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杨紫陌洛城东》穆兰亭

15、孤独

　　虽已入深秋，匈奴宫内，却一派春意盎然。韶华胜极已经繁花了一个夏天，即便天气已冷，各位阏氏依旧争奇斗艳。单于已经很久没有和大阏氏相见，韶华胜极成了他新的兴趣所指。

　　在揽月楼上远远看着韶华胜极里色彩纷呈，李殇一边在揽月楼顶饮茶，一边跟蒙月和闵姝碎碎念这些阏氏的品味。一个夏季下来她肚子长了许多，尽管每天她都在揽月楼下的花园中练练剑打打拳，可是感觉好像身子越来越重，所以饮茶成了她新的爱好。存了一年的茶贡让她一个季度喝了大半，索性医官说没有大碍，不然这个爱好也要被剥夺了。

　　尚食尚宫遣人送来茶食，自从公主的喜好变了之后，尚食也颇费了些心思。以前她特别讨厌奶制品尤其是马奶，还有匈奴的香料，她闻也不肯闻，但是自从孕吐至了后，公主突然要吃马奶酥，烤肉的风味也变了。尚食只得又请教匈奴做法，终于两国口味合并，饱了她的口服。

　　其实李殇自己感觉也很奇妙，以自己的体质她以为她应该没什么机会做母亲，但是这次医官说，可能有两个娃在肚中。是以她好像比寻常人还要辛苦，每日除了想吃就是想睡，感觉好像样貌也变丑了……

　　想到这她停止把最后一粒马奶酥放入口中，尽量灵巧地起身，要求去下面活动一下。

　　秋天天气格外好，草原上的牲畜也开始续膘过冬。虫灾之后草场虽然减少了部分，但是好在雨水充沛，过冬的牧草充足，各国相安无事，算是难得的安逸时光。

　　贺兰延城紧跟在大阏氏后，寸步不离。她现在行动不似以前那般方便，有时还要跟他过招，弄得他经常一头一身的汗，有时候大阏氏笑他说他比蒙月还紧张，他只能点点头，然后继续时刻防范周遭危险和她自己可能创造出的危险。

　　还是十殿祭月不离身，就是拔刀的时候有点不太利索，索性连刀也不拔了，也免得误伤。

　　招式还是那些招式，反应也依旧机敏，就是身体有时候不听使唤，扭转不及时。

　　“大阏氏小心脚下！”贺兰延城一个箭步窜过去，及时扶住了有可能一不小心掉进池塘的李殇。

　　其实也没那么危险，就是稍微有点失控而已。

　　等她站稳，李殇有些不好意思，笑眯眯地抬头：“贺兰过虑了，我不会掉进去的。”说罢还比了比和池塘的距离，大概还有一人多宽，应该是无虞。

　　贺兰延城和兀顿单于差不多高，此时一手扶着李殇的手臂，一手圈着李殇的肩头，谨慎地往旁边挪，十夜跟在一旁，虽然咬着一根巨大的牛骨，但是它却挡在主人和池塘中间，时刻保护她。不过经历一整个夏季，十夜还未长成已经威风凛凛了。看背影，他俩倒像是寻常夫妇一半，高一个头的丈夫护着身怀有孕的妻子，旁边是家犬，场面倒是很融洽的。

　　在海棠树下站好，李殇把十殿祭月又束回腰间，眼风一转，复又笑眯眯地看着一步之遥的贺兰延城：

　　“天气这么好，去外面遛个马怎么样？”

　　只顾定定地看着她，初时没听清，等听清了贺兰延城连连摇头，大阏氏的身量现在绝对不能骑马，她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马鞍正好要抵在肚子上，太危险。

　　“这样啊，那我们，去娜云阁吧？”好久都没见娜娜了，尽管在这一个宫中，却因为她被禁足，只能靠写信沟通。

　　不忍再拒绝她，一向喜欢策马的她现在只能在这小小的地方活动，她这一脸的企盼太过于真实，让他宁愿想冒险也要助她实现这个愿望。

　　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吩咐侍卫让开，尽管侍卫也为难，但是贺兰将军是单于身边最得力的人，也许他的意思就是单于的意思，于是侍卫让开了一条路。

　　这是一条通往自由的小路，李殇眼睛放光，脚步轻盈，提步向前。

　　可是必经之路刚到傲天殿门口，就被带着乌.尔苏从内出来的呼延硕堵了个正着。

　　看着贺兰延城跟在李殇身后，像是要去什么地方，原本面色和缓的呼延硕刹那变了脸色，李殇也是冷峻了颜色，二人对峙半晌，呼延硕冷哼：

　　“贺兰延城违反禁令，鞭三十！”

　　身边亲卫只得上来押解知错低头的贺兰延城，却被李殇一句喝住：“谁敢！”

　　她拇指扣在刀柄上，随时预备出鞘，下巴微扬眉头紧蹙，“是我用刀逼他来的，单于若罚，自当是我来领受。”

　　好久没看她，原本呼延硕正趁着久违的机会好好看她，听见她这样说气的嘴都抿起来，下意识想说那就罚你，但是她现在身子重脾气大，他气的想打死贺兰延城。

　　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乌.尔苏却幽幽地开口：“不过是个侍卫，大阏氏……”

　　“闭嘴！”
　　“闭嘴！”

　　呼延硕李殇一口同声喝止住了乌.尔苏，乌.尔苏吓的一缩头，想起当日她那一顿鞭笞，伤痕犹在，瞬间就禁了声瑟缩在远处。

　　“回揽月楼去。”呼延硕冷冷地看着她。

　　“若再有下次，你的命自己送来。”他扭头看了一眼李殇身后垂手而立的贺兰延城。他曾有几次看见月色下的贺兰延城，与他一样偷偷抬眼看向于楼顶眺望远处的李殇，眼神专注，已经超越了守卫的界限。正因如此，也只有心有异动的贺兰延城才不会被旁人收买，以命护她。不得已，还得让他继续守在揽月楼下。

　　虽然贺兰延城没能带李殇出去逛逛，可是月上中天之时，他用自己的办法将呼延娜送上了揽月楼。

　　呼延娜没能如愿扑入王嫂的怀中，委屈地撒娇：“王嫂王嫂我好想你。”她生的可爱至极，粉嘟嘟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汪了一眸子泪，李殇看着母性大发，心疼不已，“我也想娜娜呀。”

　　姑嫂二人见面分外热络，呼延娜对李殇的肚子十分好奇，问题连珠炮一样地冒出来，李殇好性子地一一解答，这一来一去之间便已入深夜。外面万籁俱寂，揽月楼内灯火通明，呼延娜靠在李殇的怀里眨着大眼睛仔仔细细听着，虽然大部分内容她都不明白，但是她非常留恋王嫂的声线和怀抱的温度与香气，那是一种母亲的感觉，她都好久没有感受到过了。

　　聊着聊着，便忘了时间，以至于贺兰延城在下面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多番暗示楼上都没有反应，情急之下，便要从通心柱登楼。只是刚到了楼下，便被阴影中窜出的毕婪阻止，眼风扫过，他身后花园里的海棠树下，立着一人。

　　他真太大意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单于是何时出现在那里，又呆了多久。

　　踱步而出，月光自他身后将他影子拉长，面目在阴影当中，看不真切。

　　“贺兰延城。”

　　贺兰感觉脊背发凉，他从小跟随单于出生入死，未曾想多年之后，自己也会因为求而不得的妄念离死亡这样的近。早在发现自己心中藏了一个人之后，他一直胆战心惊，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滋生背叛的想法，可是止不住地，只是想看着她，想帮她，想看她笑，那弯弯的嘴角比喝了一壶美酒还让他心中畅爽。可是现在，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单于……

　　“配不配得上，你很清楚。”

　　他观察至今，直至现在出现，是因为也该在贺兰延城失控之前断了他的妄念。人总是对求而不得的东西格外渴慕，而这样东西看得久了，变会误以为是自己的。他无所谓有人喜欢他的阿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甚至都没有将贺兰延城当做对手，如果今日他没有独断专行带她离开揽月楼他亦不会道破，但是，既然贺兰动了违抗他的心思，他便要将这扼杀在摇篮中，如果扼杀不掉，那就只能……

　　“单于恕罪！”贺兰延城如当头一棒敲得神智清明。他喜欢他留恋，又能如何，那是单于所求又自会与之白首，他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只不过旁观的太久，不自觉的涉入其中。

　　“你的罪自有机会赎。现下，护好她。”

　　送走呼延娜之后，李殇再没能见到她，连信也断了。贺兰自那日后也只是远远的跟着，平时见她总是低着头，她再提什么要求他只是为难的摇头，再无法被诓骗着带她出去。

　　经历过深秋后便入冬了，孕后期的她肿的厉害，再不能从通心柱自如上下，脸胖了一大圈，每日她起来都非常忧愁，蒙月和闵姝只得偷偷收起了房中的几面铜镜，让她别过于抑郁，只不过她总有办法看到自己，然后情绪低落。

　　哪里也不能去，她便天天在楼顶饮茶，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地在这楼宇之上，看着外面从郁郁葱葱到白雪皑皑，太阳东升西落，北雁南归，牲畜归棚……只是定定地盯着外面看，连话都很少说了。

　　闵姝看不过去，偷偷拉着蒙月：“请单于来瞧瞧吧，公主如此只怕伤身。”她们日日伺候在侧，知道李殇肚大如斗每日多辛苦，翻身不得，睡而不得安眠，胎动频繁异常，她虽整日不再运动，可是依旧未有一日休息好，人又肿的厉害，如今又不肯说话，怕是心中郁结要出事。

　　蒙月自是为难。不是没曾去请，她曾亲自多次去傲天殿门口等候，可是单于夜夜都居于韶华胜极内，她等不到人。内侍大人也曾禀报单于，终未有结果。

　　尽管如此小声，可是揽月楼这样安静，李殇又一向耳聪目明，如何听不到。只装不知，心中却透凉。有几日深夜，她曾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泪流如注。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无法控制住，她听得韶华胜极里欢乐的鼓点和欢腾的歌声，猜得到呼延硕在歌舞升平中是多么的高兴，那个时候她却只能靠在垫上连翻身都不自如。曾经的自己，何至于此。

　　也罢，还有数月便是大寒，那时候她便可以解脱了。

　　今年的冬天，匈奴大雪。瑞雪丰年，民情奋然，俱是一片欢乐，终于可也宰羊庆祝，没了战乱，太平的日子怎样都是好过的。

　　几场大雪后，李殇连在楼顶喝茶也不能了，只能日日于居所内，烤着暖炉看书。她这几个月将所藏的书籍几乎看了个遍，又托人搜寻了些新的书籍，勉强度日。

　　挨到元辰这天，内侍大人终于亲自前来，请她下了揽月楼。

　　这一天，她要和单于一起在城楼上放灯。

　　费了好大劲才从揽月楼上下来，踩到雪上的那一刻，李殇眼泪在眼中打转。这种感觉她渴望了多久，又期待了多久，这数月恍如隔世，她自己一个人困在一个挣扎不得的地方，一遍一遍地审视自己，面对自己，到最后她只能翻找回忆，在记忆中与故人相见，与回忆对话。虽然外表安静沉默，内心却几欲抓狂，她是曾经横刀立马追着叛军翻山越岭的将军，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忍耐过这数月如牢笼一般的时光。

　　揽月楼下，不止内侍大人，还有兀顿单于和大祭司在一同等她。

　　她见二人怔忪，二人见她也是愣住了。

　　数月不见，她整个人完全变了。肚子巨大，脸上轮廓消失圆润异常，便是连神色都变了，不再流光溢彩看向他们的时候更多的是木然。

　　蒙月和闵姝将她打扮的华贵得体，却拗不过她给她穿了全套的唐宫装。蒙月自知单于定会不悦，但是若是能让大阏氏稍微疏散心中的郁结，她宁愿受罚。

　　元辰大典，欢宴一堂，宫中俱是一派欢腾，但是宴会席上，大阏氏没有出现。众人俱知大阏氏身怀六甲被单于护的紧，怕有丝毫闪失，不来也罢了。只是因元辰放灯是祈福习俗，今年又是兀顿单于庆贺的第一个元辰节，她一定会出现，所以城楼下人头涌动，只为等她。

　　麻木地将手塞进呼延硕伸来的手，李殇依旧觉得恍如隔世，身边的人陌生至极。

　　身旁的人都是小心翼翼为她扫净一路的雪，身旁数盏风灯将她的路照的通明，可是她现在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这些对她来说全无意义。上城楼的路格外艰辛，呼延硕全程发力，才扶她登上了城楼。

　　她甫一出现，顿时民众欢腾，即便远远的看着，也知道大阏氏身怀六甲，如此福泽深厚，便是能沾得一点点福气也好。李殇抽出手来，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盘子，里面是当地的一种糖，里面包裹着果仁，一粒粒的晶莹剔透格外好看，此时被冻得结实，像一个个的小宝石一般。

　　她一股脑地撒下去，一盘又一盘，民众欢声鼎沸直通云霄，大家都在争抢这糖果，竟然一粒也没有落到地下。这一天这个时候，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便是奴隶的小孩子也能拿到，没有骑在阿爸头上接到糖果的小孩也都由旁边的人笑眯眯地递了过来，吮着糖果的滋味，感受这难得的甜。

　　之后，便是放灯了。汗国的贵族会站在城墙上，放一排排祈求来年草场茂盛六畜兴旺的天灯。这天灯难得一见，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一观。

　　呼延硕和李殇扯住了最大的天灯的四角，侍卫过来点火，天灯渐渐鼓胀了起来，直到可以飞起，举过头顶松手的瞬间，呼延硕看着灯火对面的李殇，她面无表情，只是随着火焰的方向逐渐看向远方，好像对面始终无人一般。

　　二人合放的巨大天灯渐渐升空，其他的天灯也被点燃，漆黑的天空上渐渐飘过这些光点，煞是好看。

　　她随着天灯远去的方向，目不转睛的看着，渐渐的，嘴角也扬了起来。真好看，曾经长安也有这样的时节，坊间灯火通明，从城楼上看下去好像整个长安城都亮了一般，彼时她在城楼上戍卫，看着城楼下的万家灯火，莫名心中就充盈得满满的。后来她成为将军建府，看府中下人挂灯摆盘，元辰宫内庆祝完，她便在府内宴请故友门客，那时的将军府，多么的热闹。

　　要见她终于有了些许笑意，呼延硕心里松了一口气，默默地站在她身后替她挡着吹来的北风。她圆脸的样子也是好看的，比她曾经的轮廓分明的妩媚更让他动心，许久未见，真的想好好抱抱她。

　　天灯远去，她回过神，看看城楼下依旧欢腾的众生，心中却涌出不合时宜的悲凉。世人皆以为她尊贵，看来的眼神大多是倾慕和艳羡，也有尊敬和崇拜，可是子非鱼，无人知道她如今的情状，连一只笼中鸟都不如，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俱不得所，只有在今日，才能在外面供人看一眼。

　　身后伸来一只手，扶着她往城楼下走。

　　下行不易，多个侍卫走在前面以备不虞，呼延硕在后，一级一级地护着她挪下城楼。天空又开始飘雪，元辰飘雪，大吉之兆。世人皆以为是大阏氏怀子而现才引此吉兆，纷纷跪拜，口诵长生天。

　　连呼延硕都讶异，这场元辰的大雪，足够替他在新年稳定民心，保他地位稳固，近期江山太平。

　　怕雪落在大阏氏头上着凉，蒙月将斗篷上的帽兜替她戴上，帽兜上一圈雪白的狐狸毛，雪落在上面被她的呼吸吹化，刹那间消失不见了。

　　宫内，韶华胜极的阏氏们都跪在韶华胜极的门口，等着给单于和大阏氏拜贺新辰。

　　许久不见大阏氏，她整个人变化太大，穿了一件雪白的斗篷，帽兜上顶着一盏金冠，是单于刚刚亲手为她戴上的。她的面目隐藏在毛皮中，看不真切，等她们跪拜完，她挥了挥手，自有宫人端来赏赐分发下去。

　　难得下得楼来，呼延硕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唤人抬来辇轿，欲带她散散心。

　　她没应允亦没有拒绝，辇轿来时，她没有登上，呼延硕小心地拉着她的手想扶她上去，她却不肯动。

　　“难得出来，阿棠，我带你去看看鹿苑看看。”知道这数月来委屈了她，即便她如此不给面子，他也依旧好声好气地商量。

　　她依旧不肯动。

　　雪越来越大，从黄豆般大小不多时便成鹅毛大雪，雪落在她帽兜上的狐狸毛上，渐渐地，积住了，她的手还攥在呼延硕手里，他体温高，手上落得大雪化了，渐渐流成水滴。

　　“你自有匈奴的太平，为何非要杀了豫王呢。”她一直没开口，只觉得嗓子都是哑的，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地传了出去。

　　手如愿被甩开，终于可以抽手那刹那，李殇没有遗憾，只觉得痛快。抽回的手又握住自己，原来自己的手一直这样的凉，倒是一直不觉得。

　　呼延硕强忍着怒气没有发出来，今日事元辰，是二人数月才能见的日子，她却非要提二人如鲠在喉的人。他为什么不派人杀了他？李轮死了，午后如愿，他亦如愿，当初李轮来杀他孩子的时候可没有手软过。

　　“蒙月。”李殇唤了蒙月来扶着她，“回去了。”

　　宫婢没有预料到她还要回去，一时间来不及扫清路上已经厚厚的雪。只是急慌慌地在前为她照出已经被雪掩埋住的道路，可是对李殇来说却无碍，她一步一步，带着一身傲骨，走向揽月楼的方向，头也不回。

　　原以为这次出来，她会如鹰翱翔一般自在，可是出来之后，她却一直想回去。数月来，她一直面对自己的内心，早已习惯那遗世而独立的孤独感，好像随时可以幻化成风雨，吹入这人间。她的身体不在外面，可是思绪和灵魂好像已经飘了很远，如今她只想回去，依旧面对自己，轻松，自在。

　　“准备明天狩猎！”呼延硕看着她离开，愤而甩下一句话，也大步流星离开了。只是同时下令，把李殇身边的李云李雨李风抓起来。李云李风被关进四处透风的牢笼时本在庆祝元辰，李雨外出采买，算是勉强逃过一劫。

　　回到揽月楼的李殇至半夜开始发热，想是元辰放灯上下劳累和大雪寒气侵体，高热便顽固不退。医官一遍一遍上来探视，却因她还有半月便要临盆而不敢贸然用药，只能以雪水浸湿帕子为她降温，及至第二日呼延硕率部外猎，她的体温都没有下来，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却依旧不让人去通报呼延硕。

　　第三日夜，体温稍平但仍低烧，可是胎动却不已，李殇腹痛难忍，唯一在宫内的产婆判断她可能要提前生产了。原本要到大寒才会临盆，可是元辰的劳累让她产期提前，产婆们此时大多还在家中，现下只得急急找人去请。

　　发热时李殇无心饮食，此时蓦然腹痛直觉虚弱难以自持，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医女送来催产的汤药和参汤，她勉力饮下，只觉除了疼痛外身体不由自己。

　　一天一夜，汗出如浆，她疼的咬在口中的锦帕都已浸透血，却没有呼喊，只有疼得紧了才一口口的抽气，整个人发抖，却强忍着不肯出声。

　　产婆和医女宫婢看不过，大阏氏这样强撑着让人实在不忍：“大阏氏，喊出来吧，喊出来就没有那么疼了。”

　　可是她尽管眼角的泪都止不住，却不肯呼喊一声，她从未喊过疼，已经不知也不会开口。

　　头胎难产，产婆也无可奈何，眼瞧着大阏氏神情渐渐涣散，终于等不及。

　　一个医女顺着旋梯狂奔而下，奔向守在楼下的贺兰延城：“贺兰将军，大阏氏不行了！”

　　不行了？！贺兰延城抓着她的衣领，什么叫不行了，为何不行了！！

　　“大阏氏一直生不下来，我们下了数方催产的药都无能为力，还请将军赶紧把别的产婆找来，再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前一批人还没回来，贺兰延城急令驻守的侍卫，一队人全城找产婆，另一队人前去通报单于。他自己急的几近跳脚，可是却再不敢踏上通心柱上的旋梯，只敢默默祈求上天保佑大阏氏平安。

　　宫门开，几名侍卫带产婆进来，赶到揽月楼下的时候，贺兰延城听到了一声大阏氏绝望的嘶吼和天籁般的婴儿啼哭声，那一刻他腿软几近无法站立，口中不住感谢长生天，感谢它听到了他的恳求。

　　新来的产婆裹着披风就要登楼，贺兰延城看着侍卫脸生下意识觉得不对，喝令她站住，可是她却毫不犹豫的往上冲，贺兰提刀阻拦，却发现这名所谓的产婆竟然是个高手，她和那几名侍卫将斗篷下藏得几包粉末摔到地上，刹那间烟尘四起。

　　揽月楼下的守卫纷纷冲出来阻拦假产婆和假侍卫，只是这些粉尘好像有毒，除了贺兰延城捂住口鼻只有少量吸入外，其他人纷纷倒下，无力抵抗。

　　“来人，快来人！”贺兰延城大声呼喊，听闻傲天殿附近有侍卫应答，稍微安心，扯了块布捂住口鼻，和假侍卫战到一处。可就是趁这个空档，假产婆趁机窜上了揽月楼。

　　贺兰延城以一敌五，又吸入了些毒粉，有些体力不支，不多时就挂了彩，堪堪被枭首。

　　这紧迫的时候，一个巨影窜了出来，是李殇的阎王獒犬十夜，他一个猛扑便扑到了一个举刀刺向贺兰延城的杀手，一口便咬住了他的喉管，将他直接咬死。

　　其他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凶兽皆吓了一跳，可是毕竟人数占上风，与十夜缠斗。

　　此时贺兰延城眼前也逐渐模糊，可是他强撑着，有杀手上了揽月楼，他要护着大阏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