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蜀中明玥[三] ...
-
回到茶馆的时候，那女子果然已经醉倒，正伏在桌子上喃喃自语。
我在她面前坐下，喊她：“柳萧萧。”
她没有反应。
我对她身边站着的丫头道：“柳依，把你家小姐扶起来！”柳依满面惊讶，不停拿眼打量我，却还是照我的话做了。
柳萧萧醉面酡红，意态朦胧地看着我，嘟哝道：“天仇，你，你来了……来，我们再喝一杯……”
我笑：“施主，我乃出家人，不善饮酒。”
柳萧萧有些意外，她将脸凑过来，看得清了些，笑嘻嘻道：“哟，原来是个小尼姑。”又问：“小……小尼姑，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道：“施主，自古多情空余恨，施主何必执着？”
柳萧萧闻言，将手中杯子狠狠顿到桌上：“你劝我？你一个出家人，你懂什么叫爱，什么叫喜欢么？”
我摇摇头道：“我不懂，但我知道，情之一字，既伤人，又伤已。施主还是放下得好。”
她听了，却笑得更尖锐：“伤人？伤已？嘿嘿，伤都伤了，还怕什么？我在等他……等他回来，他说过会来找我，他说过，他爱的人是柳飘飘……”
我说：“对，可你不是柳飘飘。”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有一种愤怒即将爆发出来。
我盯着她的眼睛，重复道：“你不是柳飘飘。”
她似是突然清醒过来，脸上的醉红慢慢退去，转而是灰暗的苍白，她喃喃地，一字一字重复道：“是啊，我，不，是，柳，飘，飘……”
“……柳飘飘，六年前就已经死了哎。唉，中了那么多刀，不死也活不成了，哈，我怎么就忘记了呢……”她缓缓诉说着，像在回忆一个梦境，她道：“那是我亲自下的手啊，我有多恨啊，我恨她抢走了天仇。我恨她不应该是我的妹妹，她出现了，天仇的心就被她带走了，所以，我要杀了她，杀了她……”声音渐渐消失在空气里，她的脸上，却淌满了泪。
我问她：“柳萧萧，你心中还有恨吗？”
“恨？”她眯起双眼，道，“什么是恨……我要恨谁……”她缓缓道，“人都死了，我还恨什么呢……”突然，她话锋一停，却将牙齿咬起，拳头紧捏，咆哮道：“对，我恨！我恨！我恨他为什么不爱我！我恨为什么她死了，他还是不爱我！”
我道：“不用恨了，他也死了。”
“谁？”
“饮天仇。”
“什么？”她忽地绷紧了身子，“不可能，你说谎，你说谎！”她狂怒起来，转身拿过桌上的长剑就要拨出。
“她没有说谎，饮天仇确实已经死了。”一个声音传来，一个人慢慢从茶馆外走进来。
“你是谁！？”柳萧萧转过身，长剑架上那人脖子，却忽然惊醒：“天恨，你是饮天恨？”
“是。”饮天恨缓缓将她的长剑拿下来：“我大哥，确实已经死了。”
柳萧萧身子一下就萎缩下去，长剑掉在地上。
她跌坐在椅子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死……天仇怎么会死……”
“你杀了飘飘，我大哥伤痛过度，一夜白发，恰好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遇上辽东双煞，死在了龙渊泽里。”饮天恨一字一句道，“你害了飘飘，也害了他，柳萧萧，你还想怎么样？”
柳萧萧颤抖着，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什么，却最终无力落下。她像一只单薄的蝶，吐出悠弱的气息：“真的么，天仇也死了么？是我害死了他么？情之一字，真的是伤人又伤已么……”后面这句话，她却是望着我说的。
我缓缓点头：“不错，伤人伤已。你杀了柳飘飘，却伤了饮天仇，饮天仇死了，却伤了你……因果轮环，终是逃不过。”
柳萧萧身子软下去，口中逸出鲜血，却硬撑着柳依站起来：“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天仇……”她向外挣着，饮天恨一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柳依，扶你家小姐回去吧！外面驿站里，有到长安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饮天恨说，向茶馆外偏了偏头。
柳依神情瑟瑟：“饮公子……”
饮天恨挥了挥手：“去吧！不要让我再看见她。”一主一仆，离开座位，向门口走去。
一个月后，消息传来，柳家大小姐柳萧萧，在长安五柳观出家为尼。
我在锦枫村的阁楼上，听见这个消息，长长舒了口气。
又过了二日，师父便来了。她笑的面色和善：“明玥，如今尘缘已了，佛法可又精深了几许？”
我摇头嘟嘴道：“佛法精深不精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和师父回桃花庵去了，这地方我真不想住下去了。”
师父道：“你看看，劣性还是未改啊！”说着，拉起我手道：“师父是来接你的，不过，却不是回桃花庵。”
“那去哪里？”
“去那。”师父带我纵上村后一块高石，远远望去，路边一座寺观静静耸立。
师父道：“我早已打听过了，此地有一座玄中观，早已废弃多时，不如收拾出来，你就在此住下吧？”
我大叫：“师父！”
师父继续道：“蜀中人杰地灵，民风淳朴，你在此参佛，定有益处啊！”
我心中哀叹，师父啊师父，你是怕我回去再见那王公子吧？
我大哭：“师父只要满尼师太不要我了！”
师父不为所动，敲敲我的头，命令不改。
师命难违。
我最终在玄中观住了下来，并成了这里的住持。弟子独我一人，师父也独我一人，当然只有自己给自己当住持了。
但师父不以为然，她道：“徒弟总会有的，门人也会有的，来日方长嘛！”
我又道：“师父，这观应该是道士住的地方，我一个尼姑住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师父道：“佛道本是不分家，心中有佛，何处不可清修？”
我无言以对，只能郁郁寡欢进了观，潜心理佛。
走的那日，饮天恨来向我告别，他说：“飘飘，你真的要在此清修一生？”
我道：“贫尼法号明玥，早已不是什么柳飘飘。”
他道：“不，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柳飘飘，是我心中的柳飘飘。”
我叹了口气，将上次用过的人皮面具还他：“天恨，这世上再没有柳飘飘了，有的只是这玄中观中的小尼姑明玥，青灯古佛，伴此一生。”
饮天恨听了，目色定定地看着我，突然又偏过头去，哭了。
我讨厌男人哭，可这个少年哭，我却很不忍，他哭得我心也一抽一抽的。
我道；“天恨，别哭了呢，你是想让我也哭么？”
他终于不哭了，拿起那张人皮面具，转身走了，一如他来时一样，背景萧索，步伐孤绝。
我站在台阶上，看着玄中观外的去路，离离草色入眼青，而这世上，却有一个叫明玥的小尼姑，将要佛法始成。
多少年后，我常常在想，那些南来北往的少年啊，你们打马走过的时候，可否想到，在这蜀中的玄中观里，有一位曾经年轻，曾经貌美如花的小尼姑，在青灯古佛下，悄悄数着你们的马蹄声呢？
[全文完] 一笑了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蜀中明玥[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