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80、第八十节

　　姜旋月穿着睡袍，半躺在H城柏悦酒店豪华江景大床房的贵妃椅上，房间里一片寂静，时间似乎停止了脚步，她两眼发直地看着窗外下着小雨的阴沉天空和奔流不息的江水。此时的她，还想起与眼前这一片景象有些神似的，故乡的那条江。她感觉这两个星期，自己仿佛度过了半世纪一般。
　　一切要从她离职之后开始说起。
　　时间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虽然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但是有人感觉光阴似箭，有人却仿佛度日如年，从《国际导报》辞职后，姜旋月整天无所事事，每天睡到自然醒的生活让她远离了工作中无尽的琐碎和不耐烦，也不再担心提报给利维祯的各种表单可能出错而导致的压力。她重操旧业地开始接一些给人化妆的工作，但收入不稳定令其本就不宽裕的日子，过得更捉襟见肘。
　　十月中旬的一天，她接到一个在一家投资管理公司任行政助理的小姐妹的电话。对方是一个比她大一岁的女人，姜旋月只知道她名叫小琴。小琴的老家在西南一个四线小城，和花椒城土生土长的姜旋月，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因年纪相仿，曾经的工作性质类似，又算是老乡，两人很是投缘。加上都是身处异地他乡无依无靠的单身，一来二去，两人很快便熟络了起来。
　　“在干嘛呢？”
　　十多天前的一个下午，小琴温柔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到姜旋月的耳朵里，她被老板安排需出席一商务应酬场合，因为担心饭局上的女性人数不够，为免气氛过于严肃刻板，上司希望她能叫上自己身边年龄相仿且姿色不错的女友一同出席。
　　“刚起床，家里没菜了，一会儿准备去买点菜回来晚上做饭。最近不上班，也没固定收入，钱要省着点花，马上又到交房租的时间了。”姜旋月沙哑的嗓音显得有点无可奈何。
　　“别买菜了，今晚有个饭局，缺女生，你跟我一起去吧。”小琴庆幸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什么饭局？去了要做什么吗？”姜旋月觉得对方的提议很不错，但还想了解得更详细一点。
　　“今晚我老板接待客户，让我作陪，对方一行好像是3位先生，我老板担心饭桌上女生太少，气氛不够活跃，所以让我再叫些姐妹过去，正好你也不忙，权当过去蹭吃蹭喝。饭局晚上7点开始，在城东的御膳馆。包房我已经定好了，咱们俩需提早15分钟到，以便熟悉一下环境。你去了，除了自己吃喝，就负责和我一起多说些好听的话，吹捧那几个客户，特别是其中的领导，一定要让对方喝高兴。哦，记得要打扮得漂亮些。”小琴为自己很顺利地找来这个陪同感到兴奋，她一股脑地把需要交待的注意事项说完。
　　晚上6点三刻，姜旋月准时来到对方指定的地点，微微发胖的她穿了一条黑色翻领长袖连衣裙，以掩饰自己较粗的大腿和手臂，初秋夜晚的凉意让她在外面搭了一件卡其色的风衣。这个半职业的化妆师，给自己化了一个适合晚宴，略显隆重的妆容：烟熏眼妆夸张之中带着克制，裸色唇膏让整体的妆容重点放在眉眼处。姜旋月的发量不算多，所以简单的齐耳直短发让稍华丽的妆容对冲了几分朴素。身负任务的小琴，也非常准时地出现在这家豪华餐厅。御膳馆闹中取静，内部装饰装修透着浓厚的中式风格，集酒店、会所和高档餐厅于一身，在城东寸土寸金的地方还能有一大片供客人玩乐的草坪。一身职业正装，踩着细高跟鞋，身材娇小的小琴按上司的要求，提前预定了一个一楼可以容纳6－8个人的包间，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后面的草坪还有小桥和流水。她和姜旋月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先考察了一下包房的面积和内部环境，再仔细研究了一下菜式和酒水单，对各方面都比较满意。趁着客户和自己的上司还没抵达，小琴琢磨着今晚饭局的座位安排。
　　时间来到七点整，四个男人被咨客带进了包房。他们清一色的高尔夫装束打扮，看样子是刚刚从球场过来。一个中等身高，胖瘦均匀的中年男人给他身边的那个身高不足1.7米，发福得连手指都是圆溜溜的男人及其随行，介绍自己机灵能干的助理。
　　“果然百闻不如见面，张总老给我说起您，我还是行业新人，以后还得请葛总多多关照。”经常跟着上司应酬，善于周旋的小琴，嘴巴就好像摸了蜜糖一般。顺着她的吹捧，她那面对客户一脸殷勤的上司，为了融洽气氛，主动顺杆往上爬：“你放心，我们葛总最喜欢关照美女。”
　　“那感情好，既然葛总这么有爱心，我就再给您介绍一个美女，她是小姜。小姜，快过来和张总、葛总打个招呼。”
　　“二位老板好，我叫姜旋月，叫我小姜就好。”
　　“小姜可真是有福气，我听张总说了好多次，这才第一次见到葛总，他之前放我鸽子放了好几次，都怪我魅力不够，所以葛总才不来的。你比我运气好太多，葛总第一次答应和我们吃饭，你就在场。”小琴绵里藏针地替自己的老板抱怨了一把对方前几次的爽约。
　　“之前也没给我说你会带这么漂亮的美女过来吃饭啊，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我怎么舍得放鸽子？“借着姜旋月，这个老江湖四两拨千斤地下了台阶。
　　”哈哈哈哈，对，对，这都是小琴的工作做得不到位，葛总，我回去一定好好批评她。葛总，您上座，不必感到和美女相见恨晚，以后我多多组局就是，来日方长。“张总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大客户引导至主位，他给自己预留了主位左边的第一个座位。
　　小琴在葛总正对面的位置坐下来，让姜旋月坐到了主位的右边第一个位置，剩下的两个陪同，分别坐在她自己的两边。
　　”小琴，你坐那么远干嘛？是不是怕我啊？“圆乎乎的手在服务员递上来的热毛巾上来回蹭着，坐在一旁的主人正在点菜。
　　”葛总，我这个位置才是主陪的座位，今天您想怎么喝，我就怎么陪，舍命陪君子，您还说我怕您，我真伤心了。“
　　”哈哈哈哈，葛总，我这个助理就是太实在，您别和她一般见识。“上下级之间早已形成了酒桌上的默契，作为这个饭局主导，张总不用太担心今晚的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她是你的女干将，你就是用她来对付我的，我不吃你这套，今天晚上我要和小姜喝。“这个老江湖没想到自己会看走眼。
　　正当小琴感到有点措手不及的时候，姜旋月微微一笑：“葛总，您让我陪您喝没问题，只是我的酒量太小，求您手下留情。”说完，她一脸真诚地看着眼前这个油肚男，回想起自己曾经在花椒城喝倒了老公的不少兄弟与跟班。
　　“哈哈哈，小琴，你看，我就喜欢这种一上来就求饶的，你那样的，太吓人，把我吓跑了。”老江湖被姜旋月的低调迷惑，他并不知道，这个女人只是因为顾忌到这一场并不是自己唱主角的局而刻意收敛。如果老江湖知道她曾经的战绩，绝对不会选这个一开始闷不作声的小白兔当对手……
　　自从这场饭局之后，两个素未谋面，而且原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几乎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就这样因为一场商务应酬互留联系方式。一个多星期后，姜旋月便接到了那个肉乎乎的手打来的电话：“我下周去H市开会，你要是没什么事，我让秘书给你订一张往返机票，你陪我去开两天会，如何？”
　　……
　　姜旋月看着房间的写字台上摆放着的两沓面值100元的现金直发愣，这令她想起前一晚那并不美妙的一幕：为了给那双肉乎乎的手拭擦经过一番床上运动之后的满身汗水，她要用一只手把对方皮肤上的褶子掀起来。而那双粗短的肉手，也顺势搭在她的大腿上，淡淡地留下一句：“这两天我全天都有会，没时间陪你。你出门逛逛打发时间，桌上有两万块，想买什么就去买点什么吧。”
　　随后，她的视线从写字台挪开，极平静地走进淋雨间，水流打在她的身上那实实在在的感觉，让她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的。
　　在这个深秋的雨天，和姜旋月正处于同一时空里的程翕，对公司总部即将发生的重大变化还还毫不知情，正在一月一度出差H城的她，与苗红在一个甲方的小会议室里，等着素未谋面的客户结束电话会议。
　　因两人冒小雨前来，苗红的头发上有不少非常细小的水点，程翕递给下属一张纸巾，好让她擦干，两人都在为自己今年很有可能完不成的KPI努力着。
　　“程总，这个客户的联系方式，是枫菱姐给我的，当我给这个客户打电话约拜访，对方给我说，我们这儿还有其他销售也给她打过电话，她觉得我们内部挺乱的。因为之前我在约客户的时候，好像被Jason他们听到了，他就让李锦熙必须抢在我的前面约到客户。估计李锦熙惹得这个客户很不高兴。”
　　苗红的话刚落音，一个一头金黄色直短发女人走进了小会议室，互相交换过名片之后，这个英文名叫Raylene，身材娇小，皮肤白皙，曾在戴斯广告供职的甲方代表，开口说出的第一句的语气里，带着强烈的不满：“昨天你们公司有个女销售，说要约我见面，我昨天忙得脚都快不着地了，没同意见面，她居然直接跑到我公司来，一定要见。我有什么义务昨天必须见她吗？你们这是怎么管理的？”
　　“实在抱歉，因为我们这个部门和团队正式运营才刚刚一年，而且H市当地的销售团队今年年初才建立，内部的资源管理和分配还有待梳理，我代表公司向你道歉。”程翕这么也没想到，与客户第一次见面，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赔不是。她一边道歉，一边在心里暗地里骂道：我还没见过有哪个销售强行见客户，能最后做下订单的，这个李锦熙到底是怎么想的？
　　经一番说好话，Raylene的气才消了一半： “算了，我也知道这和你们没关系。说正事儿，我们是一个来自欧洲的休闲服装品牌，在国内一二线城市有不少门店，目前主要的市场在二线城市，我看了看你们的资源，匹配度也还行。”
　　“我住的小区对面就有一家你们的专卖店，自己逛下来的感觉，你们的男装做得不错。虽然那间店面的男装在二楼，但楼上的顾客总是和一楼一样多。“程翕说到这里，看见对方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感到自己可以稍微松一口气：”能说一下你对资源的具体的要求吗？“
　　Raylene曾供职乙方，曾经的职业经历让她对自己的传播计划有非常明确的想法：“我比较看重门店附近的电影院资源，关于投放周期，目前倾向集中在旺季，不过我也不排斥达成长期合作，但也要看你们的价格和我们的预算情况。”
　　程翕要尽量避免细节里魔鬼：“关于’附近’，有量化考核要求嘛？相距多少公里算’附近’？”她一边说，苗红在一旁一边记录重要的信息，作为一个行业新人，这个小姑娘眼下还比较依赖上司。
　　“我觉得……”Raylene想了想，说出了一个精准的距离要求：“三公里以内吧。”
　　程翕知道影城数量少是自己的短板，她担心符合要求的资源数量太有限：“这样吧，回头我让小苗把影城距离门店1公里、3公里、和5公里的资源都筛选列出来。3公里以的内保证精准度，5公里以内的保证资源足够丰富，最终由你来选。我们先沟通资源匹配度，如果你觉得资源好，价格可以稍后再沟通。”她并不着急报价，即便内心极其渴望合作，也不表露出来，因为她深知，在合作谈判的过程中，首先让对方感到轻松，才是敲开合作大门的第一步。
　　Raylene点点头：“嗯，这个主意不错，我们先看资源情况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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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拜访结束，苗红又经过了近一个多月的反复沟通协调努力，才终于能在这年12月初，签下了她自己的第一张媒体广告销售订单。在这个过程中，她渐渐取得Raylene的信任，同为猫奴，两人后来还成了交情甚好的好朋友。
　　三天后，与结束出差行程的程翕前后脚回到J市的，还有其前同事——姜旋月。因为这次的行程，姜旋月的肩上多了一个价值近两万元的网红专属大牌背包。不过，她的生活随之再次回到了那场饭局之前的模样，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也各自回到了属于各自的世界，不再有交集。此后不久，当有机会再见梁芃芃时，姜旋月主动如实地向对方描述自己的这一段经历。向梁芃芃阐述细节的她，一脸不以为然和坦荡，还有对那一身苍老松驰的皮肤、以及那一条条令她感觉似乎专门用于藏污纳垢的褶皱的厌恶，统统的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