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87、八十七、枪手作家

　　峰岚赶回家里，没人，楼上楼下找个遍，就是没人。想一想，急忙走到隔壁阳雨家，敲门，没人应；输密码进去，果然没人。打阳雨电话，还是关机。透过落地窗，望着远处隐隐的燕山山脉出神，眼泪溢出眼角。

　　忽然听得背后有开门声，回头一看，是阳雨，手里拿着个手机充电器，望着自己。原来阳雨打峰岚手机没人接，开车来当厦，没找着峰岚；手机没电了，充电器在南郊家里，却不敢去南郊取充电器，怕错过了峰岚。等不来峰岚，出门买了个充电器。

　　峰岚擦去眼泪，走到阳雨跟前。之前想了一肚子的话，此时此刻却一句也想不起来，半天吐出一句：“你瘦了。”阳雨也吐出一句：“你也瘦了。”峰岚紧紧搂住阳雨，听阳雨耳语：“想你！”峰岚转头在阳雨耳畔说:“你真的能那么……”

　　真的能那么“狠心”？真的能那么“作”？真的能那么“绝情” 还是……阳雨不容峰岚说出下半句，吻峰岚，从耳垂、腮帮到嘴。峰岚身量高些，常年健身，气力也大，将阳雨抱起，退到沙发边，抱住阳雨倒下去。

　　人类真是很奇怪，偌大的身躯被几微克的荷尔蒙控制着，一个个体能为另一个发狂。峰岚被时而轻舔，时而轻咬，感到时而如同羽毛在扫动，痒得难受，时而如针刺一样，闪电般传导全身。喉结被阳雨捏拿，窒息迷幻。意识模糊，身下被坚硬和撞击控制着，感觉阳雨的身体渗入了自己的体内，进入、覆盖、重叠。每个地方每个细胞都随着这个男人律动。像时而低沉徐缓、时而高亢粗豪的船夫号子，用尽生命的气力在嚎叫、呐喊；一生的苦难、渴望和求索，和自己的身体一起，像音律一样流溢进雨和自己，熔融，漾动，震颤，抽搐，爆发。

　　两人躺一会儿，感觉有些饿，起身穿戴出门。恰在走廊里遇见庄周子，忙说“大作家，好久不见”，邀请庄周子一起去吃饭。庄周子正要了解两人近况，说：“我正要请客呢。”

　　三人找家管子坐下。庄周子对阳、杨最近的事已有耳闻，此时见两人复好，似比先前又多了些默契和密，打趣道：“是几时孟光又接了梁鸿案？”

　　峰岚见阳雨有些尴尬，忙要岔开话题，拿起庄周子摘下顺手放桌上的墨镜，说，“不便宜吧。”

　　“小一万呢。下了血本。还以为没人能看出来。”

　　阳雨问：“这是要引领时尚？”

　　“要包装成‘独立剧作人’。暴发户和二奶都买LV包、江诗丹顿；娱乐界的文艺青年、文艺中年不能俗了，要个性感和设计感，墨镜、风衣、签字笔是必备行头。”

　　“有用吗？”

　　“貌似有用。最近见了几个导演、投资人，在当枪手，写剧本呢。”

　　“什么剧本？”

　　“手头上正在弄一部抗日偶像剧。”

　　“你是说抗日神剧？”

　　“偶像剧！抗日神剧被吐槽太多，相关方面早已收紧口子。”

　　“什么叫抗日偶像剧？”

　　“说简单点，就是把F4、花样美男、美少女安插进革命队伍。”

　　“剧名是？”

　　“还没定下来，备选的《美少女的抗战》，很能吸引眼球。但太招摇，恐怕审查通不过。在考虑《星矢战场》或者《流星战场》。”

　　峰岚站起来，两手握拳，伸出拇指、食指和小指，双臂交叉：“鬼子们，我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阳雨也站起来，马步握拳摆酷：“小宇宙，燃烧吧，我是抗日志士！”

　　庄周子两手捧下巴，作动漫呆萌少女的花痴状：“好有爱哦！”

　　三人说笑。谈到怎么当了枪手，庄周子道：“这辈子，干什么都不行。做女儿不是个好女儿，做恋人不是个好恋人。婚姻家庭失败，不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当写手也失败得很。先前还挣扎，现在认了。枪手就枪手吧，干一份自己还算喜欢的工作，知足了。”

　　阳雨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世界上超过99.99%的人都这样，复旦大学的教授还感慨这辈子一事无成呢。眼前不得志的作家、律师、模特，都是成功人士眼中的‘人生输家’。”又左右回头扫几眼，“这馆子里几十号人，估计也没什么‘人生赢家’。以前读太宰治，‘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现在有些明白了……”

　　峰岚岔开阳雨：“其实，活在这个事上，就很不容易了。一生有成就是中大奖的几率，中了自然好，没中，也能活得好好得。绝大大多数人一生就是这样的。庄大作家还有个女儿，一个愿意拿生命去爱的人，也算是有个慰藉了。”

　　庄周子知道这是峰岚有感而发： “很是。要不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故意向阳雨和峰岚挤眉弄眼。

　　峰岚微笑着看着阳雨。阳雨说：“你倒是很容易满足。”

　　庄周子感叹：“说到满足，比起所谓的‘成功人士’，那些在一波接一波的失败中，还能淡定地继续前行的人，更加不容易。要不罗曼罗兰说：‘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穿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本身。’”

　　阳雨笑道：“怎么成了自我吹捧加互相抬轿子？”

　　庄周子道：“倒不是要吹捧，有感而发。虽然是个枪手，还有些节操。最近拒了一个活。投资人和制片人要写一个鸡汤励志剧，颓废青年发奋图强成为商业巨子什么的。挺反感这种东西的，这是鼓吹把人生的幸福寄托于买彩票中大奖这种小概率事件上。所谓文学，要么玄幻、苏文、爽文，大家知道编出来的，图个一乐；要么纪实，教人直面生活。这种鸡汤励志，跟毒品一样，给人不切实际的妄想，比泛滥的网游还能误人子弟。”

　　三人又闲扯一回，阳雨说：“汪雨的剧本当初让你写就好了。”

　　“将来有机会合作。开了几部网络小说，虽没成功，却长了不少经验，现在又接了几个剧本，对如何把握目标群体的爽点很有心得。”

　　阳雨心中暗暗感叹：“记得也就是一年前的豪言壮语：‘我是人生的旁观者。不掺乎尘世中的名攻利夺、口舌是非；只做个镜头，记录人间万象。’那个庄周子哪里去了？……也许，这就是人生：它会一直虐你，直到你没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