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76、第七十六节

　　周五上午，程翕安排了和魏敏智的碰面，她从对方的嘴里得到一个好消息，按这个业务伙伴的估算，德福电子很可能在年底前还会有一次投放。可即便如此，去年下半年由魏敏智主导，并通过其个人公司出面，与《国际导报》所签署的那份为期15个月的框架合作协议，还有不小的缺口。眼看着今年还剩最后一个季度，如这份框架协议无法达到当初他所承诺的投放金额，程翕担心会影响该协议下一年的续签以及合作价格。可目前，魏敏智似乎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能填满这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程翕带着一个并不算圆满的结果，结束与魏敏智的Coffee Time时，已临近午饭时间，她婉拒了对方一起吃午餐的邀请，而是匆忙咽下一份汉堡套餐之后，就前往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因接下来的拜访邀约，几乎是在最后一分钟才被确认，而程翕又极为重视，且魏敏智喜欢的粤式点心午餐吃起来节奏太慢，她生怕自己初次拜访就迟到，给对方留下不佳的印象。
　　下午一点半，她来到城北的一座甲级写字楼楼下的唯一一间咖啡厅。这间星巴克在工作时间永远是人满为患，皆因在这栋写字楼，有两家大品牌车企市场部办公，一家是南方晨星，另一家是麦道。乌泱泱的各行各业供应商，在这家营业面积不大的咖啡厅里，展示着各自的公司背景、团队实力，还有各出奇招的方案和五花八门的案例，不停地忽悠着金主爸爸们，期待能实现商业合作。
　　因为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将近45分钟，程翕耐心地等着对方地出现。她提前给自己买了一瓶巴黎水，并给那位素未谋面的拜访对象也买了一杯拿铁之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好不容易找到空位，以其灵敏的身手霸占了两个可以抽烟的室外宝贵座位。刚落座，她便把自己的位置和着装打扮发信息给对方，这令她感觉更像是网友见面。
　　坐在座位上，程翕一边等待着对方的赴约，一边回想起多年前的春天，自己第一次拜访南方晨星时的情景。当时这家中德合资的乘用车制造企业的市场营销部下辖的媒介采购岗位，除了向飞扬，还有另一个人，叫乔炜彤。所有的媒体供应商，都需要分别和这两个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同事进行沟通。初次与南方晨星打交到的程翕，因为还不了解这一微妙的关系，同时约见了两人，导致自己出师不利，不到三分钟，就被草草打发走。再后来，由于简霖的介入，她逐渐和向飞扬熟悉起来，并慢慢开始建立信任。
　　在前两天的饭局上，程翕原本希望通过向飞扬了解南方晨星内部的情况，顺便打探乔炜彤的近况，再打算寻合适的机会，和这个老相识重新搭上线。但令她万分没想到的是，向飞扬会非常爽快地替自己安排引荐他的继任者。于是，她便抱着刺探虚实的想法来赴会。
　　此时的程翕，在内心对南方晨星的业务并没有什么把握，皆因多年来，自己并没能从向飞扬手里拿到大额订单，这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说明，在内部他并不是一个强势人物。凭自己和向飞扬的关系，都尚且没什么收获，更何况是他引荐的继任者呢？而且自己和这个即将与之碰面的对象，过往既没有交情，更谈不上任何信任基础。想到这一切，程翕难免心中没底，但既然是向飞扬的一番好意，想来多认识一个甲方的负责人，也未必不是一个机会。她左思右想地一边暗自盘算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手里那瓶冰凉的气泡矿泉水。
　　时间来到两点整，一个身材高大匀称，皮肤白净、长脸小眼、五官端正、斯斯文文的男人来到程翕面前，他就是南方晨星负责媒介业务的经理——廉涛。两人例行公事地互相交换名片，程翕简单地向他介绍一番媒介资源及产品，对方也耐心地听完，最后客气地说：“今天我们先认识一下，目前公司还没有这方面的投放计划。关于场地展览展示方面的合作，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只负责媒介。后续，你也可以把资料发给我们的Angcy——戴斯广告，多和他们沟通，有合适的项目，他们会给我报计划的。”
　　对媒介供应商来说，被甲方踢皮球地打发到广告代理公司，是极为常见的事情。程翕记下了廉涛留给自己的一个手机号码，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之后，对方接到的一个紧急会议通知，就果断终止了这一次匆匆的会面。
　　人走了，拿铁还没凉透，程翕只好翻出胡穆清的电话号码，告诉她廉涛留给自己的联系人姓名和电话号码。跟进代理公司毕竟也是胡穆清的本职工作，况且她在当地，程翕很需要她对自己的配合。
　　会面结束，后续的事情也交待给了胡穆清，她看了看时间，虽然还不到两点半，可自己铁定买不着今晚回J城的高铁二等座车票。既然要在H城度过周五的晚上是板上钉钉的，她想起这天中午简霖给自己发来的邀请，并和她确认当晚与胡英哲吃饭的时间。想来今晚他们计划去看演唱会，肯定需要早一点吃晚饭，碰巧自己也草草被甲方打发了，程翕便见缝插针地拨通的简霖的电话。
　　两小时后，在一副装修风格充满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姿态的香格里拉酒店自助餐厅，当程翕第一次见到胡英哲，她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惊掉了。
　　此前，她从未曾听简霖描述过这个在她心目中迷一样的男人是何种外貌特征，而实际上，胡英哲与程翕想象中的形象，几乎有着天壤之别。他并不高大，即便站在身高还不足1.65米的简霖身边，也显得有点勉强。这个对生活品质要求比较随意的工作狂，穿了一件海军蓝Ralph Lauren的POLO衫，外面一件轻薄款的ZARA黑色洗水布夹克，一条经典牛仔蓝休闲西裤，一双商务金利来休闲皮鞋，衣着打扮看起来非常随意简单。胡英哲的面容和他的身材一样其貌不扬，细小的眼睛搭配着有点短的方脸，塌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嘴角向下的薄嘴唇显得面相有些严肃和欠缺亲和力，因为先天原因，视力还近乎弱视。简霖也曾向程翕提及，他的视力非常不幸地正逐渐缓慢减退，将来或许有可能完全失明。
　　最为令程翕感到震惊的，远不是胡英哲那非常不出众的长相，而是这个男人和简霖在社交媒体上晒出的女儿的面部轮廓，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程翕突然想起，在女儿出生后不久，简霖曾打算委托自己找蒋修齐购买一块内部折后价仍高达16万的GRIFFON月相日历手表。不过最终，她还是选择让出差巴黎的胡英哲，直接从欧洲采购。
　　此刻，程翕耐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她不露痕迹地用余光偷瞄了一眼简霖手腕上的那块白色表盘宝蓝色月相日历大名表，一个无法抑制的阴暗猜想随着发麻的头皮，和满身的鸡皮疙瘩，在她心中陡然升起：难不成，这块表，就是简霖为自己的亲老板生下孩子，所获得的奖励？？这孩子与胡先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难道，简先生的视力也在减退或者已经失明了吗？
　　“总听简霖在我面前提起你，她给我说，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销售。”
　　胡英哲操着一口莲藕口音浓烈的普通话，内敛的表情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害羞。程翕看着自己眼前这个言谈举止，形象样貌都颇为憨厚含蓄，甚至带有些许质朴气质的男人，暗地里对自己说：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成为一家外资机电设备产品公司的王牌销售的原因吧：不具有侵略性的长相，以及较容易让人产生可信赖感的朴实乃至恰到好处的木讷，远比那些花里胡哨，伶牙俐齿的花蝴蝶要更受甲方青睐和信任。
　　胡英哲的话让程翕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餐桌，这个男人令她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他的那种惜字如金和深藏不漏，还极为内敛，让身为同行的程翕，感到有些深不可测。虽然并不口若悬河、满腹经纶，但这一切都丝毫没有减弱他的气场，程翕觉得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好像一个道行有限的小妖，遇到了对自己一脸不屑千年老道：
　　“胡总可千万别这么说，在你面前，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学生，我也总听简霖说起你。媒体行业的一张广告大单的金额，在你们这个行业，分分钟只不过是个零头罢了，胡总这么夸我，我哪里受得起？”
　　程翕一边说着发自肺腑的赞美之词，一边想起简霖曾对她描述这个男人的日常状态：在不见客户不工作的时候，是一个有点沉闷和寡言的人，而只要切换到拜见甲方模式的他，那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她尽量寻找着两个人的共同话题，让对方愿意与自己保持互动，而不至于两个女人吃饭聊天，太冷落一旁的男士。
　　带着谦虚的微笑，胡英哲回应了一句：“我们这个行业比较土，主要都是和铁路上的人打交道，那都是些比较粗的人。”虽然对方是一脸诚恳的笑容，但程翕似乎还是能从其中，看到这个男人异常坚硬的一面，但她怎么也说不出，自己的这种判断从何而来，也许是基于自己的经历总结，又或者是根据一个女人天生的直觉。
　　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即便是自助餐，简霖也会主动询问，并且替胡英哲拿食物饮料，照顾周到，在他说话的时候，她还会呈现出一脸崇拜和仰慕的表情。
　　“哎呀，现在是朋友私下里吃饭，你们就不要把日常吹捧甲方的状态拿出来吧。”简霖适时地笑着打了一个圆场，让双方不要再继续互相奉承下去。
　　”我对胡总说的每一句都是掏心掏肺，简总懂我，嘻嘻嘻嘻。“程翕撅起嘴假装不高兴地回应一句。
　　多年来，日常工作和生活，令程翕的社交圈子主要停留在媒体和广告行业。如果不是因为简霖，她估计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完全不针对大众消费品市场服务的机电设备行业。而在她的工作社交圈里，大多数都是能言善辩、文韬武略的人精，毕竟媒体广告行业所提供的，仅仅只是一种知识文化服务和传播解决方案。而作为一个销售的日常，不论工作还是私地下，该行业的从业者，也总给人滔滔不绝、多才多艺，高屋建瓴的形象。胡英哲却完全不同于这样一种行业形象，这让程翕不禁想起简霖曾说过的一句话：“我常常能从沉默的人身上学到更多的东西。”
　　晚饭在立秋后的太阳下山前，早早结束，告别了这一对专程来看现场演出度周末的男女，程翕独自回到酒店房间。她把前几晚原打算亲手交给王君年的东西，用三层报纸包裹起来，再用封箱胶带扎紧且密封好，叫了一个同城快递，要求周一上班时间送到自己指定的地址。就此，她总算完成了此次出差的全部工作安排，觉得能让自己在酒店那张陌生的床上睡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