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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天色不早 ...

  •   风挟着春意卷过,青翠的林木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晚间雾气已经散了,天际被涂满橙红橘黄的色彩,映得草木也染上暖色。

      林白术看着眼前低矮的山坡,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所以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指你要来爬你学校后面的山?”

      “不是。”陆轻山对着林白术摇了摇手指,“你跟我来。”

      林白术却站着没动。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陆轻山,我现在心情不太好。你懂我意思吗?”
      所以现在就乖乖上车,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实在不行,让他一个人走也可以。

      陆轻山嗯了一声,却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动。
      他坚持道:“就上去坐坐,一会儿就好。”

      林白术没说话,也没动。

      两人僵持了会,然后陆轻山走下来在林白术身边坐下,说:“好吧,那就在这里坐坐。”

      林白术还是没搭理他。

      “你想不想说话?”陆轻山又问。
      “……”林白术以沉默回应。

      陆轻山坐在草地上,视线望向遥远的天际,并没有盯着林白术。
      这让林白术好受许多。

      林白术也没有看陆轻山,视线虚虚地落在林间,却没有焦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渐渐向西垂落。他们在的地方背阳,山的阴影一点一点地被拉长,暗色渐渐吞噬着周遭的景象。
      周围很安静,只有零碎的风声。可这风声也很细微,像轻而缓的溪流,渐渐冲刷走一切纷杂的思绪。
      世界安静得好像只有林白术一个人。

      如同一颗孤独的荒星,在引力的作用下短暂地和人世相接,可人间的烟火气息让它无所适从。就在焦躁到了顶点的时候,它忽然被放逐了,回到了自由的流浪生活。
      无边的静谧是它的乐土,无人注意是它放松的源泉,一切都是最自然而舒适的样子。

      林白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只是短暂的远离,有别的星球在它身边安静地护卫着,提醒它终要回到星系中去。
      提醒着林白术人是群居动物。

      林白术悄无声息地在陆轻山身边坐下。

      陆轻山一声不吭,他向后一倒,躺在草地上,仰头看天。
      “晚霞很好看。”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跟自言自语没什么两样。

      林白术看了他一眼。

      三分钟后,林白术很轻地在草地上躺下。

      流云漂浮在空中,乍一看它们凝滞不动,过了一会再瞧却能发现它们已经换了个位置。云的边缘是灿烂的金色,一朵一朵地浮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一片广阔的霞光海洋。
      绚烂的色彩渐次过渡着,像是被规整晕染后的日落色系眼影。
      天边显出月亮的轮廓,在层云中若隐若现。

      周遭静得只剩下起伏的呼吸声。

      林白术仰望着长天,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半晌,林白术启唇:“是挺美。”

      陆轻山这才侧过头来看他。
      “好些了吗?”陆轻山问。

      林白术嗯了一声。
      他躺在草地上,没有看陆轻山,说:“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陆轻山摇了摇头,“没关系,毕竟是陆奇和……说了不对的话。”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和陆奇说的话没有关系。
      林白术叹了口气,这话却并没有说出口。

      “你刚刚听到了多少?”林白术问。
      他在问医院里发生的事情。

      “听到了……柳溪简妈妈说你现在做的事情令你很为难。”陆轻山说。
      他很快地看了林白术一眼,然后收回视线。

      果然听到了啊。

      刚刚的情绪失控已经让林白术精疲力尽,他现在心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陆轻山知道了这种后果会心如止水,毕竟他早已麻木了。可没想到事到临头他内心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惋惜感。
      林白术说:“……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陆轻山默了默。
      “柳溪简的妈妈是因为偏执型人格障碍才被辞退的,这种状态也许让她不适合做心理医生的助理。一开始她也很崩溃……但她现在在和平医院过得也挺好的。”陆轻山说,“这只是一种病,可以治好的病。所以,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白术奇怪地看陆轻山一眼,像是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林白术问。

      陆轻山侧过头,视线很快地在林白术身上扫过,重复了一遍:“同理,抑郁症也只是一种可以治好的病。如果和他人接触让你觉得为难了,你可以不必勉强自己。”

      林白术直直地看着陆轻山,思考了片刻。
      片刻后,林白术明白了什么,忽然笑了:“你觉得我有抑郁症?”

      陆轻山没否认,只说:“没关系。”

      “噗……哈哈哈。”林白术别过脸开始笑,他笑得很放肆,好像听到了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他足足笑了好几分钟,到最后笑得自己都没了力气。

      林白术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波光潋滟的眸子望向陆轻山。
      “我不是抑郁症。”林白术说,“也不是双相障碍。”

      陆轻山欲言又止。

      “是真的。”林白术坐起身,眼帘微垂。
      他像是在跟陆轻山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会情绪失控。”

      失控对他来说是一个很新奇的词汇,他几乎没有体会过情绪失控的感觉。毕竟,情绪管理一向是他做得最好的工作。
      所以,在之前面对陆轻山时发现自己竟然屡次做出来源下意识而非来自理性的奇怪行为后,他立刻就告诉了医生。

      现在回忆起来,像刚刚那样的焦虑、慌乱、乃至于无措的情绪是林白术几乎没有体会过的。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他不该如何处理,所以第一时间逃离了现场。
      ——尤其是在发现陆轻山可能听到之后。
      他到现在也捋不清到底为何会出现这些他鲜少有的情绪,只能把这些按在脑后,寄希望于医生能告诉他答案。

      林白术抬眼看陆轻山。
      对方也坐了起来,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林白术。

      “没关系。”陆轻山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是病就有治好的那天。”

      “……”林白术别过脸。
      “大概吧。”林白术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病?……算了。”

      他视线落在手掌上,很沉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陆轻山在知道他到底患了什么病后,还会不会说出“是病就有治好那天”这句话。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几分钟,陆轻山忽然碰了碰林白术。
      林白术回头一看,才发现陆轻山手里拿了个东西。

      “送你。”陆轻山说。

      林白术接过后,才发现是个草环。只有巴掌大小,却编得很精细。
      “怎么突然送我这个?”林白术问,他将草环拿在手中把玩,手感倒是意外的不错。

      “没什么。”陆轻山说。

      林白术也没有再追问。
      他盯着草环看了一会,忽然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有抑郁症?”

      陆轻山歪着头看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打拳击?”
      他顿了顿,又说:“有个很有钱的朋友跟我说,如果他会去打拳击,要么是真心热爱,要么就是觉得生活无聊透顶,死了也无所谓。”

      林白术默了默。
      当初他举办光耀杯,的确有一部分后者的心理,不过更多的却是别的。

      “觉得死了也无所谓的并不一定是抑郁症。”林白术说,他不愿多谈这个话题,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不早了,回去吧。”

      陆轻山嗯了一声,然后跟着站起来。

      “你明天有工作吗?”林白术忽然问。
      陆轻山抬起头,有些讶异林白术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有,白天去执爱咖啡厅上班,晚上有场比赛。”
      “好。”林白术点了点头,看了眼时间,随口道,“快七点了,你回去得九点,明天又要早起上班。不如今天睡在我那里,晚上可以多睡会。”

      陆轻山闻言,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陆轻山说。

      林白术道:“没事,谢谢你送了我一个草环。”
      陆轻山看了眼草环,林白术又说:“难不成你嫌弃我家?”

      “怎么会?”陆轻山立刻说,他的声音小了下来,“那就叨扰了。”

      林白术笑着说好。

      ……不得不说,陆轻山奶奶惯用的说服招式,还挺好用的。

      .

      林白术躺在床上,回忆起陆轻山刚刚的表情还是有点想笑。

      他习惯睡前洗澡,陆轻山也是。结果去拿衣服的时候,陆轻山还特地强调了一句:“你这次别忘记拿衣服了。”
      陆轻山说话时表情特别严肃,像是生怕林白术又麻烦他拿衣服一样。
      那警惕的表情林白术回忆一次,就想笑一次。

      那么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林白术对陆轻山有所企图呢。

      林白术笑着笑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将他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梦里的他大约十五六岁,哥哥和姐姐都在国外修学,父母很忙,家里常年只有他和佣人。
      他是林家的三少爷,从出生开始就含着金汤匙,过着外人眼里无忧无虑的生活。

      林白术看了看窗外,是一片连星星也没有的漆黑夜幕。他又看了看自己面前,是一瓶又一瓶的安眠药。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到底身处的是哪一段回忆。

      他像是在亲自表演看过无数次的电影,熟门熟路地把安眠药全都倒在了桌子上。

      一颗,五颗,十颗,二十颗……
      他数出了三十颗药,最后犹豫着又推了三分之二回去。

      水就放在他右手边,林白术不去看也能稳稳地拿住。
      他对这张桌子上的东西烂熟于心。

      然后他一口气吞了十颗安眠药。

      他查过,这不是致死量。
      他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他拖着酸软的四肢,重重地倒在床上。
      晕眩、反胃、恶心,他体会到了种种恶心的感觉,他生理性地想跑去厕所呕吐,但是他却动弹不得。
      挟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意识陷入深渊。

      他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周围很安静。
      夏夜的晚上有依稀的蝉鸣,母亲养的鸟儿正婉转地啼唱着。
      没有喧闹的人声,他像是一个人活在遥远的荒星。这种安静却比安眠药给他带来的恶心感更令他痛苦。

      林白术盯着自己的手掌,仿佛在回忆安眠药的重量。
      手上忽地有一滴透明的液体滴落,溅开。
      接着又是数滴落下。

      林白术呆呆地看着手掌,好半天后才意识到他哭了。

      好像那个时候是哭了。
      林白术漠然地想,仿佛是在旁观与他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几分钟后,林白术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洗漱,打理好自己后走下了楼。
      佣人给他端来准备好的晚餐,对于他为什么没起来吃早饭和午饭的事一句话都没有过问。
      父母中途回来过一次,摸了摸他的头,照例夸奖道:“白术,我们为你骄傲。你是最乖最令人省心的孩子。”
      林白术什么都没有说,他的表情是空洞的。

      ……啊,又来了。总是说这种话真的很无聊。
      林白术面无表情地想。

      他也很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因为无聊,或许也是为了打破这种“乖”和“省心”的印象,他和谢楠混到了一起。抽烟喝酒打架拳击,他把所有放浪形骸的事情都做了个遍。
      而他的父母只说:“注意分寸,我们相信你可以把握好的。”

      这种信任如附骨之疽,带着刺蜿蜒爬上,将他缠绕。

      那时候他还没发现自己的病,几年后又忽然觉得这样放任自己很无聊,于是又一个人拖着行李去了国外留学,过上了按部就班的生活。
      直到那天,艾妮莎哭着对他说——

      “砰砰砰。”

      为什么会有敲门的声音?

      “林白术?你在里面吗,回个话?”
      “林白术、林白术?”

      林白术挣扎着睁开眼。
      他一时还有些回不过来神,意识还停留在久远的梦里。

      “林白术,你还好吗?我数三声,你如果再不回答我,我就去找钥匙了。”

      林白术大脑像是生了锈,他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陆轻山的声音。
      门外当真传来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林白术又呆呆地坐了会。
      等到陆轻山又回来了,林白术才勉强找回意识。

      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响起,林白术挟着一身倦意,扬声道:“怎么了?”

      门外找钥匙的声音停了,随即陆轻山的声音响起:“林白术,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林白术觉得有些好笑,他懒懒地伸了个腰,擦去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反问,“倒是你,这么晚不睡来敲我门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陆轻山哽了半天,才又开了口:“林白术,你开一下门,我看看情况。”

      “什么情况?”林白术不明所以,他把床头灯打开,摸索着找到拖鞋。

      陆轻山说:“我半夜起来喝水,听见有人在哭。”

      “……”
      “你不会觉得是我吧?”林白术感到匪夷所思,然后又有些哭笑不得,“我像是会哭的人吗?”

      陆轻山坚持道:“那你把门打开。”

      林白术无奈地笑着,趿拉着拖鞋去开了门。
      “我没哭。”林白术说,他噙着些微的笑意,“小朋友少担心这些,不如担心一下晚上的比赛。”

      “你怎么没哭,我——”
      陆轻山突然诡异地沉默了,先前强硬的气势尽数散去。
      他转而含糊地应了一声。

      “快去睡觉吧。”林白术催促道,暖黄的光从他背后洒下,“我也要继续睡了,晚安。”

      “……晚安。”
      陆轻山的声音细如蚊蝇。

      林白术不疑有他,关了门,将光线尽数隔绝在了室内。

      陆轻山独自呆在黑暗的走廊里,很久都没有动弹。

      刚刚林白术开门的时候,睡袍松松地系在腰间,露出大片大片瓷白的肌肤。
      他眼睛半睁着,遮住了满眼的潋滟水光。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垂,下睫毛浓密得像是自带眼线。他发丝凌乱,部分垂到了脸侧,半遮半露着眼尾下那一颗泪痣。
      暖黄的光下竟然显得有几分……性感。

      陆轻山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林白术:?
    没有洗柳女士的意思,她过分以自我为中心,虽说出发点是好的,但这并不适宜。
    这章好粗长,夸夸我自己。
    pppps,文章中一切情节皆为虚构,不要模仿不要模仿不要模仿不要模仿不要模仿,千万不要食用过量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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