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74、第一百七十四节

　　9月中，孟同庆被告知要参与一场临时会议。当他走进会议室，看见公司总经理和阎娟红早已肩并肩坐在小会议桌旁等他。上司并未示意让他坐下，而是冷冷地说道：”我想，我算是一个严谨和公正的老板。Yvonne刚刚收到《国际导报》盖章确认的合同。我亲眼看过合同文本，确认下一期投放的资源采购价比之前你所签的渠道的要价便宜，这才打算对你进行当面问询。并且，我要强调的是，Yvonne谈回来的这个价格，不带任何附加条件，也不用承诺在一定期限内的采购总额。她的资历远比你浅，对媒介供应商就有如此把控能力，你却搞不定。那么，到底是因为你的能力问题，还是职业操守问题？你打算怎么给我解释？“
　　显然，梁芃芃没能成功挽救孟同庆因与自己合作而深陷的信任危机，虽然最近，前者与《国际导报》的方方面面进行不懈沟通，并感到自己几乎使出浑身解数。
　　但，这一切努力均以失败告终。
　　惜字如金的毕岩，给梁芃芃那一个”好“字的回复，就如同一阵微风在万米高空吹过，没有解决地面上的任何一个问题；程翕的无能为力和爱莫能助也令她无奈至极的同时，感到窝火和后悔；佟乐毫不费力地从毕岩手里接过了对这项业务的最终裁判权。形势对梁芃芃来说几乎走进死局，便只好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希望能以自己看重，也奢求作为合作方同样能予以重视的江湖道义去说服佟乐，不要为一张区区五位数的订单，而放弃各方在市场上的信用口碑。
　　可最终，佟乐却给了梁芃芃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承诺，就此便有了孟同庆眼前的这一幕，致使其只得沉默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因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
　　这时，总经理又说道：”Yvonne，把你的手机拿出来，放给他听听。“
　　待录音播放完毕，这场短会也戏剧性地结束了……
　　对公司的出尔反尔，程翕的内心有种难以言表的愧疚，除了致电以示歉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去弥补对方惨重的无形损失：“除了抱歉，我也不知道还可以对你说什么。对不起，我的确没有能力在这件事情上帮上忙。”
　　电话的另一端，梁芃芃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苦笑，还是冷笑地呵呵了两声：”我怪不着你什么。但事已至此，我仍想说，到现在我还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骂脏话，真心觉得自己的修养算够可以的了！坦白讲，我不知道以后该怎样面对这个朋友。想来自己也挺可笑的，本就是微利的买卖，早知道会闹出这样恶心的事情，我真宁愿起初不招惹这帮人。混江湖这么多年，这次我真是开眼了。算了，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好让我先一个人静一静，想想怎么亡羊补牢。”
　　梁芃芃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恼怒，她明白，此时此刻，发火和咒骂，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还会令自己显得愚蠢、冲动和鲁莽。有时，冷处理的确是无奈的选择，也可能是最好的方式，时间往往能解决人生中很多棘手的难题。
　　随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两人间的通话就这样草草且不愉快地收场。此刻，程翕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再次背包离开办公室，回家陪”小灰灰“。那个体重只有几百克，偶尔发出吱吱叫声的小毛孩子，在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成了她转移压力和释放内心负面情绪的唯一渠道。
　　但是，这个秋天的下午，当她又一次带着心中的憋屈翘班踏进家门，却发现”小灰灰“瘫软在笼子里，精神萎靡不振，奄奄一息地半闭着双眼。眼前的画面令程翕心头一紧，立即下意识地叫了几声“小灰灰”，发现它对声音和触碰没有反应，就连平日里最喜爱的葡萄干，此时对之也无动于衷。
　　意识到情势不妙，程翕迅速抱起”小灰灰“，用一块毛巾将它包了起来，放进外出笼，并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住处附近的宠物医院。但这家诊所主要医治猫狗，没有专职负责小宠的医生。看着急得流眼泪的主人，一旁的护士手写下一个地址，将纸条递给对方：“据我所知，这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家有专业小宠医生的医院，你快带它去看看吧。”
　　可“小灰灰”在这一程十多公里的路途上，在主人身旁永远地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当程翕既绝望又心怀一线希望地抱着身体开始变得冰冷僵硬的“小灰灰”，泪流不止地来到医生面前，得到的一句话是：“它已经走了。“
　　程翕两眼通红，一边抹着脸颊上的泪水，一边问道：“大夫，为什么突然会这样？为什么？它一直都是好好的呀！为什么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啊？”
　　几乎每天都要面对悲伤难过流泪抽泣的宠物主人的医生，将桌面的抽纸递给程翕，平静地说道：”龙猫致死的两大原因，一是肠胃紊乱，二是中暑。中暑不易被察觉，但肠胃紊乱，是有迹可循的。估计它的大便不正常已不是一天两天，只是没有引起你的注意罢了。而且因为毛发比较蓬松，所以如果你不定期给它称体重，一般不太容易发现它瘦下来。我刚刚抱它，发现它实在太瘦，体重大大低于健康标准。看来你是个新手吧？而且还不善科学喂养。”
　　医生的冰冷结论让程翕这才想起，”小灰灰“拉肚子已多时，可自己一直忙于烦心事而疏于关心。此外，为了让它能和自己互动，还投喂过多零食，曾导致其厌食和软便，自己也根本没太在意，如今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来不及。
　　这一刻，程翕为自己忽视梁芃芃的数次忠告，忍不住给它投喂太多甜度过高的零食而后悔；为自己明知肠胃紊乱是龙猫的第一大致死病因，却对此从未警醒而更是懊恼。她又想起周遭的朋友曾调侃龙猫是大老鼠，这似乎是给了她一种心理暗示，以为”小灰灰“有非常顽强的生命力，殊不知每个生命其实都如此脆弱。
　　“小灰灰”也许是这个物种里最普通平凡的一个品种，这样的毛色在宠物市场上的售价也最低廉，可在程翕眼里，它那虎头短吻圆脸独一无二，那从不发脾气的温顺乖巧无可取代。它陪伴自己度过了一段心里压力极大的岁月。每当自己感到胸闷发慌，总会下意识地回到家中躲起来，把这个安静的、终生食素、与世无争的小毛孩子放在榻榻米上。每每看它在放风的时候，好奇地东张西望，上串下跳，有它的静静陪伴，自己能暂时将窗外的烦恼搁在一边。而因为自己的自私，平时除了想要排解压力的时候，找它作伴，却并没有关注其饮食和健康状况……想到这一切，程翕不顾旁人的目光，愣愣地站在宠物医院的诊室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为自己对它的疏于关心感到懊悔和亏欠，猜测也许它的最后一段生命时光，每分每秒都感到极为不适，却无法告知自己。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程翕情绪悲伤地推开家门，眼前是空荡荡的龙猫别墅，还有“小灰灰”没能吃完的粮草、木瓜丸、草饼、苹果枝、葡萄、葵瓜子，以及洗澡盆和后期因健康状况不好而不怎么感兴趣的磨牙玩具。这个小毛孩子曾在主人倍感失落、无奈、愤怒、厌倦的时候，让她暂时抛开人世的纷繁复杂，如今却只能睡在宠物医院的冰柜里，等着被火化后，由主人把骨灰取回来。回想“小灰灰”的偶然到来和不告而别这段时光，程翕突然觉得，或许，它就此决定悄悄回到自己的星球，没有告别，甚至更没有不舍。想到这里，看着再也不会有声响的龙猫别墅，只有满肚子自责和愧疚的主人忍不住再次失声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