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执剑》一只猹猹

1、苏醒

　　打坐调息了十二大周天，成功压制下本体神剑的杀气后，执泷睁开眼。

　　灵霜神尊正盘腿坐在他的对面，单手支颐，眸中含笑，静静地望着他。

　　她的外貌看起来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实际年龄少说也有两三万岁了，在天界的辈分大得吓人，执掌着三界内鼎鼎大名的汲灵剑阁，负责保管和养护天界的各种神器，封印收缴上来的魔器。

　　灵霜阁主伸出手来，掌心里躺着一块巴掌大的玉令，上面浮着两行浅浅的金字：羽不涣苏醒，西南朱天一时间人人自危。

　　神界也被叫做九天或是九野，覆盖整个神界的通灵法阵被叫做九野之上，灵霜手里的玉令就是九野之上的通信法器。依照九野方位的划分，神界的西南方被称作朱天，设有一域帝君。

　　朱天帝君羽不涣，居颂溟神山，亦被称作颂溟山主，于七千年前陷入沉眠，直至近日才苏醒。

　　她挤出一丝微笑道：“颂溟山主醒了。”

　　执泷的表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闻言只是直截了当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是羽不涣的道剑啊，他唯一亲近信任的人，该回去他的身边了。”灵霜抿了抿唇角，眉目间依稀有点不舍。

　　执泷沉默，眸中掠过一丝茫然，“可是断刃重铸后，从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这个……”灵霜有些为难，嘶了一声，“道神之火焚尽世间一切，这个我就算耗空了神力也没办法，你的记忆恢复是不可能恢复了，有些事忘了也好。”

　　执泷听完，忽然笑了一声。

　　灵霜疑惑地望着他，“你笑什么？”

　　执泷说：“三界的生灵都说羽不涣残忍嗜杀，冷酷无情，我若回去便是助纣为虐。灵霜温柔良善，待人以宽，当真会给他递剑吗？你不惜代价将我本体重铸，又保留下我的剑灵真身，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羽不涣苏醒，我能回到他身边？”

　　灵霜忧郁地叹了一口气，向后一倒，躺在剑阁的榉木地板，“总不能等他打上门来，一把火烧了我这汲灵剑阁将你抢回去吧。他那个性子，真的是……无恶不作！他一苏醒，咱神界又要不太平了。”

　　“我去朱天见他。”执泷道。

　　灵霜被他淡然的模样逗笑了，道：“这话说得就跟‘我去朱天杀他’一个语气。”

　　“也并非不可。”执泷也笑，摊开掌心。本体神剑在他手中缓缓成型，他道：“近日来，我才发现本体上的杀气并非源自当初被羽不涣握在手中时造下的杀孽，似乎跟他密切相关，如果要完全净化我的本体，势必要上一趟颂溟山，弄清楚那些无根杀气的来源。”

　　“你什么时候过去？要不我去求求炎天的帝君，让她跟你一起。”灵霜担忧地问。

　　汲灵剑阁就设在南方炎天，灵霜在天界辈分很大，还是勉强求得动几位帝君的。

　　执泷摇了摇头，“麻烦你重新安排为我一个身份，我先上颂溟山探探虚实。”

　　灵霜点了点头：“这样也成，就算被羽不涣识破，他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要是他眼瞎识不破，那正好，你摸透他的底再回来。”

　　“不管七千年前，我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浴火重铸后，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同一条路上了。”执泷叹道。

　　他是无心无情的剑灵，生于开天辟地的混沌中，由创世的太初灵神亲手所铸，乃是三界最强大的神剑，从本体被锻造出来的那天起就只有一个使命，镇守三界、裁罪戮恶。

　　羽不涣作为天界一域帝君，司职守护却屠戮苍生，本应除魔卫道却残杀众神。

　　奇怪的是，天帝一直没有撤掉羽不涣朱天帝君的职位，不过众神找羽不涣的麻烦，天帝也不拦着。

　　这七千年里，不是没有跟羽不涣有仇的神众打上颂溟山想取他性命，无奈的是那道神之火实在太厉害了，就算羽不涣躺在那儿动弹不得，众神想尽了方法伤不到他一根毫毛。

　　灵霜摆弄手里的玉牌，通过九野之上跟熟悉的神众交换信息，她玩了一会，突然失声笑道：“九野之上都在说羽不涣瞎了，真是太好了！”

　　执泷一愣：“瞎了？”

　　灵霜兴奋地点点头，把手里的玉令往执泷眼前推，道：“好像是他七千年前发疯时，自己用道神之火灼瞎的，颂溟山上的老仙官已经去幽溟海请存济神尊诊治过，是存济神尊那边传出来的消息，绝不可能有假。”

　　“哦。”执泷的语气仍旧无比平淡，胸口不知为何忽然痛起来，令他几欲窒息。

　　羽不涣是罪神，而执泷是创世的太初灵神所铸的裁罪之剑，过往种种如风云散，他们之间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还有一件事，羽不涣的修为，好像也全没了……”灵霜喃喃道，面上尽是难以置信，有些同情地叹道：“这他还不得死无全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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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西南朱天。

　　一朵巨大的浮云之上，这些年来一直照看颂溟宫的老仙官持剑正在跟底下刚选拔上来的小仙们讲注意事项。

　　仙神只是长生，而非永生，天人五衰之期一到，意味着死亡和寂灭也将降临。持剑修为不高，再怎么修炼也摸不到下一境界的门路，即便成了仙飞升神界，最长也不过八千多年的寿命。

　　有的修行者比他还惨，花了几千年时间飞升上来，还没有在神界待上几百年，便因寿元到头修为再无寸进，不甘地老死岁月之中，他能在神界满打满算待上七千年，还混到个不大不小的仙宫职位，已经很不错了。

　　持剑八千余年的生命中，最大的幸运便是遇上羽不涣。也许现在，整个神界唯一盼着羽不涣好的，就他一个了。可他快要死了，已无力再为帝君打理颂溟山。

　　持剑说：“你们先住到旁边的神山和浮岛上，就做些简单的洒扫，修剪上面杂乱的树木花草。君上只待在颂溟神山中，待我通禀以后，得到允许，再随我前去觐见。”

　　他顿了片刻，继续道：“进颂溟宫以后，好好待在自己位子上，君上若是没有传召和命令，千万不要乱动，什么都别摸，也别到处乱看，把自己当个物件儿摆那儿就成，别碍着君上的眼。”

　　“怎么会碍着他的眼？”云朵上，一个红衣少年疑惑了抬头看了持剑一眼，笑着嘀咕道：“颂溟山里的那位……不是个瞎子么？”

　　红衣少年说完这句，持剑皱了皱眉。

　　持剑心知自己能力地位低下，无法再为他的帝君做些什么，叹了口气，不厌其烦地道：“知道君上看不见，就别到处瞎晃，免得冲撞了他。切记，万不可靠近山顶的颂溟池，那儿是君上从前淬剑的地方，底下燃着君上的道神之火，一旦沾染上，便是太神现身也救不了你们。”

　　太神指的是创世的至高神明，祂们共同开辟了九天十地。

　　传言世间太神有三，一曰灵，灵神创造了生命和魂魄；二曰宙，宙神控制着时间的行进和流向；三曰道，道神负责维持天地法则和规律的运转。

　　七千年，羽不涣之所以横行三界无人敢惹，便是因为他一手握着燃尽天地大道的道神之火、另一手执太初灵神所铸的裁罪之剑，又有不世修为加身。道神之火焚尽一切，所有的法术在它面前发挥不出任何作用，裁罪之剑遇神杀神遇魔诛魔，因此羽不涣一度跟北方玄天的琨辰帝君并列，被视作三界中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

　　至于现在……

　　呵，羽不涣作死，把自己折腾得沉眠七千年，如今虽然好不容易醒转，叱咤风云的修为却悉数没了，还瞎了一双眼。

　　要不是忌惮他手里的道神之火，颂溟山恐怕早就被拆得渣都不剩了。

　　小仙们不约而同地露出玩味的神情，细看之下，俱是讽刺和不屑。

　　持剑自然看见了，他很是头疼。

　　这些小仙修为虽不怎么样，但一个个背景深厚、大有来头，跟他这种在凡间历经磨难苦修大道飞升的完全不同，未来必是一片坦途，才不会心甘情愿到颂溟宫当什么侍者和门童，显然是西南朱天各大神脉塞进颂溟宫，拿来刺探羽不涣真实情况的。

　　只有一个雪衣的少年例外，是炎天的汲灵剑阁那边送过来的。

　　这少年名唤恒崖，父母都是妖修飞升，没什么名气，总之是天界最底层的那种神仙。

　　恒崖虽然自出生起就待在天界，却没什么灵性，修炼不行，性格也木讷呆板不讨喜，汲灵剑阁那边不要这么差的童子，听说颂溟山的朱天帝君自沉眠中苏醒，身边缺人伺候，便一脚将他踢了过来。

　　颂溟山，自羽不涣入主以来，又被九野之上戏称为送命山，跟北方玄天琨辰帝君所在的幽溟海并称“双溟煞地”，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双溟煞地的主人也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玄天帝君琨辰那是看谁不顺眼就杀谁，朱天帝君羽不涣更绝，谁跟他沾边儿他就杀谁，亲人、同族、朋友几乎无一幸免，尽数死于他的剑下。以致于曾在神界煊赫无比，仅次于上古十二先天神脉的白孔雀族神脉，被羽不涣祸祸得就剩下他自个儿这么一根独苗苗。

　　但凡是个脑袋正常的神仙，绝对不可能跑来颂溟山伺候羽不涣。

　　持剑有些同情恒崖，心说汲灵剑阁这事做得贼不厚道，怎么能把人往颂溟山踢呢？

　　随便送去东方苍天的厄晦岛处理垃圾，送去北方玄天的幽溟海饲养鲲鹏，也比在颂溟山上强啊。虽然持剑忠于羽不涣，但心底门儿清，他比谁都明白，颂溟宫不是什么善地，一不小心可能真的要命丧于此。

　　感受到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化身为少年恒崖的执泷抬起一双眼，平静地回望，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持剑。

　　持剑：“……”呃，这小仙童好像真挺呆的。

　　持剑心想妖修的血脉确实低劣，没想到在天界最纯净的灵气里生出来的孩子也这么差劲。

　　执泷见持剑不说话，盯了片刻，便自顾自地移开目光，去看浮云之外被夕火染成橘红色的漫天绮霞了。

　　断刃重铸，自黑暗的深渊中苏醒后，灵霜受天帝托付，一直照料执泷，期间也说了许多他过去的事。

　　灵霜说的每一件事，无一例外地跟羽不涣捆绑到了一起，就连执泷这个名字，也是羽不涣帮他起的。羽不涣征战天地，打退过入侵的魔族，曾是神界的英雄，后来不知为何发疯，屠了整个白孔雀神脉，又在朱天大开杀戒，变成了神界的罪人。

　　但是执泷的本体是如何寸寸崩断，羽不涣又是如何陷入沉眠的，谁也不清楚。

　　道神之火焚尽一切，包括记忆。五百年前，执泷在汲灵剑阁醒来后，忘记了前尘的一切，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羽不涣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