　　“你……”原城有点崩溃，这个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后的人打断了他救命的活动，给他科普了一发闻所未闻的“吸血原理”，让他一度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黑暗的地下人体实验室流派，现在居然被证明其实是个——药贩子？
　　“价钱的话，”此时这人已经确认是药贩子无疑，“我不会漫天要价，但是考虑原料费和人工费的话，一瓶大概——50？”
　　原城放开手里的孩子，冲向那个男人，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挥出一记直拳。虽然原城从未打过人，但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此时他对血的渴望已经全部转化成对眼前这个打断他进餐的奇葩的憎恶，不管他是人是鬼，原城这次要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向他展示作为一个吸血鬼的尊严！
　　但是原城的这一击却没能打在他的脸上。那药贩子用手背接住了原城的拳头，还震得他肌肉酸痛！
　　原城慢慢地退回了原处。他再一次惊呆了，不敢再有任何动作。虽然同为吸血鬼，拥有远超人类的速度和力量，但是这个人的水平和原城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这个人是个疯子，很可能正在到处搜罗活体进行实验，还能使用武力逼人就范。这简直是吸血鬼版的汉尼拔！
　　“哦，不要打我。”那人轻描淡写地说，举着那个口香糖瓶子，一步步向原城逼近，“我是真的想帮你。听着——”
　　此刻对这个家伙的恐惧已经战胜了原城的一切欲望，他鼓起最大的勇气，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一把推开那个男人，然后飞快地逃离了这个屋子。
　　那人透过奥特曼面具的眼洞审视着角落里的孩子和地上的白大褂，嘴角扬起一丝笑容。他现在两手空空。刚才原城推他的一瞬间，他已经把那瓶药塞进了原城的口袋里。
　　他哼着歌，抱着熟睡的孩子，离开了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