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62、第一百六十二节

　　高高的乔木上，知了此起彼伏的叫声，令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洋溢着浓浓的夏天味道。一个炎热的午后，洪奕懿如约而至，来到CBD一家俄罗斯风情餐吧顶楼露台。角落里，一把墨绿色的四边形大阳伞下，一个带着方形黑框眼镜的男人抬起手臂，向她微笑点头示意。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通过微信头像照片，相互对对方已不陌生。
　　“你好！咱们其实已经算熟人了。”眼镜男主动先开口，他叫范启航，上世纪70初生人，是一家投资公司合伙人。
　　“是的，咱俩算没见过面的熟人。”洪奕懿面带大方的笑容，随意地附和了一句。
　　经朋友做媒，两人于七、八周前互加微信后，几乎每天都会在手机上聊几句，所以各自对对方，的确不感到陌生。并且，自从互加微信这段时间以来，这个男人坚持每天给洪奕懿发信息她逗开心，不论自己多忙，也总会抽空找她闲聊。每天早上起床后，洪奕懿还会收到提醒自己吃早餐的问候，以及晚上睡觉前的道晚安。这些举动多少体现出些许认真和诚意，可在聊天的字里行间，范启航也曾透露出自己对爱情的失望和对女人的不信任，所以洪奕懿起初对他提出见面的请求，内心是拒绝的，她的顾虑来自对方略带负面的爱情观。但此人内敛和有点悲悯的气场，让尚未与之见面的洪奕懿又心生好奇和好感，于是她最终决定会一会这个男人，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此刻面对面地近距离观察，对比张扬直接的80后”小号男”，范启航的眼神略带淡淡伤感，这给洪奕懿一种柔软和难以言喻的特殊感觉。她不得不承认，在过去数周的微信沟通往来中，不知不觉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现在不就见上了吗？”
　　范启航说完，忍不住盯着洪奕懿仔细看了足足五秒。他觉得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虽并不比从照片上看到的模样更漂亮，可相较大多数路人甲乙丙，也的确很是扎眼：白皙的肤色，饱满的面颊上一双大眼睛，中国红的唇膏颜色，高级灰束腰连衣及膝裙，黑色的一字高跟凉鞋，与她高挑丰满的身材搭配在一起，的确女人味十足。而短至耳垂的大卷发扎成的丸子头，既不失风情又有减龄效果。比起自己的前一任走知性清纯路线、满满邻家小女生风格的90后女友，这个女人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妩媚熟女画面。
　　“这地方不错，虽然我经常在附近路过，但还是第一次进来。约在这儿，是因为你在这附近办公吗？”
　　洪奕懿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其貌不扬，身材并不高大的相亲对象：一张瘦削的方脸，两个宽阔的腮帮，饱满的额头，高高的发际线，鬓角比较长，眉型粗却不浓密，眼睛小且眼皮浮肿，两条深深的法令中间，两片厚度适中的嘴唇，嘴角向下看起来并不喜庆，周边还分布着稀疏且不均匀的胡茬，脸上粗糙的皮肤满是青春痘留下的痕迹。这的确不算一副好看的皮囊，但似乎是这个男人自称所经历的打击后气场中带有的淡淡悲□□彩，足够有力地吸引住她的目光停留在其身上，有点不愿意移开。
　　“办公室在西边，我跑东边来是见一个朋友，不过我住在东边，所以这一带我还蛮熟。今天一哥儿们找我咨询一点意见，前阵子他倒血霉摊上点事儿，让我帮忙出出主意，不过见面之前我就估计不会聊太久。果不其然还真如我所料，你来正好给我一个理由把他打发走。”
　　”他怎么了？“
　　“我开公司之前干过很多年刑侦，他希望我能替他出出主意。这案子有点复杂，他的个人名誉受损发生在J市，他任职的公司以他的个人负面新闻为由，将其开除，他所持有的公司期权因此也没有了。但他们公司注册和办公地却在两千多公里之外。事发后，在公安局录口供时，估计他是受到恐吓威胁吧，自己还稀里糊涂地签了一份认罪书。有这认罪书，如果闹上法庭打官司，赢面非常小，我就劝他索性自认倒霉。”
　　趁对方说话的功夫，洪奕懿暗自打量着这个正在介绍自己工作性质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白色POLO衫，一条深棕色商务休闲西裤，脚上是TOD’S豆鞋，手腕上带着一块钢质黑色皮表带IWC。这身行头市场价格不菲，给洪奕懿带来一种，与徐泰富及“小号男”感觉相似的精英气质。略可惜的是，一个人的气质和品味，还源于其出生成长环境、原生家庭以及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那身看似要价不低的行头和所从事的高端服务行业，却依旧无法掩盖范启航身上土气和小家子气，这也许和他的原生家庭有关。所以，范启航给洪奕懿的第一印象，既没有查尔斯那种来自海外的洋气，也没有“小号男”落地生根于都市的大气。
　　第一次见到本尊，比起照片，洪奕懿还能直观地感受到对方的小宇宙，范启航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怨。也许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天然亲切感，又或者是因其身上的悲情气质吸引，比起隔着微信沟通，面对面坐在一起之后，洪奕懿对这个男人的兴趣似乎愈发强烈：“之前微信聊天，你说自己受过一次很重的伤，还没能缓过来。到底是你没能缓过来，还是你压根就不想缓过来？“
　　洪奕懿打算尽快结婚的目的性非常强，她直奔主题，不希望浪费自己的时间。
　　”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不过没能找到答案，或许我也不想弄明白究竟。我是一个很坦诚的人，也给你说过，因为自己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感情，现在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我可能不会那么快地去做结婚的计划，但我不排斥重新开始一段恋爱，因为我终究还是希望自己对爱情没完全死心。“
　　坐在七月热烈的午后阳光下，看着对面那淡淡的阴郁的脸，洪奕懿觉得一阵清凉扑面而来，她在心中默默地骂了一句：我这岁数是着急结婚，谁他妈有功夫漫无目的地和你谈恋爱？
　　“你知道咱俩有共同的好友，我们在微信上也聊了这么久，可一直对两性关系这个问题的认知上有差异。我可能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对这个问题的态度比较传统。所以，如果达不成共识，大家就做普通朋友。我接受不了你说的同步。”
　　范启航一会儿说要性和相互了解同步，一会儿又说不想结婚，这是洪奕懿一直抗拒和他见面的主要原因，可架不住对方软磨硬泡，也觉得既然当作普通朋友，出来见一面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但眼下，目的导向明确的洪奕懿发现，这个问题似乎始终绕不过去。
　　“我所说的一些观点，其实玩笑的成分较多，如果只为解决生理需求，我不会找你，咱俩毕竟是朋友介绍的，我也要对朋友负责，所以不要烦恼和困扰，做朋友即好。其实通过和你聊天，我也觉得我们性格不一定合适。不管怎么说，请放心，我会尊重你的任何选择，不论是我们是做普通朋友，还是向前走一步。“见对方的表情突然有些戒备和严肃，范启航切换了频道：”对了，你是一个人住，还是父母会从老家过来陪你？“
　　”父母只是很偶尔过来，我自己也不习惯父母老在身边，总有各种不自由不方便。你呢？“
　　随着喝下一口冷饮，范启航感到自己身上的暑气渐渐散去：”父亲三年前去世了，在家里我是弟弟，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她在老家。我母亲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每年最热的两、三个月，才会去老家和我姐姐一家住。“
　　”你还不着急成家，老人家不催吗？“洪奕懿盘算着，范启航整整年长自己一轮，如今40好几的人，居然还不着急结婚。
　　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咬了咬嘴唇，范启航平静地回答：”之前的女友，我是考虑和她结婚的，都到快领证的地步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分手。说真的，这件事对我的打击不小，刚分那会儿，整整一个星期，我的脑子都是懵的，啥事儿都干不了，我难受得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好几天。我妈对这件事多少也知道一点，可能是顾虑我的心情，所以也没催我。而且，我们母子的感情很好，我未来的老婆能与她相处融洽，在我的要求里，也是很关键的一个条件。“
　　“哦，那是个什么样的女生呢？”让对方勾起对不愉快往事的回忆，并非洪奕懿的本意，但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无法控制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兴趣。
　　”也就是一个很邻家的女孩子。“虽是谈及过去的伤心事，但说到这里，范启航的眼睛里依旧闪着微弱的光，只不过光芒转瞬即逝，他的眼神马上又暗淡了下来。
　　意识到对方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洪奕懿带着不经意地口吻说：“谁又不是没在感情上受过挫折呢？人不就是这样长大和成熟的吗？总不能抱着伤痛过一辈子吧？而且，只有努力让自己过的比曾经更快乐幸福，那个错过的人，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美好啊。”
　　这段看似说给对方听的话，从洪奕懿的角度而言，更像是一段自我心理建设。她的内心也处于矛盾之中，想起曾经的那段遭遇背叛的初恋，对范启航那淡淡的哀怨，她完全能感同身受，也看到这个男人因为重感情而可贵的一面。可她始终认为，人终究应该，也必然忘记过去，努力振作开始新生活。
　　“这种鸡汤没啥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不要想着去改变我。而且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所以有的人生病了，很快会康复，然后免疫力会更强，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有的人生病了，不但难以痊愈，也许还会有后遗症，需要漫长的时间，从阴影里爬出来。我已经努力了很久，但总觉得对自己无能为力。”范启航带着一副“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你不懂”的表情，解释自己内心复杂的情感。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尽全力把她争取回来？”洪奕懿似乎无法理解那种无病呻吟地犹豫、瞻前顾后和顾影自怜。
　　范启航摇摇头，眼神空洞地看向远处，随后又将视线重回洪奕懿的脸上，说：“现在我们已经不联系了。其实虽然没能最终走到一起，但我还是挺感谢前女友，她毕竟陪我度过了最难过的时光。那时候我父亲有病去世了，她一直陪在我身边。我相信自己会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我打算重新开始一段恋情，肯定会进行自己调整，但不希望对方在这个问题上，给我太大压力，毕竟，每个人都有忘不掉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