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33、第一百三十三节

　　为《运筹财富》开业所拖欠发放的佣金，经一众大半年的等待，似乎也毫无眉目，于是，内部关于此事的各种传闻不胫而走，内容确凿肯定且有鼻子有眼。大意是：那笔佣金将不再作发放！
　　既是传闻，就定会传到第一负责人的耳朵里，面对越来越动摇的军心，毕岩用愤怒的语气在周例会上咬牙切齿地一边痛骂谣言散布者，一边许下承诺：“是哪个坏心眼的造谣生事？说去年的佣金不发了！！！都他妈给我好好地待着，我跟你们说，那钱，一分都不会少给你们！！！”
　　不久后，程翕便收到由一个陌生公账给自己打来一笔款。一串看不懂的数字，让她大惑不解地来到“山”：
　　“白总，我收到一笔钱，打款方是一家外地的文化公司，这是一笔什么钱？是去年的业务回款佣金吗？可我怎么算，都算不对。假如是我去年的管理奖的话，那又是依据什么比例什么基数得出这数字的呢？是只有这么多了吗？还是会根据公司规定的比例，后续会把差额补齐？我想知道其中的运算逻辑是什么？”
　　白如璋对这个喜欢刨根问底，行为举止有时显得缺心眼的下属，感到有些不耐烦，决定马虎地搪塞两句之后，匆匆将其打发走：”哎呀，既然给你钱，你就拿着，别问那么多！后面还补不补，目前不确定，要看将来的情况。”
　　佛说，不可说不可说！
　　“不可说”的智慧，蕴含东方人所谓的处世智慧与哲学，但对于喜欢追问探究的程翕来说，眼前的种种，都是雾里看花和稀里糊涂。她无从得知这笔钱的发放根据是什么？涉及哪个层面的受影响者？是否这就是最终解决？抑或还有后续方案？眼前的一切，都是低能见度的。不过，人生之中的许多疑问，除了时间，似乎没有谁能给出明确答案。
　　比起大多数基层员工与一线销售在职场所身处的各种不确定性，《运筹财富》对其出版人来说，却是流淌着奶和蜜的迦南圣地，虽这份期刊自开业，便经历内部源源不断的风波和传闻。
　　一年多来，尹春梅逐渐达到了寓工作于生活的境界：她在自己那配有无烟厨房的办公室里添置了冰箱，用于储藏在不到150米开外的超市里购买的蔬菜、鱼肉蛋奶。灶台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每天中午，随煲汤炒菜，各色烹饪方式轮番轰炸，一到饭点，格子间里、办公室内、内楼道上，阵阵来自高温煎炒烹炸食物的香气袭来，令置身其中的人，感受到浓浓的居家氛围和烟火气息。期刊的行政部还为出版人专门配了一个独立休息室，里面放置一张1.5米的单人床和一台跑步机。午饭后，舒适安逸地睡一个午觉；醒来，和自己豢养的宠物狗互动交流，岁月静好的一天很快便过去。
　　在过日子这方面，尹春梅将一切都安排得悠闲安乐，然而，这里毕竟不完全是关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因此不可避免地参杂业务和管理工作。这个八零后的出版人，与自己那两个七零初的下属——负责内容的总编辑孟凡以及负责市场的销售总经理何畅——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
　　人世间所有的矛盾，其本质不过都是利益使然，蛋糕不论大小，在分配上的百分比最大值永远只有100，而份额的此消彼长，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和复杂的管理学难题。
　　两个靠业务能力在行业内摸爬滚打多年的资深前辈，根本瞧不上这个靠动腿就上位的女上司。
　　比起何畅，孟凡的境遇相对没那么恶劣。从未有过任何内容编写工作经验的出版人，对管理工作的理解，不外乎包括监督下属日常通勤打卡，出差报销额度把控，还有和几个月前从《国际导报》调职过来、时刻向自己主动示好的罗皓婷，以及从机电事业部重回渠道部的何淼，一起变着法子吃喝玩乐。每当孟凡面临当月考勤记录上的迟到早退而扣工资奖金，以及出差报销被尹春梅否决，这个与毕岩共事多年，手握大量业务资源的主编，只需板着脸将问题甩给期刊出版人幕后的金主，一切的烦恼都迎刃而解，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唯一的损失，就是在心理上感觉自己如同吃了一颗苍蝇。
　　与掌握核心技术的孟主编比起来，何畅的尴尬和困惑则几乎无解。作为该产品挂名的销售总经理，她管理着以出版人的大学同学身份任职的副总经理、目前正扮演自己顶头上司头号闺中密友的销售总监罗皓婷，以及正在努力争取姨太太好姐妹地位的何淼所推荐过来的另一名销售。
　　何畅不但要忍受空有虚职，实则被潜规则边缘化的尴尬，在业务上也根本无从入手。身为期刊的销售负责人，虽在理论上她可售卖《国际导报》的所有产品，但优质市场资源在层层瓜分与外包下，已所剩无几。而其作为管理者的价值，也并不能得到在涉及人事财政等具体管辖权上的体现，以及基于整体销售业绩的物质奖励和认可。自到岗以来，何畅作为总经理得不到尊重，作为销售又无可供其开拓的市场资源，而作为管理者更得不到能力与经验发挥。最后，在这年夏天，她心灰意懒地提出辞职，毕岩也毫不迟疑地予以批准。
　　“白总，手续我都办完了，来向您道个别。许多事情和感受，就尽在不言中吧，谢谢您的关照。”离开前，何畅来到“山”，旨在向引荐人告别并表达感谢。
　　白如璋心情复杂地点燃一根烟，但那一脸的不悲不喜，不增不减，伴着总是一副经历了大风大浪后的波澜不惊。他用一贯平和的口吻，对刚结束一段不愉快的工作经历的女下属说道：“小何啊，《运筹财富》那边的事情，我的确是鞭长莫及也有心无力。你既然决定要走，考虑到许多现实情况，我也不虚情假意地挽留了。我呢，和某些人不同，我的房子车子，都不是在来家公司之后才买的。”
　　如不是因言辞内容带着显而易见的嗤之以鼻，单纯从对话的语气里，何畅完全感受不到，白如璋对现实的无奈和不满。
　　人潮人海，熙来攘往，都不过为对利益的某种预期和追求。白如璋的手中，刚送走一个中层业务主管，又迎来电影广告部自成立以来的第四任副总经理，名叫：苏鸿宝。
　　苏鸿宝也是南方人，长着一张圆脸、一双门缝眼，不算高挺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如同老式玻璃罐头瓶底般厚重、且幅面有三分之一张脸大小的黑框近视眼睛，满口非常不整齐的黄牙，下巴和脖子之间没有角度，呈现出平滑的圆弧，让他距外貌协会会长白如璋的审美要求相差了一个太平洋的宽度。与佟乐一样，他是个衣着随意和虎背熊腰的七零末，在业务上，他却完全承接了何嘉志曾经的角色。
　　苏鸿宝与自己的两位前任一样，经历着初来乍到的不适和无所适从。身为部门副总经理，除了每每都必须自己亲自过问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名义上的下属，主动向其汇报工作及各自的业务范围。不过好在于入职前，他就与赵仕鹏有不错的私交，这也是其了解内部情况的重要渠道。后者详细向他介绍了这几年来内部发生过的重大事件，以及各种利益山头及禁区。经一番打探，这个新官上任的业务部门副总经理深知，如希望获得不错的收入回报，自己必须先回到一线销售的身份，从最基础的业务做起。
　　同样是一个无任何实际管理权限的虚职岗位，不同的人，角色扮演的方式却大相径庭：
　　来自业内一线品牌及平台的何嘉志，高调与佟乐针锋相对，最后不得不败给内部管理制度和根深蒂固的企业文化所制造出来的强大惯性；
　　高起点、也向来高举高打的高蜀晋，带着对职场从业经历并无太高含金量的顶头上司，以及对简单粗暴的媒介广告业务的不屑，还有对二位长老给予自己定位的不满，拂袖而去。高蜀晋与《国际导报》的这段缘分，就好比一场错误的婚姻，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
　　和两位前任的做法截然不同，虽也面对内部的忽视与不待见，苏鸿宝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让自己逐步了解情况，同时开始他的领地扩张策略部署。他清醒地意识到：
　　首先，《国际导报》大本营所在地的广告代理商渠道，被近水楼台的佟乐捏在手里，加上总部效应，以及在日常业务开展过程中形成的路径依赖，这一业务领域能给自己施展能力的空间几乎为零。因此，自己只需做好常规的事务性联络和维护即可：例如代表公司商洽年度合作协议，及时更新和通报产品动态与销售政策信息。
　　论及南区市场，遥远复杂的环境与地域过于分散的业务来源，加上一来自身在当地没太多资源积累，二来林邦彦所带领的当地团队时刻紧随佟乐的步伐，管理难度极大。
　　就这样，两块业务领地，均被其毫不犹豫地放弃。
　　而苏鸿宝走马上任后第一次前往东区检查工作，情商在线的秦元基所提供的周到接待和贴身服侍，终于让他看到了业务开展的突破口，还有寻求内部同盟的可行性。于是，在苏鸿宝入职不满两个月，一个名叫齐风的八零末男生，成为了大家的新同事。
　　齐风是本地土著，加上会来势又讨喜的性格，让他与秦元基及其团队呈现出一派源自同声同气的天然和谐。非但如此，前不久，在情商极高，又懂投其所好的“夜场贵公子”的接待下，特别是几个男人在夜幕掩护下，由秦元基精心安排的寻欢作乐后，这种在男性眼里，基于最原始欲望需求的团购□□所形成的相互之间的特殊信任，被牢固地建立起来。与此同时，在苏鸿宝的主导下，齐风切割了一部分原属胡穆清的市场资源，为与秦元基团队在当地市场的业务开拓，进行密切配合提供先决条件。就这样，苏鸿宝与齐风的到来，间接让胡穆清的业务领地被进一步蚕食。这种变化，让本就处于夹缝中生存的后者，所要面对的内部环境变得更加艰难。然而，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状态，还是让生性好强的胡穆清选择了隐忍。绝大多数中年人，之所以成熟稳重，也许都不过是向生活中的各种现实境况低头。谁不想肆意妄为？谁不愿年少轻狂？可谁又能承担得起那些所谓不成熟言行的代价？
　　而暂无赡养老人抚育后代的负担，与男友一起吃饱就全家饿不着的苗红，则是在始终和自己无法融洽相处的莫枫菱回归半年后，在这年秋天到来之前，不顾程翕的挽留，最终选择了离职。
　　大小环境，每天都在悄然发生着足以最终累积成质变的量变，这就是世界运转的规律：唯有不变，是永恒不变的！也正是从这年夏天开始，A股迎来时隔七年后的再次牛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