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琼明州却料错了。
杨柳镇不比京城繁华,停在上空俯看,整个小镇被山水包围,像颗被薄纱遮掩光芒的萤石。
他俯身向唯一开满灯火处掠去,落地时化身一个黑衣少年。
面前的楼高三层,风格有着独特,楼外挂着轻飘飘的绿绸粉绸,还有大团大团纱拢的梨白桃红,琼明州视线移向招牌上三个大字——留芳院。
原是座青楼,巧了。
他刚学会化人那会儿总爱闹笑话,一次饿极了随意闯进间大院后,只觉鼻尖一痒,满满的脂粉香,满院的莺声燕语。
而那数个房中的暖帐,颠得比厨子手里的锅铲还利索,最后好不容易找着后厨,这地方却是整座大院最清净的所在,他无奈之下只得捡些糙口的进肚……
既都是□□卖春,想来留芳院里也无美食佳肴,琼明州转身要走,忽的眼前一暗,他抬手捉下来条鹅黄的丝绢。
“小哥儿……”女子倚在二楼栏边,单手垫着下巴,单手执杯。
乌发用钗环束起,眉眼含烟,小肩莹润白皙,她绵绵道:“奴家衣裳被人抢去了,小哥借一件与我暖身可好……”
春夜微寒,琼明州想了想,心说小爷虽说不是人,却也晓得怜香惜玉,他真脱下外衣往上一抛,女子因他的举动微微愣住,下一刻却身上一暖,少年的外衣准确地盖到了自己身上。
这……
女子的酒意被惊走坐直了身子,却见楼下少年站着的地方已空空如也,哪还有人?
琼明州并未将那凡人女子放在心上,不甘心地游荡于大街小巷,终于在条路口找着个面摊,摊主是个胡子花白的老汉。
“公子可是要吃面?”
“你这小摊上还有别的?”
老汉笑得憨实,“小本买卖,只有面。”
琼明州撩起下摆坐到那张仅有的桌边上,又问:“你还有多少面?”
老汉揭开盖子将盆倾斜这给他看,“今儿个生意清淡,还能下个十一二碗。”
“为何生意惨淡?”
老汉只以为这是个忽然对贫苦百姓来了兴趣的少年公子哥,笑里带了几分慈祥,说:“往常几位官爷值夜,总到我这儿来吃面,今儿可能是有事,若不然也剩不下这么多。”
琼明州见他光说话不动作,只觉馋得喉咙里快要伸出爪子来,便催促道:“你先把面煮了再与我说话。”
“哎,好,好,哥儿要大碗还是小碗?”
“你若有盆能装得下,便一齐煮,汤料放足些,面莫要煮软了。”
老汉愣了愣,问:“小哥儿要带走?”
琼明州执了筷子敲敲桌沿,“就这儿吃。”
老汉笑了,“十几碗您吃得下?哥儿若是可怜我这糟老头子,一碗就好,若不然得撑坏了肚子,再说,我剩下的面拿回去分与左邻右舍,也不算浪费。”
琼明州不耐,打断他正色道:“你有手有脚何来可怜之处?”
“既叫你做,自然吃得下,若我放开了吃,再来一个你也容易得很。”
他长得极好,老汉本就暗暗惊异杨柳镇竟有这么个容貌出色的人,身姿高挑,长发高坠,长眼高鼻,唇薄而红,是极贵气的长相,又听少年正经地说着玩笑话,目光看着自己却如同蝼蚁,且夜已深重,不由一股凉气从背脊窜上后颈。
“煮,我,我这便去煮,哥儿且,且等等。”
锅里的水滚烫,一把把面下去,白熏熏的雾气带着面香飘向琼明州,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却见老汉肩膀一僵,只好将目光挪向别处,家家灯火已灭,唯有小面摊上一点微光。
琼明州不禁好奇问道:“你这年纪,为何还在夜里卖面?是钱财短缺?”
“缺也不缺。”老汉回道,手下动作熟练地调好汤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叫琼明州给听到了。
“那你叹气做甚?”
“我,我本有个做捕快的儿子,每月饷银不多却也有富余,年复一年也有存款……”
“今年一月他从城外归家时遇上一孩子溺水,来不及除衣便跳下救人,幸好,那孩子保住了,自己再却没力气上岸。”
琼明州这才明白他为何叹气,只是他生来不知父母,又无儿女,着实无法体会。
老汉又道:“从前每每他当值,我便从将面摊从西头挪过来,多摆上三个时辰,他和一同当值的差爷夜里便能吃上热食,如今人不在了,那几位怕我寂寞,总来瞧我一眼,我想着,大小伙子不经饿……”
琼明州提醒他,“面汤要漫出锅了。”
老汉哎了一声,忙掺了碗冷水入锅,待水在滚上一滚,长长的一双筷子三两下挑了面放入盆中,在”嘭“的一声端到琼明州面前。
“您尝尝,可还合胃口。”
本是疑心着,少年气场再强也是个少年模样,搁往常在老汉眼里他就是个娃娃,可琼明州吃相文雅速度却不慢,那满盆的面外加香喷喷的臊子汤很快全进了肚,他不仅没打嗝还意犹未尽地看了眼炉灶,老汉霎时瞪大了那双昏花的老眼。
“嗒嗒嗒嗒”一串脆响,琼明州从钱袋里捏出几粒金豆子结账。
“赶紧收摊儿回去,莫被人抢了。”
话音一落,少年化作一阵夜风,吹响街道檐下的灯笼,咧咧着径直出了城。
城外有段不长不短的荒路,树林密集,入夜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琼明州艺高龙胆大,双足落地,极为准确绕过地上堆积的枯枝败叶和土坑,朝自己暂居的碧湖方向走去。
杨柳镇治安良好,甚少有烧伤抢掠之事发生,然而今夜林中格外寂静,连贪玩的松鼠都躲在洞里收紧了皮毛,琼明州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从远处慢慢传来,他眉头一蹙,人血。
虽说只是暂居,他同样厌恶有东西死在自己的地盘上,五十步的距离,黢黑的林子里一具女尸清晰地暴露在眼前,裙子被翻开,胸腹被鲜红浸染,长发凌乱地散开,双眼恐惧而不甘地望着上空。
琼明州还能感觉到她的温度,还有她渐渐冷却的过程。
“噗嗤!”
是利刃刺入软肉的声音。不远。
琼明州疾掠过去,两个男人正在湖边争执,高大的那个黑衣短打,手持短刀,瘦弱些的则穿着一双官靴。
“你妈的臭捕快!”高大男人挥刀又刺进对方肩胛位置,后者一声闷哼。
“好好的姑娘被你糟蹋了,你别想逃,我要拿你回去见官!”
生得顶天立地却原来是个匪徒,琼明州眼底生寒。
匪徒不屑,“拿我?你可知有多少小官儿死于我刀下?”
小捕快痛得脚底发软,深知自己怕是凶多吉少,然……与其退缩,不如拼死一搏,痛痛快快的,但求问心无愧!
他举刀再次杀去,匪徒毫无畏惧不说,仿佛看他在蝼蚁撼象竟还嗤了一声,小捕快心里短暂地绝望一瞬,全力挥刀。
“叮——!”
两人同时震惊。
小捕快的刀生生将匪徒的刀削断,直直砍进对方的脖颈,“哗啦”一声,青年狼狈收刀,带出一股被夜色染黑的鲜血,大汉于事无补地捂住脖子,却被迸溅的鲜血遮挡了视线。
“怎,怎会?”小捕快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刀,正惊异难道自己被大力神附体,忽的一股力量不可忤逆又十分温柔地袭来,叫他四肢张开,凭空飞起,朝着杨柳镇镇中而去。
“还不回去,说死便死,家中无老小?”
————
“轰隆隆!”
林方被雷声惊醒,晴了许久的杨柳镇竟打雷下雨了,他发出一声带着睡意的哀叹,城外去往先生小院的路又要泥泞不堪了,得往布包里多备一双鞋。
“……”
但愿天亮时雨已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