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44、第四十四节

　　每个人都带着原生家庭留给自己的强烈印记走完一生，这些印记，混合着每个人不同的性格，成就了日后每个人不同的人生轨迹。而每一次因为性格与过往的际遇所造就的现状，又牵引着每个人在生命的河流里，飘向各自不同却又必然的方向和终点。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简霖出生在M市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母以微薄的收入，要维持捉襟见肘的生活。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父亲重病失去劳动能力，让这个原本就贫困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所以从小到大，简霖一直不理解，为何在如此困窘的情况下，父母在生了两个女儿后，还要心怀对延续香火的期待，把作为老小的她带到这个世界。
　　幼年时，南方经常持续不断的暴雨留给她非常深刻的记忆，因为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那时候，一家人蜗居的房子似乎随时都有破的可能，这使她的童年生活一直处在深深的恐惧和担忧之中。父亲在贫病交加后撒手人寰，以至于整个家庭陷入了更加艰难贫穷的困境。而当她还没来得及接受上天给自己的种种考验，周围的环境又极为迅速地发生着巨大的变化，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身边不少同龄人因为家境的改变，生活品质大幅提高。即便有的同龄人无爹娘可拼，也有不少凭借着不俗的外形条件或者优秀的学历背景，逐渐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现状。
　　老天爷似乎并不怜惜简霖，以至于没有给予她任何一条快速便捷的阶级晋升通道。从一所不具有背书能力的大学毕业后，她曾在五星级酒店短暂供职，通过与出入自己工作场所的形形色色的人接触，她最切肤的感受便是：自己近乎赤贫！虽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可她很清楚，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助理不过是一碗青春饭，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就像韭菜，会一茬接着一茬地不断茁壮冒出。在没完没了的后浪不断地推动下，自己迟早会被拍死在沙滩上。如若自己不积极努力去改变命运和生活现状，当人老珠黄且竞争力下降余粮不足的情况下，被前浪拍死，那就真可谓集齐了人生所有的不幸。
　　与此同时，和许许多多校园恋情的结局一样，在大学期间谈的男友决定出国，一段原本可以给自己不快乐又灰暗的青春带来一丝温暖、短暂慰籍和一抹亮色的感情，随着学生时代的终结一并戛然而止。生活中的挫折让20多岁的简霖，对人生感到无助，甚至有点绝望，她迫切地希望能改变自己的现状，可是，自己该从何入手？未来的方向又在哪里？
　　正当她的眼前一片茫然之时，意外得到一家德资公司——Frings Railway technology 的一份销售总监助理的工作机会，她也因此结识对自己这一生影响最深刻的男人——胡英哲。
　　虽然个体间存在比较大的差异，然而一代人的命运，不可避免地有着相似之处。如果说，这个国家最近100年，有一代最最幸运的人，那么，这一代人就是上世纪60年代中到70年代初出生的人。
　　因为在这一代人出生之际，恰逢一场混乱的浩劫刚刚结束，在理所应当的年纪接受教育，在一切秩序回归正轨时进入社会参加工作。而当他们参加工作的时候，改革开放的巨轮才刚刚启航，大量优质的工作机会等待着这批建国后最年轻且在当时最高学历的天之骄子。他们中的许多人，假如步入仕途，当今已是国家机器的中坚力量；假如进入商界，当前也有不少人早已实现财务自由。总之，这群人几乎可谓如今这个国家精英阶层的主体与核心人群。
　　在那个年代，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的确有太多的选择和机遇，当时最为让人羡慕的出路之一，或许便是能入职外企，因为他们的非中国大陆籍上司们，绝大多数并未想过在华扎根，而他们经过数年历练，而立之年后，曾经的职场新人大多数能接替自己金发碧眼的白种人老板在华的岗位。
　　胡英哲，就是如此。
　　18岁的胡英哲从地处中原一个不大的县城走出来，凭优异的成绩考上全国理工科排名十的大学。80年代末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铁道部M局，从基层技术员开始做起。他智商过人，勤奋刻苦，深得局里领导赏识。从最一线的路段养护到列车调度，再到商务运营管理，每个部门的锻炼机会，为他日后被一家外资设备供应商看中奠定了基础。90年末，胡英哲选择离开体制内，成为一家专业生产列车配件与设备的德资公司——Frings Railway technology——的一名销售。不出他的黄头发蓝眼睛的老板意外，在全国铁路提速，以及进入高铁时代的大环境下，他以极亮眼的销售业绩，为公司抓住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也为他自己带来从未预想过的财富。他如鱼得水，平步青云，被提拔为负责全国销售总监。而随工作量的日益增加，公司决定为其管理的部门配置一名业务助理。
　　人与人的关系，从陌生到密切，第一次相遇的画面，一定会永远镌刻在各自的脑海里。
　　千禧年后的第一个冬天，距离元旦不到两周，当地人对M城严冬的刺骨寒冷早习以为常，简霖按照与一个在猎头公司工作的大学同学的事先约定，早上10点准时来到位于M城西北角一工业园的办公大楼。这是德国Schwabe集团下属Frings国际公司在当地投资成立的全资子公司，也是向国内高铁提供欧洲的产品和技术的一家非常重要的供应商，其主要业务涵盖铝热焊技术，轨道扣件系统和轨道交通供电系统。
　　为了在酷寒的时节让那个素未谋面的对方感到一丝暖意，简霖在一条黑色的毛线连衣及膝裙外穿了一件玫瑰红、衣长过膝的双排扣呢大衣，脖子上搭配了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黑色的长筒高跟皮靴。这一身行头，虽不足以抵御深冬的严寒，却是她自供职酒店以后，用半年多积攒的工资置办，以备出席场合与负责接待任务的唯一行头。一头及肩的炭黑色中分长直发，令这个25岁在高档酒店商务中心工作的女白领看起来有着一种熟女的妩媚。
　　她被前台安排在一间小会议室里，耐心地等着。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她一边等，一边预想着面试自己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是否能顺利获得这个工作机会，甚至盘算着如何通过这样一个岗位，让自己从一个在酒店帮客人处理文件复印打字等的简单工作，过度到能实现积攒社会资源和个人财富的岗位。
　　正当简霖想的出神时，一个身材矮胖，顶着一张肉嘟嘟的方脸，戴着一副细黑框眼镜的男人，推门进入了会议室，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你好，对不起，刚刚在和一个客户说重要的电话，所以让你久等了！我叫胡英哲，你面试的是公司销售部门助理的岗位，我是销售部门负责人，HR看过你的简历，觉得你在五星级酒店商务中心工作的经历对未来胜任销售助理的工作有帮助，所以把你推荐给我。因为今后是我这个部门用人，所以现在先由我面试。待我确认了，HR部门会再和你谈福利薪酬等细节。”
　　简霖一边听着对方浓重的莲藕口音，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面试官：一件鸡心领的深咖啡色长袖毛衣，内衬一件浅蓝色翻领衬衣，脸部棱角并不分明立体，一副典型的东方人扁平轮廓，淡淡的眉毛却是刀形，镜框下细小的眼睛，眼神好像有点说不上哪儿的不对劲，塌鼻梁和板寸的发型，加之有点矮胖，与自己想象中的外资公司销售主管的形象实在是有些差距。两年多的酒店工作经历让简霖面对各种意外情况都能淡然平静，更何况自己仅仅只是对这个眼前的陌生人的形象略感失望而已。她莞尔一笑，轻声回答道：“没关系，如果您不是这么忙，也不至于要招助理。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话音落下，胡英哲这才决定认真打量坐在自己面前的应聘者：她的声音温柔细腻，让人听起来顺耳舒服，气场淡定从容，虽皮肤略黑，不算美艳，但高鼻梁和弯月形的眼睛，长相算有点特色。并且，这个年纪不大的女人，有着同龄女性所不具备的成熟气场。就这样，简霖如愿以偿地留给了自己未来的顶头上司，一个还不错的第一印象。
　　接下来，胡英哲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类似过往的工作性质和内容，是否细心，是否能接受加班，是否接受频繁出差等问题。多年的一线销售工作经验，让他对自己那双先天有轻微视觉障碍的眼睛极为自信，在与陌生人第一次见面且还未充分交流的情况下，他就能通过衣着打扮言和谈举止，大致掌握对方的基本个人情况，准确率基本超过65%。因为长年累月的业务开拓与商务沟通谈判，让这个资深销售大拿练就了根据对方的肢体语言，眼神，小动作，措辞，语气来分析和揣摩对方，并且有着极高命中率的本领。
　　在胡英哲眼里，那些20多岁的女孩子，都不过一杯一眼见底的清澈白开水，无非就是外形和性格上的个体差异。招一个助理，就好像自己去菜市场买一棵白菜，没有必要花太多时间精力挑挑拣拣，差不多就行了。反正白菜是什么味道，自己也知道，买回去之后，按自己的喜好再进行改造便是。
　　简霖的所有回答，完全在胡英哲的意料之中。一个步入社会时间不长，工作经验还不太丰富的职场菜鸟，管理难度最低，对上司的顺从度最高，完全没有悬念，没有意外。一想到这一点，他打算快速结束面试，因为当天上午，还有好几件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亲自处理：“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头HR部门会和你联系，今天谢谢你过来面试。”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示意今天的会面结束。
　　此时的胡英哲，也并未想到，自己的人生里，走进来一个，从此自己再也没能让她走出去的女人。
　　元旦假期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当简霖刚刚从Frings Railway technology的行政助理处签完办公物品交接单，拿着厚厚的IBM笔记本电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桌面的电话铃声响起，另一端传来一把略低沉的男声。
　　“你是销售部新来的助理吧？上个月胡总的报销，有一张□□有点问题，抬头打错了，你到财务办公室来一趟，把那张□□拿走。”
　　五分钟后，简霖敲开财务部的门，在办公室的一角，她看到一个相对独立的办公区，有一张比屋内其他格子间的写字台大一倍的办公桌，还配有两把会客椅。这个领地的主人，职位显然略高于这个房间内的其他员工。
　　“你好，我来取□□。”她直奔该部门主管的办公桌，因这个办公室里其他的格子间，清一色全部是女性。
　　正在埋头签批文件的财务主管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在那一瞬间，简霖的心咯噔了一下，随后一小阵小鹿乱撞，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向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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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咚！！”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断了简霖看着外面天气阴沉时，陷入往事的思绪和游离的眼神。她迅速从高耸入云的香格里拉酒店的行政楼层房间那一把舒适的单人小沙发上站起来，将透过落地玻璃窗呈现在眼前的，环城高架熙熙攘攘的车流画面抛在身后，大步走向房门。她知道，这是向飞扬趁着午休时间，从位于距酒店一公里不到的办公室过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