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不晚》汤主

4、过往

　　春夏交际的夜还是有点冷，裹在柔软的被子里适合做一个好梦。
　　路小星梦见她和先生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法国的蔚蓝海岸。那时她去参加朋友的结婚典礼，新娘是她在法国念书时合租的好朋友，是个开朗漂亮的法国姑娘，新郎是个中国的摄影师，路小星看过照片，是个帅气阳光的男孩。
　　婚礼浪漫，新娘穿着雪白的婚纱，新郎拥着她亲吻时，空气里都洋溢着闪耀的幸福。路小星不能自已地落泪。她无法释怀。她现在才知道世上多的是“海誓山盟声犹在，物是人非情已空“的骗局，而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多么珍贵的命运馈赠，可她为什么不能是其中一个？
　　坐在她旁边的伴郎默默地给她递了一张手帕，她含糊地说了句谢，泪眼朦胧中只看到了一个轮廓，虽然还很伤心，但她还是忍不住开了个小差：伴郎团的颜值很给力啊。
　　她没想到还能跟这位帅气的伴郎有更多交流。
　　婚礼结束后，她摊在尼斯沐浴阳光，新娘一个电话打过来，麻烦她明天帮忙做一天的翻译，带薪水。因为新娘说得太平淡太自信了，而且婚礼刚结束，还有一些来参加婚礼的中国人或许有出游计划，所以路小星以为是简单的陪玩翻译，便一口应承下来。
　　她马上跟对方联系，那边询问能否提前见个面，她应了。
　　两人约在她酒店的咖啡馆见，路小星先到，等到陆时深在她对面落座，她才发现正是那天给她递手帕的伴郎。陆时深仿佛忘了那件事，进行了一番简单自我介绍。
　　原来是做建筑设计的。
　　陆时深掏出一大份资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我们也约了一个专业翻译，但客户突然说想提前一起逛逛和吃个晚饭，翻译后天才到，也来不及找到更靠谱的人了，Sylvie说她有个朋友法语很流利，之前也做过一段时间翻译，可以帮我联系，便不好意思麻烦了你。“
　　路小星说：“没关系，这段时间我也是在度假，并不忙。“
　　对方递来一份五厘米厚的文件，解释：“虽然合作方说是简单地聊一下，但或许会聊到一些设计上的业务，这份文件会有一些帮助。“
　　里面是合作设计的一些概念图，详细标注了建筑的名称，阐释了设计的理念。路小星以前只接过两单专业翻译的活儿，虽然钱多，但准备工作量大，她懒，便再也没接过了。她第一次接那么大份的资料，心里叫苦不迭，姐妹坑我，但脸上还是专业地笑了笑，说：“没问题。“
　　路小星毕业论文写完后就再没熬夜修仙过了。应承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好，这是路爸爸从小教路小星的道理，她谨记于心，所以很少随便应承他人。只能说，今晚留的泪就是当时接sylvie电话时脑子进的水。
　　第二天陪陆时深去见合作方，是个一如既往的好天气，阳光明媚，惠风和畅。合作方来了个头发黑卷的法国大叔，Pierre，长得很艺术家，人到中年，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眼神依旧明亮，思维依旧敏捷。皮耶和很和善，一直在介绍法国的历史古建筑和特色美食，很少提及专业名词，陆时深回以介绍中国的人文风情，其乐融融。晚饭过后，三人一起在爵士酒吧喝酒聊天，宾主尽欢，路小星直觉两人一定会谈成合作，并且合作愉快，虽然她的资料都白看了。
　　两人送走法国大叔后，陆时深开车，要送她回酒店。他让路小星先上车，自己在车外抽完一支烟，才上路。路小星看陆时深的表情很严肃，总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于是她把她的直觉告诉了陆时深，并保证：“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大学翘课从来没有被点过名。“
　　陆时深勾勾唇，开口说了另一件事：“Pierre是我的偶像。很多人只知道他是安缦的御用设计师，但其实，他还为很多发展中国家付不起房租的平民设计了好看环保同时更便宜的房子，一块小小的空间上就可以容纳一户人家，有阳光有新鲜的空气，一应俱全。“
　　车窗外是繁华的大道，灯光印在男人的脸上，明明暗暗，眼睛里却仿佛有指路的星星。原来是偶像呀……一天下来还那么平静理智，真是没想到是偶像呢。
　　路小星轻声道：“嗯，我觉得建筑设计师除了表达美之外，能够帮助到更多人的生活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呢。“
　　后来陆时深为了感谢她，又请她吃了一顿饭，送了一个包包和一瓶香水，弄得路小星很不好意思，毕竟已经拿了比预想还要丰厚三倍的报酬。
　　曾薇然听后，戏谑道：“他是不是想追你呀？“
　　路小星否认：“没有的事。“
　　在形式上陆时深是殷勤的，开最好的车，带她去最好的餐厅，帮她拉开车门，也询问她会不会冷。但他保持着不让她会错意的度，两人聊天大多围绕一些见闻，他不至于让她尴尬无聊，但也绝对不会主动问她的私事，也不探寻她的喜好。礼物虽然昂贵，但也只是潮流的时尚款。
　　法国之后，她们也没有再联系了。
　　曾薇然不死心这段华美的桃花缘，继续八卦，路小星不否认她对陆时深有过几个瞬间的好感，“但我怎么可能主动去追，更何况这都是没影子的事。“
　　实际上，她刻意留心了陆时深的名字，才发现他是个名气不小的新锐建筑设计师，跟的老师获得过普利兹克奖，在大学本科毕业那年就跟老师合作了一个地标性建筑的博物馆，等到研究生回国，又受邀设计了林城美术学院的象山校区。她专程去了一趟，像是中国传统的文人园林和日式禅院结合在一起，灰调的建筑群与香山遥相对话，抚过由当地传统的材料建造而成的大楼，仿佛摸到了凝固的时间。
　　但她懒且善忘，一个月后，时间的橡皮擦已经把陆时深的名字从脑海中抹掉，她去泰国潜水了一遭，认识了更多新朋友，就更想不起法国的萍水相逢了。

　　路小星毕业后随大流，过了半年职场丽人的生活，没想到加班越来越频繁，周末的时间都要空出来工作后，她索性辞职了，借爸妈的钱开了一家泰国餐厅。
　　小时候老师问大家有什么理想时，路小星的回答总是开店。这次终于如愿以偿，所以她难得尽心尽力地做清楚了规划，请了一帮有能力的师傅，做了几次漂亮的宣传，开了三年，已经是个名气不错的网红店了，在客人的建议下，她又多开了两家分店。
　　店铺运营走上正轨后，路小星并不忙碌。曾薇然也留在了林城，成为了一名瑜伽教练，空闲时间也不少。两人有点闲钱，也有点闲时，闲心过剩，平日里就爱吃喝玩乐。
　　路小星对生活现状很是满足，而曾薇然却总觉得生活缺了点什么。
　　同学会恰逢其时。
　　这个同学会由理科和文科的交际花操办，理科是一班的孟云帆，文科是路小星班的林思敏。
　　据说两人微信好友列表里，林城二中的好友占了1000人。
　　路小星并不打算赴宴，她一向秉承着“知心好友二三人足矣”的交际理念，社交圈子并不广泛，也不热衷于往来筵席之间。但曾薇然心动了，成天屠版路小星的微信页面，诉说自己大龄剩女的苦恼以及希望借一段新的恋情洗刷失恋苦痛的渴望。
　　路小星默默吐槽：这就是一场大型相亲。
　　犹豫再三，还是心软答应了。
　　她答应后曾薇然反而有些默然，似乎想起了一些传闻，酝酿再三，小心翼翼地说：“听说陈思键会作为演出嘉宾出现诶。”
　　路小星愣了下，心里泛过一阵涟漪。她轻轻摇头：“和我没关系。”
　　林城是南方最发达的城市之一，带动了周边地区的发展，工业繁荣，许多外企投资。林城和比邻而立的深城发展好，一边高新科技企业林立，欣欣向荣，另一边金融服务行业发达，辐射全球，故而很多林城二中的同学都选择在毕业后回来这片三角区就业。
　　这个大型同学会在云水间举办，曾薇然说是同届的文科状元新开的五星级酒店，说是开业暖场子，场地和宴会都免费，每个人就象征性地收了一点活动钱，统一交给校友会，用来做活动开销，比如抽奖、乐队表演等。
　　“听说还邀请了一些小明星。”徐嘉宜捏了块蛋糕，跟路小星和曾薇然共享一片三角桌，“比较出名的应该是陈思键吧，他跟的男团比较火，最近又上了一档综艺。“
　　曾薇然刷微博刷得比路小星勤快，话题也能接得上，顺势拉到与对话者有关的话题上：“你们公司前段时间也在那档综艺投广告了呀，说实话，你有没有机会直接对接到艺人？“
　　徐嘉宜摇头：“我们只负责制定市场战略和投放方案，沟通的话也是联系到专业对接的部门。“
　　言罢，她偷偷地瞄了一眼路小星。她也是吃瓜群众，对当年的内情一知半解，只知道两人在大学谈了恋爱。陈思键成团后，也没有被曝出有女友的绯闻，一路顺风顺水。颜值高，业务能力强，团队不作妖，粉丝给力，徐嘉宜对接的广告公司都很青睐这一类有成为大流量潜力的明星。
　　路小星注意到了，但她没有说话。
　　徐嘉宜随意聊了一会，有同学招呼，她抱歉地举了举果汁，便跟着离开了。
　　离同学会的大型娱乐现场还有三个小时，而曾薇然带着路小星来得那么早是有原因的。
　　做活动策划出身的林思敏深刻地把握了用户需求，安排了小型见面会，皆为单身男女，明面上说是广结好友，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都是奔着结婚的目的来找另一半的。
　　各种鸡汤文都说最美好的爱情就是在校园，身处校园时还不觉，出来社会后才发觉柴米油盐酱醋茶，利益、时间斤斤计较，哪一样都不简单，所以回归本质，大家又想回到最初最纯的校园来找另一半。
　　不知道今天安排了多少场小型的见面会，路小星入座时还有两个男生没有到场，六人就各自介绍了一番，不温不火地聊了起来，说等人齐了再点菜。
　　路小星心不在焉，约莫记得无论男女，大家都是从事了互联网行业的精英，或者律师、医生这样的专业人才。
　　她和曾薇然自我调侃是异类，因为她们比较闲。
　　坐在曾薇然对面的男同学开玩笑：“你们的工作很好啊，女生其实可以顾家一点，不然男女都不着家，多不利于家庭稳定呀。“
　　坐在曾薇然旁边的林晓可不乐意地反驳：“现在生活压力那么大，男女当然都要打拼事业呀，不然房贷、孩子的教育压得人喘不过气，想想都要苍老十岁。“
　　边上的喻可欣也微笑着说：“以前的浪漫是男人赚钱，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现在男人的理想伴侣都是希望你是美人，还希望你是诸侯，最好还是一个有三头六臂能顾家的诸侯。“
　　男生们被这四两拨千斤的玩笑话说得有些语塞。
　　好在迟到的两位男同学在此刻赶来，缓解了稍显尴尬的气氛。
　　路小星习惯性地站起来打招呼，看到来人，两人同时一愣。
　　还是陆时深反应快，微笑着跟众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到了路小星对面……的隔壁。
　　假装不识吗？路小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柠檬水。
　　他也是念二中的吗？
　　果然，听到介绍，两人不仅是同校同学，还是同届同窗。只是在校三年，从未见过面，倒也稀奇。
　　陆时深一来，所有姑娘的话题不自觉地转到他身上，曾薇然也一副久闻大名的模样，路小星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很吃惊。趁着上厕所，连忙审讯曾薇然：“你居然认识陆时深？“
　　曾薇然更震惊：“你不知道他？不是吧，他也算是个风云人物，跟沈思彦轮流做第一的，而且画画很厉害，拿过国家级奖项的。最后好像去了清华。”
　　“……没印象。”
　　“噢，对了，他高中时的女朋友就是徐嘉宜啊，我们宿舍夜聊也聊过他。”
　　“……没印象。”
　　曾薇然叹了一口气：“你是鱼的记忆吗？”
　　回到坐席，路小星看向陆时深的眼神里不免多了一丝崇拜和尊敬，因为她成绩一直在中游，所以对长得好看的学霸不免有仰望的好感。毕竟能靠脸吃饭的人，还那么聪明有才华，稀罕。
　　怪不得不认识呢，理科和文科本来就不在一层楼，她整天活在自己闭塞的小圈子里，八卦信息都是从宿舍夜聊中听来的，狗血一阵，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整个交友宴还是吃得相对愉快，喻可欣建议一起去酒吧看今晚的演出，众人纷纷应好。路小星有些犹豫，走到中途借口上厕所，补了个口红后又回到咖啡厅坐了会。
　　咖啡厅只剩两桌女生在叙旧。见面会的朋友们都纷纷奔赴下一个战场，在觥筹交错间暗自评估。二楼的宴会厅还有一批或有伴侣或享受单身的同学在一起聚餐，可路小星也不想加入，聊孩子房子车子，她既无谈兴，也无任何有效信息可以分享。
　　“所以，这位姑娘是躲来这里发呆吗？”熟稔的语气，仿佛两人是故友。
　　陆时深看见一个姑娘坐在高脚凳上，晃着腿，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样子，而周遭的氛围都是久别重逢，满腹待言的过往。姑娘听到他说话，晃悠的腿顿了一下，扭过头来，伶俐又敷衍地笑了一下，看不出什么真心：“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呢。”
　　“我还当你不认得我了。”
　　旁边多了一个身影，不知是男女磁场不同，还是男人自带的气场，路小星不自觉地停止了腰杆，并且感觉后背有点痒。
　　她觉得自己面部肌肉好像动了动。没有转头，那位男性的气息又覆盖了过来，是他转头对着她的右脸说话：“你没有给我一个肯定的眼神，我担心会让你尴尬。”
　　眨了眨眼，噢，是这样的吗？
　　肯定的眼神？她怎么好意思直视一个男生的眼睛呀。
　　周遭很安静，路小星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是自己的心在跳。
　　她不安地搓了搓手指。不要再跳了，好大声。
　　陆时深有些困惑地偏头：“你怎么不说话？”
　　他刚刚在酒吧里喝了一杯威士忌，呼吸热热的。
　　她忽然确定下来，陆时深是在挑逗她。
　　时隔半年不见，他居然一见面就在撩她？法国的那个谦谦君子被妖怪吃了吗？
　　如同一个机器人，她慢慢地扭过脖子，慢吞吞地说：“怎么？你要请我喝一杯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