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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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镇的北边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小院子，安静平和。
“噼啪!”火盘里的木炭烧得正旺，一节鲜红的火炭受不住重力，干脆利落地从另一头还是乌黑的木炭挣脱出来，然后跳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屋内的人十分警觉，或许是这火炭烧着的响声吵醒了他，又或许是屋外走动的脚步声惊扰到了他，他倏地睁开眼睛，自迷迷糊糊睡着以后他后脊梁就一直靠着床柱子，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架子床的门围子上，他转过头来动了动微微发酸的脖子。
一双眼睛里混浊一片，失了神般，像是深陷在方才小憩时的梦里，随后清醒过来了又惊又慌，惹上难缠的梦魇一样。抬眼看到屋外走廊上忽然出现的一个身影，他才平静下来，缓缓舒出一口气。
“麻生。”床上的人唤了一声，门口那处便出现了一个十多来岁的少年，他恭恭敬敬地朝里面行了个礼，然后关切地问道:“师父方才睡过去了，弟子为您添了些柴火。”
只见床上坐着的那个披着大氅的男子合上眼睛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然后麻生听见师父问:“我睡了多久？”
“师父用过早膳就回房休息了，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弟子正在准备午饭。”
“你师叔那边……多添些柴火。”
“今天已经舔过两次，到了下午才又去。”
见床上那人放心地点了点头，他正想退下，抬头便看见师父披着的一件大氅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白色的领口那处拉开到胸口下面，一条白布条松松散散地系在腰间。
这人不怕冷么？大雪天房里烧炭火又穿大衣的，然后又居然搞什么袒胸露背。
麻生还是毕恭毕敬地提醒道:“师父，天气较冷，多穿衣服保暖。”
那男人还是跟往常一样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手里窸窸窣窣地在一旁摸索着找衣服穿。
从师父的房里出来以后，麻生屁颠屁颠地跑去厨房里忙活起来，杀鸡洗菜煮米什么的样样拿手。这是自他进院子拜师以来的第五个年头，他从一个八九岁的街边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体体面面的除妖师的弟子，跟随抓妖的师父进进出出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庭院或是统领一方的军阀军统府邸。
这年头天下不平，皇帝的龙椅被带刀带枪的军爷一把火烧了，那位军爷烧了皇宫后，真如同好心的百姓们担忧那样，不久身染恶疾，一个月不足，在世华佗也救不了他，便这样睁着圆眼不忿地去了。人们纷纷议论这是老天爷的惩罚，降罪于大逆不道杀了皇帝烧了皇宫的乱臣贼子。
更有人说，这军阀是被懂了人性的妖精缠身，那妖精也是和荒淫无道的昏君皇帝一样，只知享乐，迷惑了军统，过度纵乐的军统才被轻易吸了魂魄才丧的命。但似乎，这种传之神乎又神的说法更得人心，一时街头议论纷纷。
“算先生也说了，这是妖孽所为，你还不信吗？”
“算先生吗？唉，我是信的，下次算先生出来时，你千万要来叫我，我有事请先生。”
“嗨，谁还不是找先生有事呢？现在天下不平，大皮靴和大弯刀都来抢钱，日子都不好过了，谁还不想想向算先生求个平安，祈求那害人的妖精不要找上门来。”
“唉，我家已经要揭不开饭锅了，妖精来了或许更好，来把我魂魄都吸走，死前我还能快活一番。”
“你可就想想得了，那些妖精是要去迷惑军统和银行老板的，才不会看上你这光棍穷小子。”
……
以上人们口中所提到的“大皮靴”和“大弯刀”基本上指的是身穿军服、脚踩皮靴的军统人和趁着天下一团乱拿着大刀打家劫舍的土匪强盗了。
天下间的人皆相信妖精之谈，上至有权势有财气之达官贵人，下至家徒四壁之贫苦人家。因而近年来因除妖而闻名花镇的算先生无论所到之何处，皆可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算先生是个年纪二十余七的年青男子，身边常常带着一名少年弟子，唤作麻生，他的居所隐蔽人又极少出来，可他一旦出来，必定会给请愿之人实现求愿或是除妖的愿望，不论那人是富贵抑或贫穷。
“师父，你明早要出去”
麻生在饭桌钱前摆了一桌子的清淡菜肴，然后起身去搀扶依旧还在床上坐着的那个男人。
“是的。”
那个男人伸出一只苍白消瘦的手撩拨起垂下来的窗帘，半个身子依旧在里面，但是麻生已经看到床里面那人的模样——依旧是没个正经，也没把衣服穿好，反而更加放肆地把大氅脱掉了，里面的单衣都要褪到大手臂上。凑到了床前正低下半个身子往里看的麻生一愣——上面布满了黑色的咒文。当然，麻生装作没有看见一般，伸手过去要扶着师父。
那男人突然闪出一只手来抓住小徒弟的衣服，用力地往床里拽，然后两人一起齐齐跌落温暖的被窝了。
那小徒弟十分不安分，一双爪子在一团被窝里四处乱划，但是却总是抓不到师父，甚至是他的一衣一角，反而是自己差点被闷死在充斥着那男人余温被窝里。
“师父!”
“在呢。”那男人神情自若地躺在被窝旁边，用手轻轻一拉，被子下面便出现了一张稚嫩、被闷在被子里而涨红了的脸。
四目相对，那男人温柔地看着徒弟。
“师父，吃饭了。”麻生大气不敢出地说道。
“嗯。”
“师父，要起来了。”
“嗯。”
许久，两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丝毫未变，麻生顿生尴尬之意。
“混蛋!从我身上下去!”整个身体被蒙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的麻生大逆不道地冲师父大喊，眼神里明显有一团怒火。
“小小妖精，竟敢送上门来胆子倒是长得有几斤肥了。”那男子起身坐在被子上，露出厌恶的眼神。
“可恶!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从来都是一张笑嘻嘻嘴脸的麻生此时是一副恨不得把眼前人剁了喂狐狸的凶相。
“这么浓的臊味，你是有多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只狐狸？”
“你才是狐狸!”麻生狡辩起来，四肢开始扑腾起来，使得劲儿大了，终于把那血海仇深的人撵下地，坐起身来化作出攻击的姿势。
“脾气不小……算了，早知道你是如此脾性的。”那男人慢条斯理地起身，然后嘴里念出一串咒语，对面的化作麻生皮相的妖精厌恶这男人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手里立即化出一把利刃，直直向男人刺去。
血一滴两滴地滴落地面，男人的雪白的单衣上一点红慢慢被晕开，向四周扩散。
妖精利落地双手撑地落地，嘴角一抹邪笑，却突然心里狠狠刺痛了一下，便接着倒下了，慢慢地脸上的一层伪装褪去，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容。
“承蒙关照，多次来夺我性命，你也是劳苦功高，无论多忙碌也风雪兼程送上门来，我该是要给你奖励了。”
男人附身下去。
没等女妖精反应过来便在她嘴边用手轻轻一抹，抹掉了刚才唇齿间的痕迹，快速起了身，掏出一张符，嘴里开始念咒。
眼尖的女妖精飞速从不可置信里回过神来，看清了男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于是皱着眉头，瞪着那人:“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尽快结束这一切。”男人单腿跪下来，神色有些忧伤地说。
“可……我不!”女妖精用力一推，竟将男人推出去很远，直接撞到墙边去。
女妖精一愣，反而是男人先反应过来:又来了吗？
男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用女妖精的话说就是“愤怒和不甘”的情绪——这个男人没有表面那般温和恭敬，他实则暴戾无情。
“上次你在我眼皮底下逃走了，这次我绝对不让你走!我受够了，你今天必须要死!”男人咆哮起来，竭嘶底里地叫喊着，手里拿着一把长刀，绕了一层的红字黄纸的符纸，上面的毁灭咒文足以让一位拥有百年修为的妖精魂飞魄散。
“丧心病狂!”女妖精早已被吓坏，身体哆嗦着往后退，很快便无路可退地背靠在墙根，可眼前这个狂人正一寸一寸地接近自己。
男人把女妖精逼至墙角，然后抬起长剑，狠狠地刺下去。
都要完了。
可这天偏偏不遂他的心意，早春时大雪天里一道惊雷响彻天际，准确无误地劈在他手持的那把剑上。
“恍铛”!铁铸的长剑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响声，男子摊开手掌看，上面一团焦黑，烤肉的焦味弥漫整个房间，男人的手算是从此做了废。
女妖精心脏砰砰直跳，体验了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惊魂后，胆战心惊地看着男人焦得不成样的手掌，然后化了狐狸形态撒开四条腿从房间里跑出去，没了影儿。
先前在厨房里糊里糊涂就晕过去，刚醒来的麻生从房子外面进来，看到此情此景，立即请来祖师爷给师父上药，又自个儿跑到积雪厚到能没到小腿的深山里采了一朵半开的雪莲入药。
祖师爷用木板把自家徒儿的手固定住，入了药后缠上厚厚的绷带，吩咐徒孙按时定量换药后，看了看躺在床上一脸茫然的大徒弟，转身叹息离去。
“师叔在西厢，祖师爷要过去看吗？”麻生引了祖师爷到了师叔的房子，给他开了门，然后才回到自己师父身边。
年过半百的老人搬来烤得暖哄哄的火盘和小凳子，在小徒弟的床边坐下，看着一睡便是五年的小徒弟。
“算来，这人间七十年的光景一眨眼就过，我身边就只剩下你们这两个徒弟了，能说说话的也是你们两个。知衔，你睡了这么久，也该起床了，你就算不念着我这个整天被你叫做糟老头的师父是真的成了糟老头子的老头，你倒也是记挂着你师兄的吧。”
老头一辈子无妻无儿，幸得膝下一群除妖师把他当做生父看待，可惜除妖正业道途又能有多容易走十几位徒弟命丧妖精嘴里，遗下的两位师兄师妹恰好情意相通，花前月下约好了等师父交代的任务一完成，便立刻成亲。可惜，却是一人被妖精害了命，半生不死地躺在床上不起，另一位性情大变，立誓把妖精都杀尽。
老头叹息天道这抓弄天下人的玩意儿，倒不如让这两人当初便死去，做一对黄泉好鸳鸯。两相慕恋，却怎料命里坎坷不断。
“你师兄他现在已经成了算先生了，他如若能从对你的内疚与对妖精的怨念里走出来，那便是无人能与之相比。他太执着了，放不下过去。”老头只管自言自语，床上的女徒弟也只管安静地睡着。
“麻生，雪莲你是在哪里摘的”
“师父，是小镇北边的松子山。”
“松子山北面才有雪莲，山势险峻，积雪厚，你没有受伤吧？”
“谢谢师父关心，弟子没有受伤，弟子熬了药，师父请趁热服下。”麻生端上一碗黑色的药汤，在温暖的屋子里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男人端过来药汤，一饮而尽。
麻生退出去时，男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闭上双目养神，但心里依旧是有一团气的:他不甘心，为何连上天都要帮着她!
松子山是一座不大，但十分挺拔陡峻的山峰，天晴时，从南边的这个小镇看去能看到一支笔一样，笔锋直插云天，把蓝天劈成两半。
由于此山的挺拔，于是附近的山贼也给足了面子给松子山大爷，不敢造次，远远看见这山便打消了据山为王的念头。于是，猎户人家便开始奔走与山下山上，忙着把今天打来的猎物兜售出去，换来明天的口粮。这种生活谈不上富足，也确实能让生活宽松有余，总不至于大病一场也无路可选，无财消灾。
最近传出有山里的猎户遭了妖精的道，险些在悬崖边上纵身下跳，幸好被同行远远看到，才好运捡回小命一条。可是到后来，这类似的危险事情频频发生，猎户们心有余悸，慌忙跑来求助。
在菜市场被堵住的麻生面对几个粗膀子细腰的壮汉子，吓破了胆，吱声不敢出便答应了请求。而此时，那被一道雷劈了手的奇男子算先生也正有要事上山一趟，于是麻生不用在师父耳边吹风，他也好心顺便搭救苦恼的猎户。
行程就定在两天后，上山不久，右手包成馒头一样的算先生鬼使神差地玩起失踪，让徒弟在一脚陷进雪地里就成了个十岁孩童的雪地上打转圈地找他。
过了一个时辰，算先生总算是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浑身雪白色的狐狸，它正尖着嘴有气无力地细声叫着。原来是算先生在麻生才回来的雪莲上察觉到了那狐妖的气息，所以才跑来松山一探究竟，果真让他抓住了不断前来找自己麻烦的狐妖。
“师父，这是”麻生不解。
“这狐狸看着多大了”
“不过七年的年龄。”
“可它却十分厉害，足以化人形迷惑人心。”
“怎么可能这狐狸又不是成了仙在天上修炼，一秒如一日，七年别说化形，连开智也做不到!”
“带它回去仔细研究，麻生，好好看着它，别让它跑了。”算先生没有忘记猎户的请求，于是继续到深山里查探。
麻生把狐狸放进一只麻袋里，用手指挫开两个小洞让这小东西能够呼吸。他谨记师父临走时说的:“把耳朵塞住，不许回应任何声音，不许离开脚下的阵法”，所以他不但保下自己的命，还护住了狐狸的命。
原来是这山里藏有许多形形色色的妖精，妖精即是妖精，在对同类的认同方面不如这时间的人，世人把一切有有双手有双脚，头上的一张皮有五官的就能当做同类，他们即是做错了事也能够被原谅，再次为世人接纳。但妖精不同，比如虽同属狐狸，却总不能同心，心里的小九九是如何盘算着别的妖精，若是长了同一张脸更近招同类唾弃，要划花对方的脸才罢休。所以妖精的同类认同相比下要严格多了去。
深山的妖精们看到妖精与世人一起时，是要群起而攻之的，因为在他们眼中这妖精是和人串通一气的了。
算先生早已知晓抓了这狐狸会惹祸上身，于是在徒弟脚下的一片雪地上画下保护阵法。这个阵法是一个九层塔形的阵，麻生和狐狸置于第八层，若要接近他们，则需要闯过前面有护卫层层守护的七层。
换言之，除非麻生自己走出此阵，否则妖精们对他毫无办法，于是妖精们再生一计，以音迷惑他，可这法子对这块天生的木头也是行不通。
算先生把山里作恶的妖精都除去，给猎户们得了愿，再次回到麻生身边时，看见徒弟正和那只白毛狐狸隔着麻袋玩耍，心里一沉，脸上颜色并不十分好看，哼哼两句带着徒弟下了山。
此次出门实属突然，师徒二人回来后，家里除了沉睡的小师叔空无一人。祖师爷来去无影踪，前脚后脚总不沾一丝尘土，如此，算先生的庭院依旧是祖师爷来前时的模样。
麻生造了一个铁笼，铺上暖被窝，把师父抓回来的狐狸关进去，放置在柴房。以往麻生日常除了照顾手受了伤行动不便的师父和小师叔，现今还多出了照料一只讨人爱的白狐狸。
但，也并不坏。
这天，一向不喜客人的算先生的院里居然稀奇地来了客人，麻生与白狐狸玩得正欢时，师父来喊话过去招待客人。贪玩的麻生跟狐狸嘀咕了一句不满，便出了柴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