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59、五十九、暴风骤雨的前夜（七）

　　“雨可能不知道，汪雨的网剧，宁硕明是投资人之一；他盘算着在剧中植入《男性康健》的广告。是宁硕明跟导演打招呼，强力推荐我去试镜。

　　“试镜前一天，我从父亲的故纸堆中找出一首尚未发表过的诗，反复背诵，准备了很久。当时想着，导演要是让试镜演员朗诵东西，我就念这首诗。

　　“那天在试镜现场，强光灯照得人恍惚，远远看见灯光里注视着我的雨，记忆中的影像被突然勾起，父亲的诗句自己涌上心头。”接着是一段音频，是峰岚在吟唱：

　　梦里的记忆，
　　让我在人潮中瞥见你。
　　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蒙眬的依夕。

　　往昔的思绪，
　　让我在人海中遇见你。
　　相见如故的感觉，
　　是惺忪的晨曦。

　　前世的思忆，
　　让我在众生中找到你。
　　今生重逢的感觉，
　　是缠绵的烟雨。

　　“从此，这首诗和雨再也无法从脑海里抹去。还记得吗？那天傍晚的山路上，夕阳中的雨让人触景生情，勾起这首诗冲口而出。

　　“我和雨的第二次相遇，还是因为宁硕明。

　　“几十年的艰苦生活，表面上练就了宁硕明一身腱子肉，里面却掏空了身体。宁硕明无缘无故地瘦起来，经常腹泻和便秘。早先不在意，等检查时已是胃癌晚期。病情迅速恶化，手术、化疗都不气作用。最终放弃无意义的治疗，住进了临终关怀医院。

　　“是的，就是雨曾经去过的那家临终关怀医院。雨，你不仅到过那家医院，还到过宁硕明的病房。只是雨没有注意到病房角落里的我；而我，在忐忑中迟疑，没敢上前搭话。

　　“那天在宁硕明的病房的情形，我至今还历历在目。记得龙沅湘带了口琴，为老人演奏了老片子的插曲《蝴蝶泉边》、《我的祖国》、《阿诗玛》、《英雄赞歌》、《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那口琴和老电影插曲让宁硕明想起了他的初恋和那段美好的时光。那天他很高兴，说了很多。

　　“宁硕明谈起和初恋一起看电影的岁月。现在的电影看的是特效，看的是大片；以前看的是情节，看的是感情。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通过互联网获取电影信息，用手机购票；那个年代，看什么片子是通过《北京日报》第四版最下边一栏的各电影院放映信息来决定。

　　“每到周末，他就和初恋抢《北京日报》，争论哪部片子好。去电影院的路上，两人骑一辆车，初恋在自行车后座上用口琴吹奏电影插曲，宁硕明一边蹬车一边吹口哨应和。

　　“那时候北京还不大，二环以外就是庄稼地，现在无比繁华的国贸、大望路，那时还是一片蛮荒。三年下来，两人把北京城的电影院看了个遍：护国寺、新街口、交道口、圆恩寺……；也让这口琴和口哨的二重奏把北京的大街小巷溜了个遍。

　　“初恋、口琴、口哨……宁硕明说:‘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回事。到头来，能让人留恋的，也就是那么一、两个人，三、四件事。遇到了，一定要抓住，一定不要松手。’

　　“宁硕明感叹自己年少时不知人世的艰辛、不懂珍惜，说：‘人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人生很长，可是再长，你也遇不到几颗真心，也就是父母再加一两个朋友、恋人；人生很短，短到你辜负了一个人、一段感情，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我和雨的第三次相遇，又是因为宁硕明。

　　“汪雨给网剧剧组人员发出婚礼请柬。我本来不打算去婚礼现场，想着就凑份子送个礼得了。宁硕明听后，说‘整天困在这医院里’，‘弥漫着死亡的味道’，让我带他去感受一下春天、爱情和生命的气息。

　　“那天，婚礼仪式完毕，你们八个人跳欧洲宫廷舞。轮椅上的宁硕明突然拿起我的手，颤巍巍指着前方：‘那不是你的……’。我惊讶地发现，舞者中的一个是雨！

　　“雨应该是没有注意到轮椅边的我；我的视线可是再没从雨身上挪开。雨旋转、跳动到我和宁硕明跟前时，我似乎能闻到雨身上淡淡的奶香般的气味。我伸出手，手指触碰到了雨的礼服，我甚至能感触到礼服下坚实的肌肤。悸动、悸动……那种感觉，从未被时光抹去过。

　　“婚礼结束，往回赶。车开到半截，宁硕明让司机掉头，说：‘某个人把魂弄丢了，得回去转几圈，看能不能找回来。’

　　“返回到婚礼现场，人群已经散去，只有几个善后的婚庆公司的职员在忙碌。那种失落的感觉，真的像失了心窍、丢了魂魄再也找不回来。

　　“天色暗下来，只有悻悻地回医院。经过雨居住的小区，从车窗远远望去，雨正和勇力、沅湘、汪雨四人在小区的亭子里喝酒、谈笑。

　　“停下车，隔着一个铁栅栏、一丛灌木和一颗梧桐，我远远望着雨带着微笑的眉眼；雨略带南方口音的声音，从远处流水淙淙般传来；仿佛能闻到雨身上淡淡的味道，能触碰到雨礼服下坚实的肌肤……”

　　接下来，是一段音频：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彼时彼刻，此时此刻，这被引烂了的词句，正像千斤重的一颗橄榄，含在嘴里，锁在眉间，压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