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78、第七十八节

　　从8月开始，白如璋一直都在筹划对各个部门重新排兵布阵，为下半年的业务开展和来年的组织架构成型做准备。而到9月初，他与毕岩的意见也达成一致，决定安排程翕分管电影部门的区域承销商业务。当佟乐在接下来随机召开的一次部门总监级会议上，突然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候，坐在主位一旁的程翕却并不以为然，因为她寻思着，如果自己真接手这一任务，即将面临该业务年底的收款重任，可是，到款和自己是否有关系，还是个未知数。不但如此，区域承销商业务在佟乐手里经营了快两年，对既得利益，没有人会轻易拱手相让。加上各种错综复杂且敏感的盘根错节关系，对程翕来说，与其触碰到处都是红线禁区还惹得佟乐不爽的区域承销商业务，且自己没一分钱好处，还不如专心做好手头的订单，多赚点销售佣金。
　　“领导们是什么时候决定让我接管区域承销商的？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你可别忽悠我，我压根没有收到过任何通知？”会后，毫不知情的程翕在走廊上截停了正路过的佟乐，直截了当地问道。
　　对几天前才刚刚被白如璋告知这一决议地佟乐来说，这也绝非他愿意见到的局面。因无力改变既成事实而满脸无奈的他，不耐烦地回答道：“毕总和白总安排的，我只是通知你，具体你去问领导吧。”
　　同样一脸不情愿的程翕板着脸，坚定地对佟乐说：“给钱就管，不给钱不管。”对她来说，如果不加薪而单纯增加额外工作量的做法，纯属是耍流氓。
　　佟乐同样也是一脸不高兴，他冷淡地回应了一句：“那你要去找领导谈吧，我没有决定权。不过既然是领导安排的，最近我召集区域承销商来开会，你也要参加。至于具体日期时间，到时候我会安排贾悦通知你。”
　　程翕的一番话，让佟乐知道，自己很可能将面临既得收入上的减少，于是带着低落的情绪，他拂袖而去。
　　看着那个胖胖的背影，又透过走廊的大玻璃窗，看了看外面的天空足足半分钟，程翕深吸了一口气，来到“山”：“白总，佟总刚给我说，让我接管部门区域承销商的业务，我有些不相信他说的话，来您这里汇报。”
　　“嗯，是的，你就管起来吧。”白如璋一脸自如的表情，他似乎永远都是烦恼绝缘体。
　　程翕决定不兜圈子不浪费双方的时间：“领导，管也行，总得有些激励机制吧？要不然我这哪有动力管啊？也没法管啊？”
　　白如璋听完对方的话，就好像每一个字，他都提前知道了似的：“那你说说，如何激励？”
　　“比方说按这项业务营业额的一定比例给整个团队奖励啊，这样大家也有动力干活和收款嘛。”程翕微微一笑，她非常喜欢和自己的上司以及甲方谈钱的感觉。
　　白如璋晃了晃脑袋：“嗯，这也不是不可以。”
　　“您看，拿流水额的3%出来奖励团队，如何？”对话到这一步，程翕觉得似乎有点眉目了。
　　在程翕眼里，白如璋几乎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所以，他绝少当场出牌：“嗯，这个我想想吧，反正肯定会有，具体多少，我也要请示毕总，你先把部门的工作抓起来。”
　　对这样的回复，程翕早就习以为常，即便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就算白纸黑字在内部也未必绝对有保障，但总归是要尽人事再看天意，她决定先发制人：“好，那我回头把申请邮件发给您，先谢谢领导，嘻嘻嘻嘻。”
　　说完，她笑眯眯地离开“山”办公室，准备在早就约好的午饭到来之前，尽快回到自己的隔间，把还没来得及布置下去的工作安排好。
　　程翕正忙于和白如璋就个人利益讨价还价的时候，深秋周五的中午，双休日的轻松气氛提前洋溢在办公楼里，甘纯站在楼道的公告板前，仔细阅读着铁静文于当天上午张贴的一条内容并不欢快的最新公告：“展览展示场地租赁部销售总监彭峥武因矿工长达2个月，根据公司的行政考勤制度，予以开除。”
　　多年来，因领导们的工作习惯，《国际导报》在内部始终没能建立起用邮件进行业务沟通的机制，于是，电梯间的白板，不定期张贴的各种各样信息公示，就成了员工们了解内部动态的其中一个窗口。白板所公布的信息，有最新颁布的管理条例，有内部即将举行的活动安排，还有福利发放和人事任免通知之类的。
　　此时的程翕，刚急匆匆地从“山”回到“河”取背包，第一次和甘纯约中午的工作餐，她不希望自己迟到。
　　而不久前，梁芃芃帮忙张罗的业务也到了投放档期和订单确认的阶段，程翕将该笔业务通过魏敏智的公司签订合同，如此一来，不但便于操作出梁芃芃的个人利益，还勉强能替宏达广告再增加一定的投放量。虽然距离宏达承诺的年度保底交易金额依然有少量缺口，但至少也不至于太难看。眼下即将到合同续签算总账的年底，德福电子的合作项目，明年的戏该怎么唱下去，程翕的心里似乎也比一个月前稍微有了一点谱，对于接管区域承销商业务，白如璋如能对自己给予一些制度上的奖励措施，个人收入也会有所增加，想到这一切，心情大好的她，简短地给陆欣然交代完工作后，便脚步匆忙地赶往楼下与甘纯汇合。
　　至于甘纯，德福电子的投放，占她的业绩指标总额近20%，她早就打算约程翕一起吃午饭，联络一下两个人的感情。
　　就餐地点是程翕挑选的，位于城北一条小胡同里，是一家云南菜馆。馆子距离两人的办公室大约四公里，但开车的话，耗时不过20分钟。趁着金秋季节的午休时间，出门兜兜风，不但能稍微缓解一下紧张的工作情绪，而且这家餐厅营业面积宽敞，出品正宗地道，位置又比较僻静，客人不算多，适合谈事聊天。另外，选在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绝对不会碰到同事。
　　两人在餐厅大堂可容纳四人就餐的方桌坐下，作为常客的程翕麻利的点了一条傣味罗非鱼，一盘清炒穿心莲，一份牛干巴炸藕条，和一份铜锅闷饭。菜上齐后，两人便开始了席间闲聊。
　　“亲爱的，今年你的生意如何？”
　　经过一年多对新环境的适应和磨合，程翕深刻体会到作为新人在公司内部所感受到的艰难和困境，甘纯和自己几乎同时入职，她估计对方的处境和自己差不多。而甘纯身上透着一种与《国际导报》整体气质有些不一样的职业，总能给程翕一种认真和坦诚的感觉，这也让她对其有一种信任感和好感。
　　“我只能说，也还凑合。因为现在许多跨国企业对品牌广告的投放需求比几年前下降不少，主要都是产品和促销广告为主。而且纸媒这几年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如单纯卖平面广告，肯定是很困难的，要靠搭配电影广告冲销售额。” 甘纯给了对方一个自我鼓励又带着淡淡无奈的笑容，回答道。
　　“你手头主要都是IT类客户吧？”程翕心里清楚，内部基本不存在明确的业务板块划分，而白如璋分配给甘纯的这些企业，都是来头听起来唬人，但多年来因公司平台和市场的种种原因，而难以开垦也几乎从没有产出的，没有人耕种的荒地。
　　餐厅的环境让甘纯感到放松，她一边吃着自己觉得做法新奇味道不错的藕条，一边回答着： “嗯，我负责的类别主要是IT，比如，电脑、数码产品，也有一些其他的类别，像你帮我做的德福电子订单，因为归属跨国公司，所以也算我这个部门的客户，另外还有通信类企业。”
　　“你说的是摩斯通信集团嘛？这个客户我以前也服务过，订单开发和服务的难度对媒体销售来说，简直快要上天了。”寻找共鸣，是聊天能愉快进行下去的法宝，也是销售的基本功，程翕对此驾轻就熟。
　　“你说起这个，哎，我都不知道怎么说。”说到这里，甘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客户难做也就算了，不投也就罢了，可今年我做了下来了，却连一分钱的销售提成都没有。”她的语气里带着委屈和愤懑，这个回答让程翕有点诧异，于是便赶紧轻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客户，我也是从去年入职后没多久开始磕。今年年初，客户有一个项目勉强适合在纸媒投放，折腾了大半年，我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单子给做下来。这个项目做完之后大概三个月，尹春梅好几次找我确认该笔业务的到款，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后来客户的广告款总算到公司的账上，等我去办佣金申请的时候，才知道这个项目在内部已经发过一次佣金了。后来我跑去问毕总，他支支吾吾地，都不敢正眼看着我解释。这笔佣金，其实是客户一到款，就被安排直接发到了尹春梅手上。其实，摩斯集团，毕总除了带我去见过一次甲方市场部部长，之后所有的工作都是我在推进。我一遍遍地给对方报方案，做策划，再后续跟进，各种琐碎的日常事务，还有公司内部的协调，以及和甲方的其他项目负责人对接，都是我在做。即便毕总认为他的个人关系是主导，我只起到一部分的作用，可也不至于让我白做啊。“
　　这一段不短的话说完，向来涵养不错的甘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脸色不变得太难看。
　　”可毕总为什么要让尹春梅拿了你的佣金？尹春梅又有什么资格拿你的佣金呢？“程翕听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向对方寻求整件事情的合理性。
　　“难道你还不知道毕总和尹春梅关系？？？”对于全公司上下无人不知的桃色旧闻，程翕还被蒙在鼓里，甘纯感到有点吃惊。
　　“从来没人给我说过，我怎么会知道？”
　　这时，程翕的表情有点尴尬，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国际导报》并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同事：“其实我比较习惯独来独往，在内部也就是和你平日里还有来往走动，其他的人，我没什么机会接触。”
　　“全公司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毕总和尹春梅的关系。”甘纯并不希望对方把自己看成一个关注他人私生活的长舌妇，她谨慎地解释：“其实，这些也都是听金梦给我说。好像是之前尹春梅在窦博蓉的部门，不知道为什么，窦博蓉要开掉她，眼看着尹春梅要失业了，金梦就给她出主意。金梦给我说的原话是，她建议尹春梅去求大领导，看能不能转到其他部门。但金梦还说，她真的真的只是让尹春梅去求毕总给安排一个工作而已，真没其他的意思。没想到，尹春梅去求着求着，就成了现在这样。”
　　“哦，难怪今年年初，尹春梅曾短暂地顶替了杨雨一段时间，在那之后没多久，窦博蓉也离职了。”程翕自言自语地说完，想起年初尹春梅曾以毕岩助理的身份参加过周一例会，当时只不过觉得有点奇怪，但那时候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甘纯的眼神里带着不屑和无奈：“估计后来发现她也干不了助理的工作，所以领导又把杨雨调了回来吧。”短暂停顿之后，刚刚有点激动的情绪似乎还有点难以平复，她叹了口气：”哎，现在到这个地步，我能说什么呢？这就相当于我花钱请领导把她给睡了，我也只能这么想了。”
　　在程翕眼里，甘纯是一个修养和品质不错的女人，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其内心的憋屈和愤懑：“哎，这事儿，该怎么说呢？毕总嘛，已快是知天命的年龄。你想想，到了他这把年纪，赚了些钱，孩子也大了，该承担的责任也都尽到了，对他来说，是时候找点乐子，由着自己性子了。一个人，等有一天，当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年轻，如果有人能让他觉得，自己还能抓住青春的尾巴，这种诱惑，我觉得，世上几乎没人能拒绝，这也许就是人性吧。”
　　程翕清了清喉咙，安慰了一番，甘纯听完她的话，一脸若有所思了几秒，似乎想到什么，笑容重新回到其脸上，继续说：“你知道现在大家私下都怎么称呼尹春梅吗？”
　　“啥？”程翕瞪着眼睛长大嘴，满脸好奇。
　　“大家都叫她’梅三姨’。“甘纯用纸巾捂住嘴巴，以防嘴里的食物喷出来。说完，两人无奈地大笑起来。
　　”哎，有时候我觉得像咱们这些人还真是挺不容易的。”可笑着笑着，突然间，程翕脸上没有了刚才八卦绯闻的兴奋，她为自己在这时候想起温卉而感到有点奇怪：“我们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打拼，没有任何背景，手中也没有权贵关系，不靠父母，不靠男人，不靠出卖色相，不走捷径，全凭自己勤奋努力挣得一份收入。”
　　甘纯定定地看着程翕，慢幽幽地说出两人内心共同的感受：“是啊，有的时候，我看看这座城市那么大，自己能在这里，靠一己之力站稳脚跟，真心觉得自己蛮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