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99、第一百九十九节

　　初夏的晚餐时间，一家窗明几净、布置简约朴素、灯光色调柔和的私房家常菜馆里，简霖尽地主之谊请程翕吃饭。落地窗外冷暖适宜晚风温柔，就如同两人多年前初见那时一般。此行是程翕趁劳动节小长假来参加同学聚会，顺道探访这个不觉已相识近十年的“小学同学”。
　　向飞扬几乎是两人工作和生活之中唯一的交集，而这个交集此刻正带新婚燕尔的夫人回故里省亲所以缺席，简霖才能毫无顾忌地议论这桩在她看来色彩颇灰暗的婚事。
　　“傅芊雯和我争执，总认为不是我说的那样，觉得向飞扬是很谨慎保守的人，经历人生挫折之后勇敢选择重新开始。其实他从离婚到再婚的全过程，每个细节我都一清二楚。他老婆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我对她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也就是个公司财务，经历也比较简单，又不像我们天天与人斗智斗勇，怎么会有我们这样的心智。我觉得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还算客观。”
　　多年来，两个女人，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以至于简霖在强烈好奇心驱使下，总能窥探到另一个女人的工作与生活情况。
　　”你俩真逗，那都是人家的生活，你们在这儿浪费口舌、浪费表情、浪费精力，去讨论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事，闲得蛋疼。而且你更有意思，向飞扬再婚这件事，她爱怎么就看怎么看，你何必非要她认同你的说法？顺着她的意思附和两句就过去了。人要时刻提醒自己：’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程翕一番连珠炮般地嘲弄之后，又轻飘飘地撇撇嘴，补充道：”再说，人家两口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老婆了解他一定不会比你少。”
　　“能找到向飞扬这样的老公，估计她觉得自己中了个大奖吧。”
　　简霖回应的言辞里，隐隐透着半两醋意，还有一钱不屑。那是一种不可爱，也是一种女人所特有的，几乎基于天性、出于嫉妒和对自身现状的无奈所产生的对另一个同性莫名的轻视与敌意。而与这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她曾对上一任向太太所表现出的截然相反的心态。
　　多年来，这是程翕第一次无法容忍简霖，并对其在自己面前不经意显露出的不可爱一面，感到有些反感。她觉得，假如以简霖深入骨髓、溶入血液、渗入脑浆的看法，社会的确以男性为主导，那么现实本就对女人缺乏足够善意，再遭遇同性微妙心态作祟，难怪大多数女性的生存环境在当下仍谈不上乐观，这或许也是至今一部分女性可怜可悲命运的根源。而对方此时因自持某种优越感，且对这种根源的不自知，更令她觉得这样的可怜可悲雪上加霜。想来简霖总以标榜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彪悍，以靠手腕在与一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中所谓逆袭的成功，作为自己人生修炼最志得意满的成果，却用如此措辞和口吻，去评论另一个同性？是因为一个名校毕业、相貌端正、儒雅风流和才高八斗的男人？还是仅出于对一个女人的嫉妒？程翕无从得知，但简霖对与之素未谋面的向太太的敌视且对此不自知，切实令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同性相斥于男人来说，可能大多仅是一种领地意识，对女人，也许则源自起心动念莫名其妙和毫无逻辑、缘由及根据的对比。
　　种种反差让程翕感到厌恶，她忍无可忍决意说出不同意见：“他的新婚老婆好像比咱俩还大两岁，而且你还说过，她认识向飞扬的时间不比你短。既是如此，我看她未必像你所说那般觉得自己有多幸运，捡到了一个多大的便宜。结婚，只是机缘到了，仅此而已。并且类似财务和人事这样的岗位，何况她还是一家上市集团公司的财务，除了与业务相关的专业和技术之外，往往还要平衡内部诸多复杂的关系，日常工作肯定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人家又不是少不经事的小姑娘，怎可能对一个男人有如获至宝的心态。”
　　“或许是吧，现实好残酷，击碎了我对爱情所有的幻想。向飞扬和我大部分算朋友关系，我只不过觉得傅芊雯用’很有勇气’这个词，实在不敢苟同，绝大多数人都是被生活裹挟着前进。”
　　傅芊雯忙于家中事务，只能参与饭后茶叙，因此避免了一场立足三观的讨论而导致的不悦。
　　“爱情嘛，是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有，最好；没有，也能过。向飞扬确实有非常迷人的一面，渊博、儒雅、风趣，见识不凡，外形条件也不差。把这些形容词全部堆砌在一个人身上，的确容易让外人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棒的男人。但，活到我这把年纪，总认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条件，就是要像一个不倒翁，不论什么打击，都笑脸相迎，不会倒下。知识可以通过阅读积累，阅历随年岁渐长多少会沉淀一些，但是能做到参透领悟人生智慧，不是读多少书经历多少事就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一个男人面对生活的无情和残酷，需要表现出的那份坚毅，与出身、受教育程度也许都关系不大。性格这东西，有时候还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不完全因为遗传，也不完全因为原生家庭或个人经历。”
　　说到这里，程翕不禁想起洪奕懿多次想放弃，却也曾经恋恋不舍的范启航。
　　“你说的不倒翁是老胡，向飞扬嘛，从这点来看，基本属小男人范畴。“
　　“我一直不理解，老胡其实蛮不错，为何这么多年，对向飞扬，你倒贴也乐意，对老胡，偶尔还看不顺眼。”
　　“向飞扬怎么能一样呢？他可是我当年的梦中情人。”
　　经过整整十年的相识和交流，近不惑之年的程翕还是无法理解简霖对向飞扬这份倾慕的缘由，以及这个情感极复杂的女人，没完没了与一个对自己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男人纠缠不清的心态：“有啥不一样？我看不过就是他对你更拽而已。之前偶尔听你说起老胡，我觉得至少是大男人一枚。年轻时的梦中情人？也很有可能人到中年梦醒时分或者午夜梦回，会笑话自己为何当年会看上TA吧。”
　　“也不至于到笑话自己的地步，不过向飞扬那种型的，也的确属于纯摆设。比如老胡，又比如骆校长，都是心如磐石的男人，可是客观地说，这种男人也有优点。”
　　“内心强大的男人，才是女人增值的学校。那些脆弱易碎的，都不过是漂亮的摆件，刚买回去的时候满心欢喜，时间久了，难免审美疲劳，摆在高高的地方蒙尘，既不能吃也不能用，很可能还不时担惊受怕着万一哪天，一个不小心碰倒弄碎，自己还要收拾打扫。你说说，这样的摆件，要来何用？”
　　想到洪奕懿的清理打扫工作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给她自己造成的困扰，程翕轻皱眉头，语气里依旧带着几分不屑，头脑中莫名又想到范启航这个名字。
　　“是的，那种又臭又硬的，时间长了觉得还不错。比如骆校长，我跟他认识虽早，但真正熟悉就这么两三年。以前是我小看他了，没怎么把这人放眼里，过去他对我倒一直很殷勤，我就以为这个人很好搞。当初的想法是用这样的关系巩固革命友情，但没曾想他是一个这么厉害的人。话说回来，只能怪自己失算，把他想得太简单，当初是我自己看走眼。他一个当官的，算有见识，表面上也有绅士风度，其实内心极为大男人。有一两次他还多待了一会儿，但大多都是完事拍拍屁股就走了，而且每次事后也对我表现得很冷淡。我哪想得到两人睡过以后，他会是这样？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他妈的内心再强大，也受不了啊。不过，我们都已经过了坦诚相对的年纪，都习惯把自己保护起来，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弱点。”
　　“中年人的内心世界大多都是阴暗和无趣的。这次过来，我给自己买了一张绿皮火车票，旁边坐着两个95后的大学生，一脸纯真无邪。那趟车好多这样的学生，估计也只有坐绿皮火车，才能遇到类似这样的年轻人。看惯了中年人满脸算计的嘴脸，再看看这些充满青春朝气，眼神还能清澈见底的小孩，我突然觉得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于是感慨了一路，即便再腰缠万贯的中年，也买不回那样的眼神和表情。”
　　人生即将进入下半场，程翕难免叹息浮生若梦，匆忙又苦短。
　　“年轻人的感情银行里，还有很多资本可以消耗，中年人没有，所以基本不谈感情，尽量保持各自的独立和理智，这也挺好。”简霖放下手中的筷子，她喜欢在柔和的灯光下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多于桌面美味的菜品。
　　“人到中年算是个分水岭，年轻时自我感觉良好的，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失落沉沦，还有一部分人会逆袭。逆袭的未必就是赢家，可失落沉沦的必定是不得志。逆袭的大多都是年少不得意，先天条件一般，靠自己奋斗有所成就，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内心强大坚硬，根本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最后那句，我不明白。“
　　”简总，以你现在的生活和消费阶层，能出现在你眼前和你有不一般关系的男人，哪一个是白给的？个顶个都是内心强大坚硬无情，才能混到今时今日的成就地位财力。骆校长从被你小看到被你求办事，他凭的肯定不是运气好或为人正直人品好吧？没手段没心计没城府，这一切天上掉下来吗？”
　　“哎！当官的我们比不了，也是这两年我没能更上一层楼，自己的光景和早几年的确不同。早些年，我在外资公司大平台，不用太求他，后来离开外资公司，就对他这条关系在意了，他肯定能感觉到。其实，你的势处于下风，对方一定能察觉到，即便你的生活状况和消费水平没有发生重大变化，但你过得好不好，赚钱容易与否，通过精气神别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些是不论如何掩饰，都隐藏不了的。其实，他是把这件事当成一种纯交易，现在我俩之间的关系，是男女关系里最次等的那种，几乎就是纯钱色利益交换，对这样的关系，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确有些后悔把这段关系发展到这一步，原本应该一直吊着他，求他办事单纯给钱了事。哎，不过把该干不该干的活都干了，已经算蠢过一回，如果眼下往回缩，那就真是再蠢一回。“
　　简霖对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始终有种两军对垒后战败的不甘，和为了伺机翻盘武装到牙齿的决心。
　　“这人的确是厉害，可你再看看向飞扬，如果按你对男女关系的利益换算公式去计算的话，他未必有骆校长的性价比高吧？”
　　“比老胡和骆校长对我，向飞扬的确是差远了。”虽然骆弘新对和简霖逢场作戏的热情不高，但对好几个双方合作项目的收益，后者也感到甚是满意。
　　“不过，我很知道向飞扬的弱点，对他不完美的地方也非常了解，但我对他特别宽容，不像我对老胡，我对老胡有一段时间会心怀怨恨。我和向飞扬之间有默契，都有互相需要对方的地方。”
　　“怨恨应该主要来自伤害，至于你对向飞扬的宽容，可能只是因为他从没伤害过你。”
　　“他没什么能伤害到我，他也伤害不了我，因为我比他强大。”
　　说出这句话时，简霖的眼睛里透着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