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31、第一百三十一节

　　自向太太将自己的离婚计划朝先生摊牌，两口子依旧在同一屋檐下，风平浪静地过着如同一潭死水的日子。
　　两夫妻住在一套位于城市中环、使用面积不到180平米、上下两层四房两厅两卫的复式里。五年前，虽没有得到丈夫的同意，强势的向太太仍义无反顾拿出家中全部积蓄，付首付买下这套二手房，结束了一家三口在H城好几年的租房生活。
　　在寸土寸金的国际大都市，这个中产阶级家庭有一套足够大的房子，大到可供夫妻二人多年分房，女主人因此不需忍受丈夫的心猿意马和同床异梦，维持住了内心骄傲的妻子所应得的尊严。加之在正式离婚谈判后，这对极有涵养的夫妻，依旧维持着太太买菜做饭，先生洗碗收拾房间的分工，家庭氛围也并无改变，一切如常照旧般安静而冰冷。
　　向飞扬始终不相信，也不愿承认，结发多年的枕边人真狠得下心与自己一刀两断。他认为至少在眼下，一天没办手续，对方尚未对这段维系近二十年的婚姻执行死刑，一切就还有挽回余地。至于挽回行动的第一步，便是将简霖、以及与其有关的朋友从生活中彻底删除，甚至断绝一切联系。从此，他每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小心度日：取消所有不必要应酬，尽可能减少公务出差，下班后第一时间回家，适时嘘寒问暖，早请示晚汇报，每时每刻交代自己的行踪。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个性格寡淡冷漠的高智商学霸，相爱相杀也相克多年，到如今这份上，虽谈不上互相之间横眉冷对，但夫妻间因积重难返的恩怨形成强烈疏离感，日常相处的姿态，不过是因为所受过的教育和家庭教养，能保有的隐忍克制，充其量最多只能用客套来形容。
　　“你说向飞扬这人怎么这样啊？老婆要和他离婚，他怎么把账都算到我们这些人头上？他离婚，和咱们有毛关系啊！”对向飞扬要与自己划清界线，恩断义绝，简霖感到万分不解。
　　炎炎夏日，隔着电话，程翕都能感觉到简霖的不满情绪。比起平日总一副没心没肺模样，对方此刻的反差，让程翕在谈论一桩不幸的家事的时候，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他离婚，你八成就是罪魁祸首，我和傅芊雯才是真的冤枉。你好歹吃了人家这么多年的豆腐，我们可是连一点便宜都没占到，这诛九族的连坐，实在太不合理了，我要去找他申诉！哈哈哈哈……”
　　“你可千万别！离婚这事，他不希望别人知道！昨天他在Q上给我说，只不过是想告诉我，他和我断绝了来往的原因。”
　　“如果不是导航出卖，估计两口子到不了那一步，你居然还敢说和你没关系？你的心可真够大的！”
　　相识多年，在程翕看来，简霖几乎是个百无禁忌，浑身上下没有痛点的人，那种典型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态度，有时甚至让她有点琢磨不透。因为自打两人相识，简霖向程翕树立的人设就是，从不在乎任何事情，也不认为天底下有什么大事，能让自己觉得白天过不去和晚上睡不着。
　　“哎，怎么连你都这么说？搞得我真心不舒服。他离婚跟我有毛关系啊？他老婆也真是的！你说，他也没什么不良嗜好，赌、毒、嫖，哪一样都不沾，又没任何重大过错，他老婆犯得着跟他闹到离婚这一步嘛？“
　　程翕收起了调皮的语气，她不赞同对方过于主观的说辞：“夫妻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人家两口子之间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情仇，又哪是我们这些外人能知道的？再说，他既然都主动提出和你一刀两断，难不成你还哭着喊着嚷着和他来往吗？你说说，到底你图他啥？”
　　”哎，这么多年，其实我对他的感情很特殊。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可在我眼里最看重的，此生收到最珍贵的礼物，就是他亲笔写的一张卡片。这张卡片，我一直珍藏好多年。傅芊雯总认为我是个特别物质的人，其实她的确是不了解我。想当年我为了追他，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全国到处出差，那时他肯定也是明白我的心意，只不过还看不上那时的我而已……”
　　比起前一分钟对向飞扬决绝态度的不满，这一刻，回忆曾经让简霖的口吻带着些许甜蜜与成就感，就好像一个经过鏖战而得到战利品的士兵，她的情绪也随之舒缓了下来。
　　“遥想这么多年来，我都被你用来过桥，我也真算够意思了。话说，简总，你要是干我这份工作怎么办啊？那么多甲方，还有业务合作伙伴，其中有不老少都是位高权重、事业有成、学富五车，而且有钱有颜，要搁你，干我这行，岂不是从甲方到代理公司，全部有杀错没放过？”程翕一边起身从自己的独立隔间走出来，进入空无一人的“火”，关上门，一边翻了一个白眼，就好像两人在面对面说话。
　　“哈哈哈，做不了，我的定力绝没你的那么高。”在对方的调侃下，简霖差点忘了自己专为吐槽而来，一阵大笑后，仿佛又想起什么：“哦，对了，再给你说个事，我真快受不了了。你知道他给我说什么嘛？说万一老婆真跟他离，他就一个人过下半辈子，不找了，他的人生就这样了。说得真是要多凄惨又多凄惨。”
　　“这都啥年代了，离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事，至于吗？何况有段子说，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我看他的样子，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不就是离个婚嘛？至于这么如临世界末日的样子嘛？再说，既然他那么不愿和老婆离，那早干嘛去了？”
　　“对了，你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你说说，他回家不给老婆交粮，现在搞的人家闹离婚，这能怪的了我嘛……“
　　“等等，他不给老婆交粮？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连这事儿都给你说啊？”程翕满嘴不可思议的语气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自我辩解。
　　”是啊！他亲口给我说的。所以，就算他老婆在家闹离婚，那也是他自己的问题啊！你说他的情商得低到什么程度，能让老婆给他提出来离婚啊？”
　　简霖为一个曾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高大伟岸、被自己仰视多年的男人，面对生活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做出的幼稚举动感到失望。她也完全不相信，自己就是导致对方离婚的诱因。
　　“你想想，他名校毕业，在事业上即便不是飞黄腾达，在工作中就算不是身居高位，可那也一直是朝南坐，被供应商追捧，没看过别人的冷眼，也没遭受过多少拒绝。在感情上，外语系通常女多男少，男生是被倒追的对象，并且以他各方面的条件，就更是如此。所以我敢说，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遭受过重大失败和挫折。他的人生一直以来都极为顺利，顺利得他经不住任何打击，哪怕一点点，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或许这就是为何他在面对家变时，能干出把咱们这一票人的微信都删了如此幼稚的事情。反正，我还是那句老话，没经历过贫穷、背叛和绝望，没有在深夜痛哭过，不足以谈人生。”
　　程翕一口气说完，为自己突然得出的结论感到有些诧异，因为在此之前，她从未仔细考量过向飞扬的性格由来，也根本不关心这个话题。
　　”所以你说，他现在把离婚的责任归咎于我，我是不是比窦娥还冤枉？“
　　程翕避免了正面回答简霖的问题，因为她并不认同对方的某些做法：“我也想不明白，那么多男人在外面彩旗飘飘，大老婆都没这么决绝，甚至都忍了。你看看老胡，这大老婆二老婆，管理得多么井然有序，哈哈哈哈。所以说，一个男人，能掌握和女人相处的技巧，就有做大事的潜质和能力，因为两件事的许多原理相通道理相同。你说，是吧？哈哈哈哈！”
　　程翕在这个语境下突然提到胡英哲，让简霖一阵五味杂陈涌上心头：“其实老胡是一个特别内敛的人，从不说好听的话，完全不会哄人。”
　　“会哄人的那些，你也未必看得上啊。再说这是能量守恒定律，我的简总！”程翕的第二个白眼翻了过去，语气里带着无奈。
　　“能量守恒？啥意思？”一个用法新鲜的老概念，激起简霖小小的好奇心。
　　“人的能量是固定的，此消就彼长。他能赚钱，就没啥情趣，有情趣就没那么多脑细胞拿来赚钱。又有情趣又能赚钱的，干嘛找你啊？哄着青春无敌、胶原蛋白满满的年轻貌美90后玩不好啊？”
　　简霖用醍醐灌顶的口吻向对方的观点表示赞同：“呀！说的真的好有道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你可不知道，每天都是我哄老胡开心。”
　　“那可不是嘛？如果有年轻貌美的愿意哄他开心，这位置哪里还轮得到你？你去国民老公的微博评论里看看，有多少20出头的网红脸天天在下面留言喊他老公。你以为自己是靠什么取胜？内涵吗？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哈哈哈哈……还不是因为身段柔软，会察言观色，相处起来比较省事儿。”
　　程翕最喜欢简霖的一大优点，就是笑点低泪点高，不论怎么挖苦、讽刺、埋汰，都不生气；又或者说，她不希望让别人感觉到自己对外界的在意，即便内心恨得咬牙切齿。与此同时，程翕也没有忘记今天谈话的重点：“话说回来，向飞扬也没责怪你的意思吧？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也不用对谁负责啊。“
　　”我俩Q上聊天他的话里话外说白了就是在怪我，说都是因为我，他老婆才要和他离婚。“说到此处，轮到简霖隔着话筒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哎，我发现这年头反倒是女人都善解人意、都爽快、都知情识趣、都替人着想。现在的男人都怎么了？一个比一个脆弱！我还安慰他说，万一真离了，大不了我给他介绍女朋友，他还不乐意！你说，我已经够意思了吧？我也很委屈啊！这么多年，我对他无欲无求。当然，可能我和他之间，有那么一些蛛丝马迹，让他老婆不舒服，可那也怨不得我啊！！他老婆天天在家里搞侦探工作，他自己屁股又不擦干净，怎么反倒来怪我呢？而且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是我，是他在家不给老婆交作业。你说，这能怨我吗？说实话，要断就断，爱谁谁，我现在都懒得搭理他。我每天辛辛苦苦伺候讨好老胡，就已经够心烦了，那可是为我自己的生计，可你说要我成天巴结他是为什么？现在他也不比年轻的时候，我还巴不得有人天天拍我的马屁呢！！！哦，对了，说起讨好老胡，我求你帮个忙，有一个客户的女儿，打算出国留学之前找一家好点的公司去实习，为申请好学校背书。你看能不能帮忙物色一下，这孩子不拿实习工资都没问题，家里不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