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他》这个六月超现实

6、第六章 夏蝉

　　长夏。

　　高中里绿化做得好，郁郁葱葱，蝉鸣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起初听得有趣，渐渐便让人心烦意乱。

　　有上课的学生经过，本就厌恶这闷热的天气，又被夏蝉的叫声吵得皱眉：“……学校应该让人买杀虫药……”

　　“鸟会吃掉它们的。”

　　擦肩而过，年轻的保洁员小声说，不过没人听清。

　　其实他很喜欢夏蝉，聒噪，活得比什么都短暂——每年夏初一群群地醒来，高歌到夏末，然后大多成为鸟雀的食物，小部分慢慢腐烂——却称得上热热烈烈。保洁员没读过多少书，这份工作也是凑巧得到，但他牢牢记得小时候村人讲的“绿槐高柳咽新蝉”，每逢夏季，心中便觉欢喜。

　　等保洁员下班，天色全暗，幸好他住在校内，不需要赶回家，于是习惯地往林子走。有对情侣旁若无人地亲热，周围是此起彼伏的蝉鸣，他绕了路，耳朵有些红。

　　“啊？”

　　不知不觉来到陌生的地方，他环顾一圈，发现离得最近的槐树上挂着一枚墨绿的蝉，分外招眼。本以为是蝉蜕，但保洁员摘下一看，里头没被吃干净，无声的夏蝉犹如宝石躺在他掌心。

　　犹豫片刻，他将蝉装进了衣兜。

　　学校分配的小房间背阴，入夜后倒算凉快，保洁员掏出夏蝉，思索许久，决定摆在桌子上。他摁亮一盏台灯，翻开读了大半的教材，唯独这时才觉得自己与工作分离，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今天碰见的学生样子。

　　他很勤快，由于家境太差，到现在终于有机会学习，自然格外专心致志。即使窗外蝉鸣隐隐约约，不算打扰。

　　好不容易完成一天的安排，保洁员松了口气，只觉周身疲累。那枚蝉安静待在手边，也许过不了多久会醒，也许就这么干瘪。他忽然感觉像看着自己，要么活过来，要么就此沉寂。这里的工作不轻松，待遇还行，可他不想这辈子困在扫帚、拖把之间。

　　他盼着夏蝉能醒来。

　　又是新的一天，保洁员起得早，随手将蝉带在身上。它的同伴依旧吵闹，太阳却没那么灿烂，被学生丢掉的饮料罐跳了几下，没喝光的汁液缓缓流了一地。他们走过时低声对话：

　　“你没扔中垃圾桶啊……”

　　“反正有人打扫。”

　　“哈哈，不然清洁的哪有工作！”

　　“快走快走，要上课了。”

　　保洁员无暇理会弄脏的裤腿，目光沉静，拿起沾了水的拖把使劲拧干，接着，很快把那块瓷砖地打扫得白净。他知道这些漂亮的人看不起保洁，同样的，他非常羡慕他们，无忧无虑，仿佛只需要学习就有美好前程。而他早起晚归，累得浑身是汗，临睡前才有空仔细地计算存款，试图为自己的梦想添砖加瓦。

　　在他没察觉的地方，夏蝉微微颤动了一下。

　　六月也悄然走到了尽头。

　　高考过后，许多学生沉浸在漫长的假期中，保洁员告别了空荡荡的校园，自考的时间恰好是月末两天。那些年纪大的同事不理解，劝他踏踏实实做下去，可他没有丝毫犹豫。考试那天下起蒙蒙小雨，桌上的蝉从黯淡的绿变成了稍微鲜艳的颜色，出门前，保洁员特意抚摸过它的壳，好像从中汲取了某种支持的力量。

　　当最后一门结束，保洁员慢悠悠回到出租屋，不知何时，夏蝉飞走了，留下一个蝉蜕。他定定地看着，许久，自言自语道：“谢谢。”

　　谢谢这个夏天的陪伴，谢谢一只坚韧的蝉。

　　新工作的地点在他就读的学校旁，保洁员驾轻就熟，把小店面打理得干净，很受老板喜爱。有些客人听说他边干活边读书，一问，居然还是同专业的，不由得惊讶：“好巧，我有考证的资料，送给你吧。”

　　保洁员推辞不去，只好收下。他性格老实，倒是很适合学会计。

　　……

　　毕业后，有家小公司主动邀请他，面试官是年轻的老板，看他的眼神中有股面对熟人的感觉。

　　入职时正值酷暑，公司附近却没有蝉鸣，也许是撒了药。他学东西学得很快，舍得下苦工，时常是部门里最晚离开的人。老板办公室的灯也熄得很晚，他很敬佩对方，便更努力了。偶尔觉得累，他就想起当时的蝉，鬼使神差地，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后定制了项链。

　　夏季多雨，他下班时和老板同在一辆电梯，意外地聊了几句，然后得到好心的一程。

　　“你很喜欢蝉？”

　　他回过神，下意识望向胸前的坠子，笑道：“对啊。”又不经意说，“我以前还算养过一只蝉，多亏它，那段时间我才撑下去。”说来奇怪，他一直觉得，夏蝉还活着，活在某个地方。

　　“所以你只是喜欢那只蝉？”

　　他理所应当地点头。

　　“是吗。”老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