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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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当呼延辉阳在狼骑部的胁迫下到达玉门关时，北望狼烟四起的故土，连眼泪都已殆尽。一向坚强的母后在她的哀求中，在她执意留下的坚持中，自始至终背向她，没有看被贺兰延城强行带上马的她最后一眼。她看到了母后微颤的背影没有看到她满面的泪痕。
彼时匈奴已经遍地硝烟，她的两个哥哥用鲜血步步为营抵御外敌，她的父汗兀顿单于躺在傲天殿内昏迷多日，而她的母后率领狼骑部死守庭帐，面对内忧外患一片疮痍。在所有人都为草原而倾尽所有的时候，她却抛弃一切在阿娘的故乡大周帝国残喘，只因她母后曾说，紫宝是草原最后的希望。她母后是当年唐国的公主，她父汗是匈奴单于，她是草原上最夺目的太阳，犹如她的封号辉阳一样带给这片土地以希望。
护送她快马加鞭而去的老将贺兰延城和其子贺兰戈鸣是他父汗最得力的部下，和她一样，他们一行人望着匈奴的故土久久无法释怀。他们本该为匈奴而战直至马革裹尸，若非大阏氏命令他们必须保护公主周全，他们此时已经在战场上，和两位王子并肩杀敌共御外患。
午夜梦回，母后的叮咛又浮现在眼前：“紫宝，阿娘希望你抛弃身份责任好好的活下去。把凤纹佩交给当今圣人，她若护你最好，若不相护便要靠自己了。”
她用尽方法都不能另母后回心转意，绝望至极她苦苦哀求，“娘亲求求你不要让我离开，紫宝要和你和哥哥和父汗在一起，紫宝不走，紫宝不能走。”往日里，她这样哀告家人定会心软，所求无有不得，可是这次她没能得逞。
娘亲的手很温暖指腹上有常年习武的茧子，轻柔的抚摸她柔嫩的脸颊，眼中是无限的眷恋和不舍：“紫宝乖……哥哥们对匈奴有未尽的责任，娘亲也是，娘亲要陪着你阿耶……紫宝，娘亲希望你能在更好的环境中好好活下去，记得，要活下去……”
“娘亲，娘亲！！”一声惊呼猛然坐起，惊动了守夜的贺兰戈鸣，刹那间明亮的灯光下呼延辉阳满面泪汗，紧紧的的抱着自己。
“公主？”戈鸣紧张的询问。半晌全无回音，只得小心翼翼的试探，“可是想念单于和大阏氏了？”
这一问，紫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抽噎中紧紧攥着戈鸣的手，断断续续发问：“可...可收到消息了？” 贺兰戈鸣摇头，辉阳无助的抽噎着。为了转移开辉阳的注意，贺兰戈鸣待她情绪稍微平静了些问她：“公主的凤纹佩贴身保管了么？明日觐见是要拿出来的。”
辉阳点点头，将脖颈上挂着的凤纹佩拿出端详，母后叮嘱她务必亲手交给当今的圣人，若有变故便去相府求助，她的姑母会护佑她的平安。
攥着凤纹佩，哭累了的呼延辉阳渐渐睡去，贺兰戈鸣为她掖好被子，轻轻关上了门。
午夜梦回年幼之时，彼时娘亲性格还有些火爆。有一次她调皮爬树至顶摇摇欲坠，却淘气的任人如何劝都不肯下来，奈何树又不够结实大人们都上不去，两个哥哥不敢下重手擒她反倒被她从树上推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直到无奈的侍卫偷偷回秉了大阏氏，她眼见娘亲赶来，都来不及自己爬下来便被拎着衣领子从树上拎了下来，又一路拎回了揽月楼。在揽月楼上被玉如意照着屁股结结实实的揍了十来下。阿娘是练家子，气急了下手失了准头，不过半晌她屁股就开了花。
侍卫女官十数人在揽月楼下听到了她在屋中的惨嚎，以至于包扎好伤的兄长们也在下面不住的求娘亲，可是娘亲仍旧把她留在楼上不许她吃饭。揽月楼不同于其他楼宇，下旋楼梯的机括不打开便只剩下盘柱。她下也下不来，娘亲又去处理公务了，楼下侍女侍卫得了令不敢轻举妄动，屁股疼得紧的她只能对着天一直嚎哭，急得所有人团团转。
后来还是哥哥们心疼不已，偷偷跑去告诉了父汗，等父汗赶到抱她下来的时候她眼睛已经肿的睁不开只有力气小声抽噎了。上完药还惦记着娘亲责怪，睡着了都紧紧抓着父汗的衣服不肯松手。
迷蒙间听得阿娘的声音很温柔，“紫宝，乖乖睡吧，娘亲抱着……”她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因为在风中哭号已经发了高热，只记得自己后来反常的没有挨骂，尽管她父汗为此对阿娘脸色着实不好看了几日，但是那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时光，父汗和母后一起陪着她直到她痊愈。
两个哥哥就没有那么幸运，一个摔伤了手一个花了脸，每天还要念书习武。她有时觉得歉疚，会把娘亲给她做的点心零食偷偷带出去送给哥哥们，三个小家伙躲在别人找不到的角落分享鲜少下厨的娘亲做的汉地点心，任侍卫宫女疯狂地寻找，他们兀自享受着年少的光阴。
如今两位兄长为了匈奴放弃了游学，带着匈奴士兵平叛内乱抵御外敌。他们是那么向往自由可是为了草原的平安浴血战斗。她记得阿娘说过她从小体弱，几乎是被所有人抱着长大的。大哥说每次被她气的要发疯的时候，看着她那金色的眼睛里可怜兮兮的眼神，心瞬间就柔软了。她的确有这样的本事，一次次狡黠地逃过应有的惩罚，所以如今报应不爽，老天罚她背井离乡远离亲人，生生忍受着故土沦丧国破家亡的痛楚。
第二日来接她的并不是姑母而是姑父，“自匈奴内乱开始她便一病不起，公主若日后得空，请务必去看看她，她十分想念你。”虽是家常话，可是他身后的富丽堂皇的车驾和随行的十数名金吾卫昭示了她的去处。今日之见，决定了她能否平安的留在这里，或者，能否有机会为匈奴带来生机。
马车辚辚，她畅通无阻的进了宫，贺兰戈鸣做为她贴身的侍卫得以紧随其后。一层层宫门穿过是死一般的静默，呼延辉阳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凤纹佩。这是她的护身符，是她阿娘给她的筹码。
明堂外偏殿，她只身入内，四面环顾倒也不觉得生疏。揽月楼就是仿造当年的唐宫建的，父汗为了迎娶她阿娘便修建了那样的楼宇，以免她娘亲思乡太过郁郁寡欢。到底没有这里这些奇珍异宝，那鎏金仙鹤宫灯做的惟妙惟肖，一十八只形态各异的仙鹤环绕廊柱栩栩如生，好像能听闻鹤鸣一般。
她安安静静垂手而立，贺兰戈鸣远远地站在殿外，机警地留意身边的动向。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外面有声音响动，“可是圣人来了？”呼延辉阳小声问询身边陪侍的女官，对方点点头，“公主请移步接驾。”
起身行至门口，呼延辉阳垂首侧身而立，等那一抹明黄即进门上座，辉阳跪拜，“匈奴公主呼延辉阳拜见圣人。”
在呼延辉阳印象中，当今的圣人应该是容色倾城又精明干练的。她母后藏有一幅画卷，画的是当年圣人还是皇后时候的模样。如今一见，和画中又大有不同。圣人虽上了年纪容貌却依旧极美，外表观之亲和可是眼神犀利，明明还未开口气氛已经冰冷到让她喘不过气来。
明黄的帝装衬托了她的威严，她的眼睛很美但是眼神却让辉阳无法直视，只得又垂首，指尖反复描摹凤纹佩的纹路，掌心已有汗意。周帝屏退了宫人，捧起茶盏，女官上前请她落座，同样也奉茶给她。辉阳谨慎落座，掀开盖子，浅浅的闻了闻，晶莹剔透的五色琉璃盏里乘着她熟悉的味道，她阿娘嗜茶如命。
再抬眼时，女帝已经在看她了，她心中一抖却没有避闪，眼神温柔而坚定，这是娘亲教给她的。
“辉阳公主，别来无恙。”眼神轻缈，远远看过来，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寒意——她在上下打量她。
心中紧张，笑容却未褪去半分，呼延起身又拜：“辉阳参见皇帝陛下。”女官上前将她扶起，她又落座。
“朕知你此番因何而来，大阏氏可有书信要你交给朕？”女帝开门见山的直接倒叫她意外，她本来想好了各种可能的开场，却没想到一个也没用的上。
措手不及的辉阳将攥在手中的凤纹佩和腰间锦囊双手呈上，立刻有波斯侍女接过奉于君王，女帝接过，是当年她赐下的凤纹佩和一张帛书。她先拿起凤纹佩端详，上面的缨络是新结的却是多年前的花样，会打这种精巧费时的络子如今已经没有几人了。
呼延辉阳见女帝拿着凤纹佩端详已久，想起母后当时教给她的谨慎地开口道，“这凤纹佩上的络子是阿娘结的，原本一直由她佩带着，后来我大病一场母后就将它给与我保平安，这些年络子旧了断了母后便又重新结上，周而复始。”
被这清脆的声音从往事中惊醒，女帝微微扬了扬嘴角。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尽态极妍的小姑娘，她长得并不十分像她阿娘，容貌特点更接近于她父亲，尤其是那一对金瞳就连名贵的琉璃都不可与之争辉。可是她的神韵却极肖其母，举止落落大方进退得宜，加上天生的祸国殃民的面容，怕是不用多时便要名动洛阳城。对了，她的姑母当年在长安也曾引起过万人空巷……
许是她的微笑让这个小公主放松了些许，她眯着眼睛也笑起来。这不设防的笑容让女帝一下就忆起当年的安平公主，被这明朗的容色晃了眼睛，她片刻才道：“如此，大阏氏倒是格外疼爱你。”
呼延辉阳性格直率，见女帝如此说，便继续应承着，“辉阳自幼便长于母后膝下，六艺皆由母后所授，自辉阳记事起便从未离开母后身边。”
女帝再无多言，只是点点头，敛目于帛书上，辉阳不知上面写的什么，遂端坐耐心等待。女帝的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待其看完，忽而抬头问她：“大阏氏可有什么话要你转达？”
辉阳摇头，脑中回忆娘亲的每一句话，并未有什么特意嘱咐，只是好像有一句话，特殊交代过，虽不知此时此景是否得宜，思虑片刻还是脱口，“回禀陛下，母后曾与辉阳说，若是到了周国有机会，可以在掖庭宫后院的荷花池采一个莲蓬尝一尝其中的苦和甜。”
她话音落，女帝眼中笑意褪尽，半晌没有说话，又过了许久才幽幽道：“朕已派人将你母后以前住过的府邸重新修整过，公主远道而来且去休整吧。”
呼延辉阳自去不提，可是女帝却手攥一帛一佩良久不置一词。这凤纹佩是她当年挚爱，几十年后又回到她手中，可是物是人非，时光早已翻天覆地。她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安平公主了，连一封信函都从未收到，自己当年筹谋计划步步为营，却也料不到如今种种。转瞬间，一切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先帝还在，她也只是后妃，大唐盛极，洛阳满城的梨花开的那样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经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