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63、六十三、暴风骤雨（二）

　　峰岚起身，要扶阳雨。阳雨猛地甩开峰岚的手：“你离我远点！”然后跌跌撞撞站起来，觉嘴里涩得慌，吐出一颗带血的门牙来。峰岚忙上前查看阳雨带血的嘴，被一把推开。只得抽出一张面巾纸，裹上地板上的门牙捡起来。

　　电视声音太大，阳雨四下找遥控器，关掉电视，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阳雨语气从容、镇静，让峰岚觉得脊背发凉；像是要掉进无底深渊，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峰岚有点发怯：“咱们先去医院。”阳雨摸一摸裤兜，车钥匙还在，伸手道：“给我！”峰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什么？”阳雨说：“我的牙齿！”

　　阳雨夺过峰岚递过来的牙齿，踉踉跄跄往外走，要开车去医院。见峰岚在后面，冷笑：“你跟着我干嘛？”峰岚不敢搭腔。

　　阳雨钻进车里。峰岚拉扯车门，打不开，猛敲车窗。阳雨不搭理，发动车子要走。峰岚转身跑到车前，张开手臂拦住。阳雨摇下车窗，伸出头冲峰岚吼：“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峰岚说：“你不是要听我说话吗？你听我说完，要杀要剐都由你！”见阳雨没动静，峰岚赶忙跑到副驾驶座门口，要拉门进去。冷不防车子往前开动。峰岚慌忙拽住后视镜，被拖行几米。感觉车停下来了，急忙拉门进去。

　　一路无话，到医院，挂口腔科急诊。大夫接过被打掉的牙齿，让阳雨洗掉脸上血污、坐上诊椅、用生理盐水漱口。又吩咐“啊”地张大嘴，察看口腔，说：“上颌左侧中切牙外伤完全脱位，右侧中切牙、右侧侧切牙不完全脱位。”一边的峰岚忙问：“怎么办？”阳雨从诊椅上欠身：“你谁啊？要你多嘴？”

　　大夫扫了两人几眼。打完架过来看牙的不少，大夫见怪不怪，很淡定地摁住阳雨。“别乱动，张大嘴，啊……”，继续察看阳雨口腔，“这两颗不完全脱位的，可以试着复位，希望能保住。”峰岚忙问：“掉了的那颗呢？”大夫答道:“都折断了，植不回去了，就算植回去，不出三个月，准坏死。”峰岚急了：“那怎么办？只能镶一颗？”大夫回道：“患者年纪不大，建议种牙。”

　　峰岚仔细打听。所谓“种牙”，是将人工钛合金牙根植入牙床内，等人造牙根与牙床长牢后，在牙根上接烤瓷牙冠。据说比天然的还要美观、结实。

　　大夫让照X片，然后一阵倒腾，将两颗松动的门牙按回去。没有打麻醉药，痛得阳雨篡紧拳头，额头直冒豆大的汗珠。峰岚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又不敢言语。

　　完毕，大夫嘱咐道：“这两天，吃东西避开门牙。两天后来复诊，不行的话要麻醉结扎固定。要是牙髓坏死，还要做根管治疗．．．．．．。”

　　从牙科出来，两人又去外科急诊处理一下伤口。开车回当厦。阳雨说：“谁让你多事？我和你一点关系没有。”峰岚不敢接话，不住地侧头观察阳雨的脸色，估摸着阳雨平静点了，说：“那个光头……”

　　阳雨嘶哑着嗓子喊：“你是卖………你是MB 吗？”

　　“不是。你听我说…….”

　　“曾经是？“

　　“从来都不是。你听我说。那个光头，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几年前来北京，一直打零工，偶尔接一单走秀或裸模的活。

　　“你在听吗？……去年是我的本命年，流年不利，每天穿红内裤都不管用。在搬家公司干活的时候摔伤了，公司让我走人，就给了医药费和两个月的工资。那段时间养伤，干不了重活，能找到的工作，就是在街上发传单，给健身房招会员，给楼盘拉看房的。半个月下来，没招来几个。资本家不是做慈善的，拉不来生意，这些活也渐渐找不着了。

　　“银行卡里的数字一天天减少，着急挣钱，反被网上“刷单”、“打字”之类的“招聘”骗了差不多两千，以至于每个月五百的群租房的租都交不上。人要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又赶上帝都清理群租房，被赶了出来，行李都不知道给扔哪儿去了。身无分文，好几天露宿街头。没钱去网吧上网，都没法发简历找工作。后来手机停机，就是有工作也没法联系。实在是没办法，那天看见一家‘男子养生会所’招‘按摩师’，包吃包住，就进去应聘…….”

　　阳雨从纪实文学和纪录片里得知，中国人才济济，性工作者们跟职业乞讨的一样，比写小说的和编剧的还能编故事。什么“家里遭灾，捡了一条命”，“父母病重，急需交手术费”，“家有上学的弟妹，等着交学费”，“高考落榜，千里追寻梦想”……就为了博取同情，多收点“服务费”。阳雨对峰岚的话将信将疑。听到“会所”、“按摩师”，“哼”地冷笑一声：“说漏嘴了吧？还说没做过MB”

　　“真没做过。这就像发廊，全中国没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大多数人去发廊就是为了理个发。‘会所’的按摩师，男女都有，女的居多。在KTV里‘坐台’的，也是‘小姐’居多。我不做‘公关’，只做‘少爷’、‘传递’，打扫卫生，端茶递水，以及正规按摩。我本来就打算挣够了路费回老家，事实上，也就呆了一个多月。”

　　“我管你呆多久，我管你干什么勾当？说重点！”

　　“光头是来做按摩的客人，好像是收租、放债的。不知道怎么的，盯上了我，要我‘出台’。我说我提供正规按摩，不‘坐台’，更不‘出台’。光头纠缠了一阵，拉了一个‘出台’小姐走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几个月后，光头看了我在《男性康健》的封面照，派小喽罗到会所打听到了我的手机号，不停地骚扰我。我说清楚了，我已经不在‘会所’了，连按摩都不做了，他还纠缠不清。

　　“当时买当厦的房子，付下首付后，因入职《男性康健》杂志社不到半年，没办下来贷款。我着急筹钱，一时糊涂，跟光头提了提贷款的事。光头许诺两分的‘低息’，让我去找他。我去了，他动手动脚。还说让我拍片，□□□□都行；说你这练家子身板、小白脸模样，一定能盖过美国的什么Falcon Studios最红的小生。我当场翻脸走人。

　　“我把这流氓拉黑，以为这事可算完了。谁知他继续纠缠。那天换了个号码打过来，问我在哪里，非要请我吃饭，还威胁‘别给脸不要脸’。我就随口说在西单‘翅酷’吃烧烤，要给他个教训。谁知他就记仇了。大概是在医院里遇见我，追踪到这里…….”

　　阳雨：“说完了？”

　　“我知道我惹祸连累了你……”

　　“你说过，听你说完，要杀要剐由我，是吧？我不杀你，也不剐你，就是要你离我远点。如果咱们算是有过一段的话，那就好合好算，从此再无瓜葛……”

　　峰岚：“雨，我真的没有卖过……”

　　“别叫我雨。庄周子嘴里的MB、‘漂亮朋友’，说得就是你这号货色。先前有个宁硕明，现在是‘光头’。还有谁？那个送你钓具的？带你去朝鲜餐馆吃饭的？那个仕途跋涉者？”

　　“就是一个人。我和他有过一段，性质跟和峰哥的一样，和交易无关。我说过，适当时间，我还会介绍雨和…….”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该相信你哪句话。我发现我根本对你一无所知，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我都告诉你，你怎么样都可以。别离开我！雨，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 至于吗？谁离了谁活不下去？真对我有感情，就离我远点。人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这已经被惦记上了。我希望你不要让光头追踪到南郊．．．．．．＂

　　一句一句，像刀一样扎在峰岚心里，刀刀见血。阳雨也知道自己这是重话，心如刀绞，强作厉色。瞟了峰岚一眼之后，一直盯着别处，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峰岚凄怨、绝望的眼神。

　　车在当厦大门停下，阳雨冷冷地说：“下去！＂

　　“雨……”

　　“听见没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