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抱琴歌

24、第 24 章

　　林家嫁女儿，杨柳镇那群纨绔子弟全来了，林方专门将他们安置在一桌，他年纪小用不着招呼客人，便跟着落座吃了几杯酒。

　　这些个混子说起话来不讲究，什么兄弟的姐姐也就是自家姐姐，这样的大事自然要来捧场的，林方才收了好几分大礼，笑眯眯地一一道谢。

　　韩大扣着桌面，“怎么也想不到，阿芜姐姐会嫁了那□□之，说起来，林三儿你是不是还和他有过节？”

　　林方摆手，“我俩家既结秦晋之好，过往小事当然都要放下，你们也放下。”

　　说笑着，对面一位颇为面生的紫衣公子朝他敬了杯酒，林方只当他是跟着亲戚来凑热闹的，没成想这位虎了吧唧问道：“林三公子，恕在下冒昧，林大小姐既已嫁人，不知令堂可有为林二小姐相看人家？”

　　本来乐呵的众人仿佛在瞬间同时被喂了哑药，林方按捺着性子道：“这等大事我阿爹阿娘自会慎重考虑，再说我大姐嫁了人，说不准他们想多留我二姐两年。”

　　紫衣公子点点头，无太多表情说：“这就好。”

　　林方一噎，韩大忙打圆场道：“咳咳咳，那什么，这是邻镇方家的小少爷，年纪轻说话直，林三儿你莫与他计较。”

　　在场都是人精，自然也纷纷开口将话岔过去，韩大乘机在他耳边道：“这小子就是一根筋，没坏心，且这方家不简单，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林方再不满也不会就地发作，脸上复又挂起笑正要站起来招呼他们举杯共饮，袖子被人一扯，阿墨满头大汗找过来，“少爷，琼公子来了，您去看看吧。”

　　啊，林方暗骂自己糊涂竟把他给忘了，忙给一桌公子哥儿道一声失陪便随阿墨往外走。

　　琼明州将礼交于林家的官家后被领到了一个圆桌边，桌上都是来贺喜的客人，数道陌生目光同时看过来，他想也不想就要离桌去找林方，身侧中年男子见他器宇不凡，当即起了结交的心思，伸手一拦，热情招呼他坐下来，一边自我介绍边为琼明州斟了杯酒。

　　等林方找来时，已有四五个人与琼明州攀谈着打听他可有婚配、家在何处、有几口人……
　　这一桌里估摸着只有琼明州是真心来吃酒席的，然而上桌这么久却一口菜未尝过，心情已是不悦，随口胡诌道：“早已婚配，只是原配进门不到两年便因病而去，填房的身子也弱，眼看着是不行了，正想从十八个小妾里选一个抬正，若诸位有意，我们私下好好商酌也无不可……”

　　林方甚少听他一次说这么长一句话，看来是真真不耐烦，忙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赔笑道：“他喝醉了，喝醉了……我先带他去休息，各位慢用，慢用……”

　　前院里竟是宾客，林方拉着琼明州去了后厨，吩咐两个小厮拿菜在他院里布置了一桌，前院喧闹，后院就显得尤为安静，两人挨着坐下，林方尝了口菜后才陡然感觉到饿，一时顾不上说话，先塞了一碗饭下肚。

　　琼明州不慌不忙掏了个小匣子放到他手边，“生辰礼。”

　　林方一愣，鼓动着腮帮子，“什么生辰礼？”

　　“八月初三，你满十五的生辰礼，我忘了拿给你。”

　　林方这才想起自己醉酒撒谎，没成想被他记在了心上，当下又感动又羞愧，伸手拿过匣子打开，一块儿被叠成掌心大的布料静静躺在其中。
　　“这是？”

　　琼明州道：“你将它拿出来，再猜这是何物。”

　　林方伸出两指捏住薄薄的布料，手感略粗，做手绢是要不得，做衣裳又嫌小……这想法才划过脑子，手上忽然一重，林方瞪大双眼，眼见这块小小的布料变成了一件外衫。

　　他豁得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一眼外衫又看一眼琼明州，“大人！这……”

　　“此物由我褪下的鳞片制成，你想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不过机会只有一次，你既想它是衣裳，那便穿着吧。”

　　林方顿时觉得亏了，却又听他说，“防水防火，亦是刀枪不入，对于你们凡人来讲，大约是件宝贝。”

　　那可不咋的？！

　　林方愣了一会儿忽然笑开，“大人，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便什么也别说。”

　　“可，可您对我也太好了。”林方说着还有些害臊，“出了我阿爹阿娘阿姐，姨娘，您对我最好。”

　　琼明州闻言怔了怔，他只隐隐觉得自己和一个凡人交往过密，倒从未觉得自己对他有多好。

　　少年却还叨叨叨的，“从前不觉得，如今我阿姐嫁了人，光想想就觉得这宅子寂寞许多，不过有大人陪着我，好像也无需那样矫情。”

　　琼明州拿起筷子夹了口菜，“饭要凉了。”

　　林方嘿嘿一笑，伸手将摆得远些的一盘鱼拿过来，“你吃这个，昨儿小游师傅叫我尝过，最好吃。”

　　琼明州依言尝了一口，少年一眼不错盯着他，“如何？”

　　他诚实道：“不错。”

　　林方便果真高兴起来。

　　不多时，林方先搁下了筷子，而琼明州半点不浪费，慢条斯理将桌上的菜全都吃了个干净。

　　少年便又捣鼓了一个红泥小炉出来，大夏天的煮水泡茶，两人又优哉游哉耗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转眼入夜，琼明州想走，林方却不知怎么，像是林芜嫁人了让他十分不安似的。
　　“大人你再坐会儿？”

　　“今夜月色不错，大人你会作画吗？白先生说我功课不行，画画儿还能入眼，要不我送你幅画儿？”

　　琼明州不赞同说夜里作画伤眼，但也没提要走的事儿。

　　林方一阵人来疯，从西厢扒出先前林员外从外头带回的皮毛垫子往屋前的台阶一铺，招呼他来坐下。

　　“两人赏月总比独自一人更有情调不是？”

　　也亏得台阶造得宽，人躺下也不硌肉，八月尽了，本该是残月如钩，今夜的月亮却又圆又白，林方凑到琼明州耳边好奇地问：“大人，世上真有月宫仙子吗？”

　　琼明州道：“我不知。”

　　少年也不在意，笑道：“小时候我拿手指月亮，阿姐说它要割我耳朵。”

　　琼明州生来便是独自一人，没有过对方话里的温馨，不过化为原形浮在海面上晒月亮的时候倒挺多，想着他便讲了出来。

　　絮絮叨叨到了后半夜，林方终于来了瞌睡，却赖在外面不想挪窝，迷迷糊糊察觉到身边的温度，便依赖地往琼明州怀里靠，嘴里还嗲声嗲气叫着阿姐。

　　林方做了个梦，梦见了小时候，林家三姊妹正是天真的年纪，说要永远在一块儿，永远不分开，然而转眼林芜就戴了红盖头上了大红花轿。

　　梦里的林方敢哭鼻子，敢求她别走。

　　梦里的阿姐轻轻点头，说：“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