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17、第一百一十七节

　　将那个破败得四处充斥颓废与绝望的老社区，不带一丝眷恋地狠狠用力抛在身后，简霖心情舒畅地驾着轿跑奔向前一天才确认约好的晚餐饭局。不过今晚组局的人，既不是她的上司兼金主——胡英哲，也不是丈夫与家庭合伙人——简先生，而另有其人。
　　胡英哲缺席二太太的生日宴，是由于突发的业务需要出差外地，他的行程是临时被客户安排的。机电设备及工程服务的供销合同标的大多是小八位数起步，任何疏忽大意都可能招致重大损失。作为公司销售部门总负责人，胡英哲面对甲方的召唤不但从不推辞，而且几乎7*24小时待命。对这个外资公司主管市场及销售的一把手来说，不论是业绩流水还是职位晋升，不为公司、不为他人，仅仅只为自己的生活质量和满足事业成就感。工作是他人生的全部，而且他的各项业余娱乐活动：K歌、打麻将、玩扑克牌、打高尔夫、甚至外出旅游，绝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是为自己的订单服务。只要采购方能吃喝满意、唱得尽兴、玩得高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还能动，都会以高度敬业精神，坚持奉陪到底。
　　至于简先生，虽玩心比事业心重数倍，绝不会因工作亏待自己，但他和妻子结婚多年，两口子早已是左手牵右手的老夫老妻，生活激情的浓度，在各种现实琐碎的问题及困难的不断修理中，低到如同一杯寡淡无味的凉白开。他早早用一份不厚不薄的礼物，草草解决掉了自己人生第一合伙人的这个不逢五也不整数的生辰庆贺。简先生自问，自己还算演技在线，尽职尽责，太太实在不能过多要求他做到情趣分及格。
　　简霖一直以识时务、拎得清和想得开，作为自己身为一个女人的核心竞争力。工作上的夫君与生活上的合伙人相公，双双缺席完全不影响寿星今日赴约的兴致和心情。
　　如果30岁的简霖，愿意花钱、花时间、花精力，耐着性子、陪着笑脸、鼓起勇气、打起精神、酝酿氛围地追求向飞扬——这个她崇拜、仰慕和对其充满各种幻想的男人，是为了图开心、寻快活，乃至让自己得到某种精神和生理需求的满足，那么每当她追忆20出头的那个自己，还是一个无知清纯小女生，每当她遥想当年很傻很天真、很穷很无助的灰姑娘，情真意切地期待找到一个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宽厚肩膀，以弥补成长过程中父亲这个角色的缺位，所带来的内心安全感余额不足，却毫无悬念地导致自己将手中全部的赌注，连本带利地放上牌桌，直到输得只剩一条小命。前后对比，显然20岁的自己，纯粹就是为男人，这个不值得的物种犯执着和找不痛快。而假设这些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仅仅只是给自己带来短暂不悦，那也不过就是普通寻常的困惑，并无大碍。可不幸的是，她为此所付出的惨痛代价，远不止于此。当年的那个可怜女人，不但情场失意，还成了众人的笑话和谈资，在公司内部举步维艰，度日如年。时隔多年后的今日，那一幕幕，依旧时常会令她微微皱眉，再无比庆幸爹娘给的智商和情商足够翻盘，让自己在及时顿悟后，得以从一个郎心似铁的男人手中，艰难地保全下来，并且还能数倍盈利。简霖因而总会心有余悸地长吁短叹，对自己说：“你看，生活总喜欢狠狠教训那些想当然的幼稚女人，这世界根本没有真正的爱情，都不过是各取所需。”
　　爱情，如同千百年来人们口中的鬼魂或幽灵，把有情众生分成了三大类：亲眼见过对其深信不疑的、从未见过但因道听途说对其将信将疑的，和从未见过并坚信其完全不存在的。36岁的简霖，也许是介于中和后之间的第四类。而令她姑且尚未对这个在自己生命中从未出现的，虚无缥缈的幽灵彻底绝望的人，是做东今晚饭局的男人，曾经的邻居，一所重点中学的副校长——骆弘新。
　　在简霖搬到当地富人聚居的高档小区以前，她与这个骆校长是偶遇点头之交的楼上楼下邻里。那时的骆弘新，对穿戴讲究的女邻居印象深刻，偶尔甚至浮想联翩。经主动攀谈，得知珠光宝气，行头不俗的时髦少妇在一外资公司工作。
　　经过一些年月的沉淀，简霖于事后回想，当年儿子上小学因托人找的关系不靠谱，直到在楼道偶遇，热心肠的邻居问起此事，而且还主动表示愿意帮忙，她才知道这个衣着朴素、为人低调，其貌不扬的老邻居，自己事先仅知其在一所中学工作的路人甲，竟然身居副校长这样的要职。而这个颇有权势的男人，主动示好帮忙表达善意，也令她颇感意外和窃喜。
　　自从几年前对方的主动出手相助之后，简霖发现从始至终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有心和用心，自此，她刻意地维持着每年和对方吃两顿饭的关系。没过多久，随着个人资产的迅速积累，她举家搬离原住处，迁至高尚小区，骆校长也调任另一所重点中学任一把手兼党委副书记，此后两人见面次数反倒比曾住同一小区当邻居时更多，并偶尔约上一帮各自的朋友一起吃饭，由此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离开幼年故居，简霖按事先约定在返程途中顺路接上傅芊雯，半小时后，两人来到一个带有欧洲殖民风格的小洋楼所改装的餐馆，据说该建筑曾是一民国军阀故居。
　　以白色和淡青色为主色调的内饰显得简约素净，实木地板和大堂暖色的光线，透着优雅令人感到舒适。两人在咨客的引导下来到二楼的一间小包房，早已抵达独自在包房恭候的校长见前来赴约的是两个人，第一个反应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愕然，被简霖明锐地捕捉到，不过一秒钟之后，对方便表现出若无其事地对侍应说道：“客人到齐了，上菜吧，香煎银鳕鱼多加一份。”
　　骆弘新其实是一个身材发福的70初，梳着并不浓密的大背头，露出饱满的天庭和发亮的印堂。虽然年纪并不算太大，不过脸颊上的脂肪有点松弛下垂，细小的眼睛上粗短的眉毛，山根扁平，人中浅，两片嘴唇看起来显得有几分薄情。多年浸淫官场，他早已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武功。
　　简霖从对方刚才细微的神态变化中意识到，今晚的饭局，按其计划本只有两个人：“我还以为今晚是一大帮人一起吃饭聚餐，有些担心陌生人多，自己应付不过来，就带上闺中密友。骆老师真是深得我心，知道我喜欢人少，喜欢清净。”简霖此地无银地打着圆场，卖力的笑着。
　　骆校长表现出一副满足的模样，一边张罗两位客人坐下，一边用爽朗的语气说：“有两位漂亮的女士陪我吃饭，今天这人品，没话说啊。”
　　“这么久没见，骆老师真是越来越会哄女孩子开心了。”傅芊雯见状，也随之附和着，三个成年人相互吹捧着，一场开篇略尴尬的饭局，就此其乐融融地开始了。
　　骆校长表现出被肯定后的一脸兴奋：“从管理学的角度来说，我认为，能和女性相处愉快，就能管理好一家企业。因为对女人的情绪和期望值管理，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就像公司领导管理员工一样，升职加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就好比给女人钱花，能让她一时开心；但总有人能比你出的价钱更高，就相当于总有公司能比你更舍得在员工身上砸钱，所以要设法提升对方的幸福感。但如何提升幸福感，又因人而异，每个人的幸福观不一样。”骆校长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大纸袋，递给简霖：“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拆开看看吧，希望你会喜欢。”
　　简霖迅速看了一眼，暗地里盘算着，以对方的月薪来说，这个几千块钱的COACH帆布手提包，已是一分很有诚意的大礼，只不过自从30岁开始，自己背过拎过的包，价位就没有低于五位数。为表示开心，她的嘴角咧到耳根：“这还真让我感到意外，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骆老师这么想着我。”
　　“你能喜欢就好，一来给你过生日，二来，今年我买房你出手相助，一直还没机会好好感谢你，这点心意不成敬意。”骆校长的语气里带着诚恳和温情。
　　对简霖来说，自己与对方之间更像一种业务合作关系，其维系这段关系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人有相当的利用价值，而且每次她也不会让对方白辛苦。不过，骆校长的这一举动，依然让她很是受宠若惊，并非因为礼品的市场售价，而是由于这个男人颇有含金量的官职地位，以及他对自己的用心。
　　“你又不是没还钱。再说，我也求你帮忙了好几次，儿子上学，朋友的小孩入学，都不少劳烦你。你买房借钱的那点小事不值一提，何必总放在心上。”
　　简霖用多年来在胡英哲面前修炼所得的，多一分显轻浮，少一分又显距离，很是恰到好处的娇嗔语气和眼神表情，对当晚唯一的男主人公表达自己的谢意。至于那个手袋，回家后她便送给了平日辛劳操持家务的婆婆，以奖励其为自己免去后顾之忧的劳苦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