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66、六十六、他就是我的生死

　　峰岚吃点东西，躺床上蒙眬睡去。醒来时，孟磐已经坐在床边。峰岚盯着孟磐看，“人生若只如初见”：寸头、方脸，刚毅、沉稳。孟磐问“感觉怎么样？”，起身摸峰岚的额头，捏捏手脚：“头还晕吗？”，“有感觉嘛？”，“能动弹吗？”，“疼不疼？”，“哪里不舒服？”。峰岚一一作答，完了说“我没事了。”

　　“没事了？”孟磐在床边坐定，注视着峰岚，问：“怎么回事？”静静听峰岚诉说这几天的一桩一桩。听到光头打人一节，孟磐皱眉：“天子脚下，竟有这等事？！”峰岚忙说：“你可别多事。人家气也出了，应该不会再找麻烦了。”孟磐明白，峰岚这是担心光头找杨宇麻烦，叹一口气：“小岚啊小岚，怎么说你好呢…….放心，我自有分寸。”

　　继续听峰岚讲述。峰岚说完，孟磐说：“这事，你们两个都急了些。世上很多事，急不得。比如下雨天，裤子在路上粘着泥了，你要着急抹掉泥点，只能越抹越大，还让污水浸入布料，可能毁了一条裤子；你不着急，把裤子凉在一边，等泥点干了，一拍就掉。”孟磐的弦外之音是，事情没准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糟，别着急，更别如此极端。峰岚明白，点头说：“道理是这样，可是，你怎么能不急呢？心都被掏走了，命都要没了。”

　　是啊，怎么能不急呢？孟磐想一想，治病还得治根子，见峰岚“情绪尚且稳定”，说：“有些事，不能强求。要拿得起，放得下。经历过了就好，不一定要结果。”峰岚不接话。如何放下？人世间，金钱、名誉、地位，权力，有哪一样能那么容易就放下？更何况感情，而且是这种浸入骨髓的最纯真的感情？看着峰岚茫然的表情，孟磐知道，现在说“放下”之类的话还为时过早。问峰岚“渴不渴”， “饿不饿”，“要不要下床走走”。峰岚说吃不下东西，要起身去院子里走走。

　　刚下过雨，空气难得清新。孤星点点，凉风习习；青草离离，树影憧憧；泥土在芬芳，小虫子在鸣叫。两人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坐下，默默欣赏夜色。不知不觉，峰岚握住了孟磐的手。孟磐的手骨节分明，但是温暖。峰岚手偏凉，最依恋的便是孟磐传递过来的这种温度。

　　夜色已深，孟磐摸摸峰岚的胳膊，说“有点凉了，回去吧。”

　　峰岚起身，长叹一口气，说：“你说，他怎么就不像你这样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这个小杨，应该是从小娇生惯养，只有你哄他，没有他哄你的道理。”孟磐这是经验之谈，妻子何君就是这样，司令的爱女，单纯、善良，知书达理，有着女性的娴静，就是不怎么会关心人、照顾人。

　　“你们两个，真是两种极端。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上相当拧巴；一个表面上霸气外露，为人却不是一般地沉稳、体贴。”

　　“可是有人偏偏舍沉稳、体贴而取拧巴。”

　　“人就是爱犯贱，不是吗？”

　　孟磐心想：“人要是不犯贱，就不会好好的阴间不呆，偏投胎到世上受苦。”可是现在要安抚一个刚刚轻过生的年轻人，这话不能说出口。孟磐踌躇一会儿，说：“人生的旅途，分分合合是常事。生活要继续，慢慢的都会远，渐渐的都会淡。”

　　峰岚有些激动：“你有父母、家庭、孩子，你怎么能理解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归宿的那种感觉？真能远得了、淡得了，我又怎么会到今天？明知前方是激流险滩，是万丈深渊，可是我别无选择。”

　　“相信我，小岚！相信我！我能理解，我太能理解了！我也年轻过，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岚，这世上，除了生死，没有大事。你答应我．．．．．．．”

　　“我没有你那么强大的内心！他就是我的生死！”

　　孟磐突然爆发，狠狠地给了峰岚一耳光，攥住峰岚的胳膊：“杨峰岚，你醒一醒。爱一个人有许多种方式，不一定要占有对方！你死了，要让他负疚一辈子吗？你好好想一想，你要真爱到极致，会这样自私吗？你一了百了，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对方，是吗！”这里的“他”，明里指阳雨，在孟磐的潜意识里，也包括自己。

　　峰岚先是一怔，然后猛地抱住孟磐，跟孩子一样放声大声。孟磐拍着峰岚的肩背：“哭吧，大声点，哭出来就好了。”峰岚哭得很大声，引得几个在院子里散步的病人和护士侧目。好在这里是医院，常有的事。哭了挺久，直到声音弱下来，哭不动，才动身回到病房。

　　见峰岚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孟磐才略放心。想起家里、单位还一堆事，起身告别。对峰岚说：“你答应我，再不要干傻事了。”峰岚点头。孟磐盯着峰岚：“这辈子都不要！”峰岚说：“这辈子都不会了。”孟磐出了门，又返身回来叮嘱：“虽然不觉得饿，还是要吃点东西。你中午就没吃多少。”又指一指床头柜，“你不吃饭，幸亏我还买了点粥。回头你叫护士帮忙热一下。”

　　送走孟磐，峰岚查看床头柜上的东西，一个白色花瓶，盛着一束夹杂着玫瑰的康乃馨，粥、盒饭、水果、矿泉水。还有几本书，《瓦尔登湖》、《平凡的世界》……。顶头一本《菜根谭》，里面夹着一张秋海棠叶子形状的书签。书签上是手抄的《心经》，署名“修能”；“修能”是孟磐附庸风雅起的字号。

　　峰岚拿起这张秋海棠，一句一句念这《心经》，有一句孟磐标上了红线：

　　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
　　无有恐怖，
　　远离颠倒梦想，
　　究竟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