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山浸雪》鹿息

1、第 1 章

　　立冬那天，雁门关落下了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落在冷硬的玄铁上，很快凝结成一层冰凌。
　　锋凌皱了皱眉。今年的雪似乎来的格外的早。
　　“将军。”
　　“讲。”锋凌闻声望去，前来传信的是一个有些羞赧的少年，单薄的身躯堪堪撑起一身厚重的玄甲。锋凌微怔了怔，恍惚间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这么一个小侍从，眼睛里也曾装着这么一副大义和傲骨，直至战死的那一刻，胸膛里装着的，也是和雁门关的风雪截然不同的温度。
　　“那位大人已经到城门口了。”
　　锋凌有些讶异。
　　前些时日京中来信，说有位叫楚济的大人颇有些气节，胸怀大义，朝廷不忍见其忧思难安，特派之前来，好为边关战事出谋献策，不令一腔赤诚之心无处施用。
　　话虽说得好听，可满朝上下皆心知肚明，这是明摆着夺了这位大人的权职，找个好听的理由贬谪流放罢了。
　　“这么快就到了？”锋凌皱了皱眉。
　　锋凌其实很不喜欢和这些所谓的文人志士打交道。堂堂七尺男儿，口口声声说着家国大义，却只会缩在朝堂中空口白话，可那些真正为国捐躯的将士却只能永埋于这雁门关的风雪，到头来朝臣都成了名垂千古的英雄，而那些真正用血肉之躯换来盛世昌平的人，却连姓名都无人知晓，这算什么道理？
　　锋凌再看了一眼少年，不免叹了口气，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为什么想来参军？”锋凌口气温和了不少，少年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颇有些稚嫩，却又透露出一副融入骨血的坚毅，就这么直直的看向他。
　　“我曾见过家国盛世，四海昌平。等驱逐了狼牙，我想……再见一次那样的长安！”
　　锋凌怔了怔，隔着漫天大雪望向长安的方向。
　　“会见到的。”

　　“大人，前头就是城门啦。”车夫从马车上下来，把冻僵了的一双手搓了又搓，才抬起浑浊的眼看了看簌簌飘落的白雪，“今年的雁门关，该更冷啦……”
　　“一路奔波，辛苦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防御风雪特制的帘子，扑面而来的冷空气灌了满怀，让楚济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抱紧怀中的长琴移步下车。
　　入眼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北国，和只有书中才听闻过的漫天大雪。白茫茫天地间，扎眼的城墙看上去孤寂而又雄壮，它矗立在这里，捍卫着大唐。

　　“这就是……雁门关吗？”
　　远处有人影走来。楚济眯起双眼，透过一片大雪看去。
　　那人大步向前走着，笔挺的身躯撑起一身厚重玄甲，手中明明提着一副刀盾，却丝毫不显得笨重，反而更添了几分桀骜的英气。
　　“那位就是锋凌将军。”车夫弯腰颔首，向楚济轻声低语。
　　锋凌很多时候看起来似乎不是个有血有肉的军人，他看起来更像是成为了这座城的一部分。看起来凶狠刚毅，却又能让人不由得安下心来。
　　锋凌一步步走近，看向楚济的眼神波澜未惊。楚济把琴递给一旁的车夫，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在下楚济，有劳将军专程迎接，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锋凌有些不屑，居高临下的看着楚济，略一抱拳，“在下锋凌。”

　　回营的路上锋凌一路无话，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冷风一阵一阵的吹起楚济的大氅，凌冽的温度惹得别楚济打了个喷嚏。
　　锋凌回过头来，正巧看到楚济一手抱着琴，一手牵着载行李的马，颇有些狼狈的向前行走，一双官靴踩进深厚的积雪，好不狼狈。见他停下，楚济也止了步，勒了勒缰绳让马停下。
　　“真是……”锋凌皱了皱眉，瞥见楚济牵缰绳的手骨节发白，看来是冻得不轻。
　　“……”锋凌心下厌烦，却又不得已叹了口气，不由得收起了刀盾，伸出一只手来攥住了缰绳。“我来牵。”楚济张口，还没来得及推辞，又是一阵冷风吹过，一个哆嗦，硬是把未说出的话冻回了胸腔里。
　　“……”楚济觉得有些尴尬，又不肯松手，两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锋凌本就不悦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他看着楚济攥紧缰绳的手，又看了看怀里那把宝贝似的琴。
　　“……手冻坏了，就不能抚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