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115、一百一十五、孟磐的故事（三）

　　孟磐接着说：“第二天射击训练。为安全起见，都是让战士们把九五式步枪上好膛摆好位置，再让学生卧倒、瞄准、扣扳机，只让Z和另外两个学习把子弹上膛，算是演示给大家看了。轮到Z时，蹲在旁边纠正姿势，强调枪托一定要卡在肩窝上。‘调整呼吸，一、二、发射！’砰！Z扛不住后坐力，肩膀带着胳膊和手晃悠，枪差点脱手，让人担忧会偏90度击中旁人。100米的靶，我还作弊往前挪了20米，居然六发子弹全部脱靶。Z问我打了几环，我随便说了几个数字，Z还不信，一个劲地问‘有那么差吗？’我安慰道：‘这么多人，都不比你强。十个靶子，中途没换，上面一共也没几个眼。’

　　“一个月夏令营似的军训结束，这帮孩子们都获得‘预备役中尉’军衔。T大校领导借参加授衔仪式来指挥学院慰问，带来了露天电影。授衔完毕，‘大宴三军’。之后各连队带着马扎列队到操场会和看电影。我找个理由将Z安排在了身边。电影是《哈利·波特》的第一部，魔法石。小孩子的片子，本以为已经过了幻想的年龄，不大会感兴趣；却很快被跌宕起伏的魔幻情节吸引住了。Z比我更投入，手搭到我腿上尚不自知，看到‘伏地魔’漏出后脑勺，还紧张得攥住了我膝盖。

　　“实际上，那一个月，就是魔幻的一个月，把我从心灵的死寂中拽了出来。生命又一次展示了她的神奇和美妙。那一个月，心里始终洋溢着一种久违了的属于童年、属于青春、属于阳光、属于天空和海洋般辽阔的难以解释的喜悦和感动。那种喜悦和感动，好像是记忆中第一次赶集，见识了山里的大世界；好像是和翔天一起舞蹈，尽情挥洒青春的汗水；好像是高考拿到XX指挥学院的录取通知；好像是上军校后第一个寒假回家，给父母的一个军礼让二老泪流满面…….

　　正说着，赵立明从船舱上来，端来茶点。阳雨顾不上喝茶，问孟磐后来的事，孟磐说Z军训一个月后返校，要六年差两个月后才会再次有交集。

　　阳雨说：“十多年了，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脑子跟摄影机一样？”

　　“人一生当中，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出现在你的世界里,让你无法忘记！好比父母永远无法忘记孩子出生那天的情形。而且，不是十几年后的今天才想起来，这些年来，沮丧、恐惧和绝望的时候，就会回味那种喜悦和感动，就像《音乐之声》里所唱的，‘这些是我最心爱的东西’。这些年来，一次又一次脑补和想象，可能大部分都成了编造的了……”孟磐停一停，望着阳雨：“你说，Z会不会想起当年军训的情形？他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还是想象出来的？”

　　阳雨想一想，说：“十多年过去了，那一个月的军训，对Z而言，恐怕只是残存在脑海里几个无法串联的片段。Z可能反倒会向你求证一件事：看《哈利·波特》的第一部时，记得有赫敏解魔药的情节，赫敏喝了一瓶魔药，穿过火焰时望着哈利，渐渐消失在火焰里。可是后来的电影版本都没有这一段。是真有这一段还是Z的想象？”

　　孟磐笑道：“真有这一段，是后来的版本删了。我记得很清楚，门槛上有升起火焰，喝完以后哈利还问赫敏什么感觉，赫敏说冰一样寒冷！就是在那个时候，Z把手搭到了我的膝盖上。”

　　“哦，我说呢，这个镜头的记忆怎么那么逼真，‘冰和火’的记忆。”阳雨沉想一想，说：“‘把我从心灵的死寂中拽了出来’，有这么么夸张？”

　　“就是突然间就都明白了，好像被关在密不透风的黑暗房间很长时间，推开了一扇门，一下子豁然开朗，重又拥抱了阳光、清澈和透亮。

　　“明白什么了？”

　　“人世间，有黑暗，也有光明；有蛆虫，也有蝴蝶。我为什么就要盯着黑暗和蛆虫？还要因此痛苦和窒息？我应该感激这世上还有光明和蝴蝶：微斯人，吾谁与归！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些人一些事而愤愤不平？因为世间的公平正义遭到了践踏？我是个什么东西？天地间小而又小的一只蝼蚁，居然操心公平正义？因为自己吃亏了？已经吃亏了，还要折磨自己让人幸灾乐祸？更何况，什么叫吃亏？名利这些东西，本就是身外之物，盈亏自有定数，觉得‘亏了’，是在贪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阳雨点头说：“貌似有道理。”

　　孟磐接着说：“随着岁数增长，更加明白：生命到最后你收获的只有回忆，可能会想起一件让自己快乐很久的小事 ，也会想起让你曾经痛苦不堪和以为无法释怀的‘大事’；无论世事如何，当都成为回忆时，就发现原来大事根本不是事，而无数个小事带来的快乐温暖 ，才是能支撑你点亮你孤独生命旅程的星光 。而和Z相处的那一个月里的点点滴滴，正是那点点星光。”

　　“Z有那么大能耐？居然引出这么道理和感悟？”

　　“好多道理其实早就知道，但只是脑子里的一些教条。随着阅历的增加，积累到一定程度，一个人的出现或者一件事的发生，就是当头棒喝，让你顿悟，或者说幡然醒悟，就在一霎那之间。”

　　阳雨说:“类似于日本的茶道，茶叶在水中翻滚，能牵强附会到人生沉浮的，估计是经历了世事，本就有些感触的。”

　　“不一样。茶叶翻滚，只是个象征，而Z，却是实实在在点亮孤独生命旅程的星光。”

　　阳雨且喝茶，回味刚才的话，说：“这和人生的意义有什么联系呢？”

　　“感受到爱与被爱，收获美好和快乐的回忆，这样的人生难道不是非常地充实、美好、有意义？”

　　“好吧，可能对有些人的确是这样。对有些人，问题来了，so what 这些美好和快乐的回忆，又是为了什么？吃喝嫖赌抽也能找到快乐啊！就有人认为，快乐是短暂的、肤浅的，之后的失落更让人痛苦，需要苦行，在苦行中才能找到自我，找到生命的本质。可是问题又来了，苦行又是为了什么？”

　　孟磐笑道：“难怪人说，高智商哲学爱好者和抑郁症患者有很大的交集。见过钻牛角尖的，没见过这么钻牛角尖的。”

　　“所以，归根结蒂，人生本来没有意义的，只是有些人以为找到了意义，或者说，某些‘美好和快乐’让他得到了满足，不再去追问意义。这不更可悲吗？西西弗斯还知道自己是在毫无意义地推石头，而我们只能在推石头的时候哄自己说这么做是有意义的，假装乐在其中。”

　　孟磐道： “好吧，第一回合我认输。别急，故事还没完呢！”

　　阳雨催孟磐赶快说下面的，孟磐说太晚了，第二天再说。两人觉得饥渴，吃着赵立明送来的茶点。月亮已经爬上中天，又大又圆，在海面上洒了一地的碎琼瑶。

　　赵立明崔回舱休息。小游艇的船舱中央是客厅兼餐厅、厨房和洗手间，前舱和后舱各一个卧室，每个卧室左右两张单人床，空间局促，也就比火车卧铺强点，高个子还直不起腰。大家退让一回，洗簌睡觉；后舱晃动小些，分给阳雨和孟磐，赵立明和游艇驾驶员睡前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