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ipping》Wreeen

290、第284章 你是谁

　　弗兰肯斯坦指着我的鼻子数落我：“你是不是把所有的脑子都用来突破血统的临界了？”
　　我垂着脑袋，背上的翅膀颓丧地坠在腰后——这让我连平躺都做不到，只能佝偻着背坐在手术台上：“我哪里知道只是消耗一滴血而已，就会变成这样？”
　　“那是一滴血吗？那是贤者之石！”他用指尖戳着我的前额，“现在好了，你虽然突破了临界，但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啊？”我抬起手试图去掰腰后的翅膀——那六只翅膀就像是十二月中僵硬枯萎的树枝，原本凝结其上的华丽白羽零落过半，稀疏败落之下裸/露的皮膜显得瘦弱且苍白。“我为什么收不起来这六翼了，这样显得我很像一个奇怪的鸟人……”
　　弗兰肯斯坦直叹气：“应该是新生的仓促间给出了超过负担的赠礼，导致身体的崩坏——毕竟你小子原本的身体是人造人，又在骨骼上刻了那么多海辛家的铭文，这么多因素叠加起来，连天使的自愈能力都救不了了吧。”
　　我停下了手中反复捋过翅膀的行动，抬起头看向他：“那怎么办？我不能用这副模样回家。”
　　“回家？”弗兰肯斯坦一怔，随手往身后一摆，“海辛家不算你家？”
　　“不算……不对，也算。我指的是另一个家，还有人在等着我呢。”
　　话一脱口我便感到心底浮现的一丝后悔。弗拉德……会等着我吗？现在的我从来没有和他提到过自己的心意。比起溯洄之前的崔斯特，现在的奥斯卡更加沉默。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亘古不变的月光和夜风时，我已经听不见我自己总是或雀跃或义愤或感慨地宣泄那些沉闷在心底的话语了。我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因为弗拉德已经死了，吸血鬼总是安静的。
　　而后月色也波澜不惊，漆黑的空气宛如一面静湖。
　　我也……我也不能让他喜欢上我。不然又能有谁来支撑着那个懵懂而迷茫、空有一腔悲愤的崔斯特呢？
　　我还要回去为崔斯特准备与弗拉德合租的房子呢。
　　“弗兰叔叔，你看看能不能帮我把翅膀摘了吧。实在不行，用锯子也可以。”我闭上双眼，试图控制那天使象征的六翼——它们确实扑扇起来了，却没有将我带去空中，只是六只残破的翅膀而已。
　　我又揉了揉额前的碎发，荆棘冠依旧盘旋在我的脑袋一周：“还有这个，能不能也帮我拿掉。”
　　“你这是除了血液浓度一点特征都不想要啊。”弗兰肯斯坦也掰了掰我头顶的荆棘冠，“不过你这个样子走到大街上确实也不方便……”
　　“那就动手吧，自动挡失败就只能手动归位了。”
　　******
　　弗拉德盯着我看了很久。
　　他甚至踮起了脚，将我额头一侧的白发撩开，碰了碰头皮上那荆棘冠被锯掉时留下的疤痕。
　　“这个嘛……毕竟剿灭的是之前第一大猎人家族，受点伤留个疤什么很正常。”我匆匆拨弄着头发将疤痕遮住。
　　弗拉德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兀自整理着行李。
　　我将城堡高大的落地窗推开，坐到了窗边，晃荡着双腿。
　　就像这样，没有人会说话，他和我之间总是只留下空白的寂静。
　　我只能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不过这一次，弗拉德收拾东西时发出的摩擦声充当了底噪，倒也让我孤独的心跳声没有那么乏味。
　　乏味？不，或许此时的我也在细嚼慢咽着这一份无言。因为我知道他还在我的身旁，因为我知道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会相爱。
　　只是他爱上的那个我……不是现在的我而已。
　　我听见自己自肺腑中吐沙子一般喘出的轻笑，身体后仰，整个人瘫倒在弗拉德在城堡的房间中那总是铺着的深色长绒地毯上，任由双腿挂在窗棂外。
　　视野颠倒，我翻起眼睛看着逆位的弗拉德。他将长发随意又慵懒地挽出一个卷，松松垮垮地搭在锁骨上。外搭毛线背心的衬衫也没有扣好，露出脖颈下方精巧的v字。他的睫毛很长，将一船星河般的金眸压在眼底，使我看不清其中情绪。
　　为什么天使拥有几乎无所不能的权能，却还是不能像弗拉德一样看透人心呢？
　　心想念动之中，那双被我凝望的双眸也蓦然抬起，目光与我的视线相连。
　　我很想同他说些什么，但剔除了成年人不该有的抱怨与牢骚、不合时宜的情绪宣泄、以及尚不能告知他的秘密外……我竟无话可说。
　　所以我抬起胳膊，遮住了双眼。
　　即便弗拉德压抑了脚步声，但成为天使后异常灵敏的感知领域和骤然迫近的白玫瑰气息都告诉了我，他踱至了我身旁。
　　他坐到了我的一边，我听见鞋底后跟与外墙碰撞的声音——他也将腿放到了窗外。
　　弗拉德的声音轻而缓：“怎么了？”
　　我保持着用手臂挡住半张脸的姿势，短促地说：“累了。”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睛、不想让他读到我心底更深的情绪
　　累了、疲惫了。
　　只是因为“不想后悔”这一个理由支撑着我走过了这么久，从荆棘丛生的林间小道到泥泞潮湿的血泊、再到乡间填满淤泥的棚下、越来越开阔的城中道路……穿来的鞋底早已被磨了个洞穿，丢掉了袜子，每一步都被脚底的石子砂砾磨得鲜血淋漓。
　　而且这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曾经的同行者们终究会成为守望的碑石，最后只会剩下我一个人。
　　“休息？”弗拉德问道。
　　“不行啊，时间它不等人。”
　　“……为什么，一直坚持？”他锲而不舍。
　　我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放弃了，我直到死掉的那一天，都会沉浸在后悔之中。”
　　弗拉德没有追问什么，沉默地与我共享这一份寂静的晚宴。
　　“你已经收拾好了吗？你准备出去住，去A国？”
　　他将手机甩给了我——感谢科技，感谢互联网——手机屏上显示了他已经约定好的房屋信息。这个二代吸血鬼凭借殷实的家底，直接在c城最好的景观街道旁购置了一处二层楼带大院子的房产。在花季，呈九曲的街道会盛开满蓝色与紫色的绣球花。
　　“那里是热带，一年到头中被太阳覆盖的时间比夜晚要长哦。”我把手机丢还给他。
　　他答非所问：“你陪我吗？”
　　我倒是确实没有什么事。据弗兰肯斯坦所说，要恢复天使的权能需要静养，因为我在那次授予天使之血——也就是贤者之石时耗费了太多深渊的力量。江蓠和桐生里翠关于加百列和“她”的身份也没能查出更多的情报，逐渐陷入僵局。
　　“可以——”
　　原本的话语被变故打断。忽然间，他垂落在肩膀的金发坠落到我的胸口，一丝一缕地隔着衬衫剐蹭起心跳的涟漪。冰冷的呼吸停在了颈侧，颈动脉被弗拉德以微凉的指腹轻轻按压。
　　突如其来的亲昵几乎让我的心脏蹦出胸膛。
　　“你……你饿了？”我听见自己的声线中几若不闻的颤抖，就像是蛛网上做着挣扎的飞虫，忐忑不已。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我被他搞得一头雾水。被蓦然暧昧袭击导致浆糊一样的脑海缓慢搅动，最终什么都没有浮现出来。
　　他放过了我的颈动脉，反而用刚刚那只手捏住了我的下颌，纠正我偏斜的视线——直至我的一切目光都能被他那双沉淀着金屑的眼眸纳入眼里。
　　“为什么……一直在意我？”
　　我揉开眉心：“因为我就是一个有救世主情怀的角色吧。”
　　我是天使、我是神，我是救世主。我想要救所有人，而这个所有人里，理应包含你。
　　阴影凸显了他一开一合的唇间苍白的利齿。
　　我侧过头，将脖颈完整地露在他面前，斜斜地看向弗拉德：“但如果你想要尝一尝我的味道，也不必觉得愧疚。”
　　我已经不再需要担心他会因为血的味道相似而认出我和崔斯特了。我的血液已经……是恶魔的血液了。
　　确切地说，是天使的血液。
　　天使对于任何一种物种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几乎是瞬间便捕捉到了弗拉德压抑饥渴的吞咽声。
　　深吸气的声音、利齿刺破皮肤的声音、吮/吸时液体流淌过舌尖与喉管美妙的鼓动声、喉结沉浮时肌肤间的摩擦声、因享用过于急促而紊乱的来自吸血鬼的呼吸声。
　　我不自觉地抬起了手，想要趁势揉一揉他的后发。但最终我的手还是停在了一寸外，复又垂落到身侧。
　　我已经不会再因为被渴血的弗拉德吸食而失血眩晕了，因此在他克制自己的本能、将我强行推开时，我还能扶住踉跄的他。
　　他眼眸中的血色还未褪去，嘴角也因为鲜血被染得鲜红。
　　“你……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