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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树子。(春天,来吧。Akie秋绘) ...

  •   一、春雨
      1、树子。(春天,来吧。Akie秋绘)
      梦,是一句芦花般浅淡。
      “对不起”也是。
      故事发生在春天。
      于风暴消停后,料想中的苦痛并没有降临,他分明察觉自己在一瞬光亮后消散成灰,却又于下一秒离奇重生。比痛感先苏醒的竟是听觉,他率先听见自己骨骼重生的声音,嘎吱嘎吱里还伴随清灵的风铃声,很微妙的感觉,声音出现得缥缈玄幻,鹤清抓不住音源,它仿佛在欲擒故纵,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左,四面八方紧紧将自己围拥,但当鹤清想揪住它的尾巴时,却只能在风里捕捉它残留的余音。
      他看清了,那透明的半球上开出美如夏日花火的水滴,它们四溅,又从自己眼前掠过惊影。
      一刹那鹤清突然想呼喊出什么,但他还不能说话,意识永在、而他的□□还未夺得重生,只像是植物向阳生长,又像泡在温柔的泉水中沉沉浮浮,他甚至握不住什么,但他尽力想去动弹,然后他惊觉自己发麻的指尖虽似不受自己控制,但在慢慢回暖。他冷,他肢端带有刺痛,但他睁眼所见穹顶的艳阳天。
      又是一声风铃声,直接响在自己的左耳边,连带着脑海里闪过的支离画面,他脑中一疼,但当鹤清难得地可以转头一看时,他只看见一片苍翠。如同树木构建的囚笼,仅他脚下展开的五方米算作空旷,五米之外便是粘连到一起、生长得轰轰烈烈的巨木。显而易见,不可能只有一棵树,只是不知道这里的时间过了多久,在这一方土地的树苗又熬了多久,它们最终生长纠缠到一起,连枝干都生出青苔,但并无疲惫,即使树木不会说话,鹤清也能感受到这片森林里扑面而来的生机与潮意。
      风铃再次戏弄他般清响。
      这次鹤清转身一看,赫然是一个被纯白色细竹枝挂着的蓝纹风铃,而风铃还俏皮向他再摇一次。它一摇,伴随着悬浮半空的浪花纹绸带抖动,鹤清脑里就闪过更多他留不住的画面。
      他一瞬间抬起自己的脚跟,慌乱里发现自己脚底粘粘着细小的植物根茎,或者说他本是由这些植物重组融合才得以复生,但此刻他已无暇顾忌太多。他好像脑子乱了,平时的他绝对不会去管一个不停在人耳边吵闹的风铃,仅仅是将噪音挡住后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但这个时候的他就好像是拥有了一个新身体,而自主权并不全属于他。这类似于蜂蚁出生就带有的信息素,现在,只属于他的信息素指引他去跟随风铃。
      他在寻找,寻找那些画面出现的理由,寻找自己内心的安宁。就像常见的话本剧情,主角一开始因为各种奇遇各种因缘而不断奔跑。他也在奔跑,期间遇到无数娇小又奇妙的动植物,还差点被地表隆起的树根绊倒、被垂下的气生根牵住手腕。但他还在奔跑并越来越快,他的心跳也是,风铃声,胸腔内的心跳声,在密密麻麻的树叶树枝被拨开后,他终于寻见他要找的光明。
      大概人们从一处空旷点不停奔跑、不停追逐,就是为了找到另一处空旷点……
      他也是。
      鹤清忽而间寻到的一处野绿,盎然生机里他觉得层层叠叠的翠色和林间稀疏斑驳的阳光搭配得很适眼。他心脏的狂跳还不止息,他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试图平静,但他剧烈运动后突然的停止随着深深浅浅的喘息和额角滴落的汗水都告诉他自己的疲累,一时半会儿这躁动无法平息,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梦。
      那个纠缠不休,脆弱又甜蜜的微笑。
      他看见树下沉睡的少年。
      安稳得如同不再醒来,在如笼般深邃的幽绿中唯他洁白,发、衣、甚至连睫毛也是冬日初雪的纯白,他背后的翅膀垂着向两旁微展开,额上生有鹿角、脸部两侧也不是人的耳朵,取之而代的白鹿毛绒绒的鹿耳,但耳朵尖与鹿角一样,都有着天蓝色的渐变。少年打扮阴柔,可鹤清一眼就知道他是男孩,额心一道浅蓝“魄”纹,额前碎发朝两旁分开落于胸前,一头白色长发和着银饰被梳着披散在身后,左右两端牵起些发丝编了辫子系于脑后。从鹤清的角度看,少年发侧各系两只银铃挂着两条白底蓝色浪花绸带,衣服类似于祭司服,庄重沉厚,主色依旧洁白,但挂在肩上的一圈福绳按照雪毛球、蓝流苏依次排列,他袖底衣摆处也是蓝纹的不知名花色。只见他双手安和置于膝上,手背上纹饰带着的白色毛球让他更像一只白鹿修成的山灵,睡着时紧闭的双唇还若有若无得带着三分笑意。
      恰巧与梦中的笑容重合。
      是你吗?
      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的喉间依旧苦涩。
      宛若泪水盈盈的花蕾处,飘出了花香引鹤清来,而他思绪穿过青空,似直上的白烟,飞鸟也无法动容。他向前踏出一步,而脚底踩上的是干脆的树枝。他听见其它的动静,猛然抬头,对上树下少年缓缓睁开的眼睛。
      不是树枝惊醒了少年,更不是他的动静打扰了少年的清静。
      而是在恰好的一刻,他遇上了恰好的他。
      少年面前的白纱在风里轻轻飘动,他绝对精致的容颜柔和甘甜,铃铛也随之轻响,没有过多的复杂繁亢,只是一个瞬间,一个目光里少年将桃花般的眼眸笑成了半边圆月,他湛蓝色双眸如同被微风拂过的湖面,雪白色的密集睫毛像冬雪覆盖的屋檐,而他将深意全藏在冰雪冻结下的泉水里,等待被消融成暖和的春天。
      “小渡,好久不见。”
      “你在……唤我?”
      鹤清这一刻有些搞不清自己的名字……鹤清?小渡?
      “是,渡玉,我在唤你。”
      渡玉,渡玉……
      鹤清突然念叨起这个名字来。
      他一下子被自己拉回暴怒的云墨色中,雨声噼里、声势浩大、磅礴而来,而他只是一粒浮尘,在风雨里漂转不定……他还记得,他生于“天乾”,一个试验“人”如何变成“神”的地方。
      龙孚之年,“天乾”已能很好地将“人”的潜力全然发挥,他们称这种力量为“魄”,意在“人之魄力”,与此同时,也暗示人们自身“七魄合一”,透过经脉,成为一把把具有实体的利器。
      只是到龙虺之年也无法解释,为何使用“魄”的人多多少少会兽化,甚至在力量全部动用或失控时成为一个异化的兽。有趣的是,不同的人,运用“魄”后就对应一种动物,并且他们自身性格、行为方式也与对应动物习性隐隐相似。
      鹤清是丹顶鹤,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如诗词里的鹤般清高不染俗尘,他只是沉默、不惹麻烦……
      就连生命里唯一一次反驳,都带的自己落入尘中。
      事情起于集议上的纷争,“天乾”众试者提出利用人们运行“魄”后缠绕周身的“瘴”。一来可以减少人们的负担,防止“瘴”逐渐变多后将人反噬殆尽;二来“瘴”拥有与“魄”同等的力量,若他们可以善用,那么每个人的实力可提升至双倍。
      鹤清思索一刻后,便出声阻止。
      他作为鹤栖山观主,也是“天乾”试者外加第一位试品,他以往不做拒绝,因为近些年来“天乾”在原观主走后也只是做些抽血、融合的实验,仅仅是拿自愿试品放置隔离区加以重造、监管,危险系数不大。但具有污染特质的“瘴”若是失控,并召来更多的“瘴”粘合在一起,以他们现在的技术绝对无法镇压。
      他不同意。
      整个议政厅突然安静,其余二十三位试者一致将目光转移,汇集到他身上。鹤清站在长桌的一端,一人对去两排彰显得密密麻麻的试者,他们面色奇怪,脸颊消瘦肤色暗黄,眼底带着厚重鸦青,二十二双瞪成鱼目的血丝眼睛张着豆大的瞳孔直勾勾朝自己望着。年轻的鹤清不寒而栗,让他冷汗直流的更是对面的大长老。原观主,也是自己的制造者托来照顾自己的人,听说是原观主谢春愁的同窗。
      大长老不知为何看起来十分令人怖惧,兴许是他老了、原本瘦削的身材更是显得肉全部凹下去、只剩着一层干黄的蜡皮包裹空捞捞的骨架和脏器。这让鹤清想起被“瘴”吞食到后期的病患,大长老缠着“天乾”的银纹白锦袍,就像浑身包起白布、兽化到不成样子、布下全是黑气和燎泡,、喉管里不停传来“嗬嗬”的压抑声响的“瘴染者”。他兴许是故意将下巴往脖子内收了收,好让更多的阴影打到他的面上。鹤清头一次这么烦议政厅内唯一一处的白灯,灯光还故作不稳,闪烁不定,让大长老深凹下去的眼睛变得像是无底的深渊。
      鹤清觉得哪里不对。
      平常“天乾”的二十三位试者们,有的刻板、有的迂腐、有的故弄玄虚,但他们绝对是精于学术,不断研究并十分热诚的老学者,都曾用心教导过自己。
      ……今天的气氛着实诡异。
      “……有什么问题吗?”
      鹤清小声地问,他想……大概是自己的想法太稚嫩了吧。
      “小观主,您可知道下个月来的新试者?”
      “……我知道啊,原本是‘地坤’的人,但他能力优异,所以我就任用了。”
      鹤清鼓起气来,转移注意力,简简单单解释自己试用对手试验地人才的原因。八惧伏,十七岁,与自己一样是年少便在试者行业中能力第一的人,他没有见过他,但鹤清与八惧伏共同在芦树学院获得第一时,鹤清就注意到了这个人,只是后来他去了谢春愁留下的“天乾”,而八惧伏在“地坤”。对方突然要求转来这里时,鹤清最初还有几分讶异,随即思索几番他的实力后便也欣然答应。
      议政厅依然安静,最后集议像是不欢而散。
      鹤清思虑多次还是反对,他觉得今天气氛虽是不对,但一向关爱他的长老们多多少少会听取自己的意见,毕竟,利用“瘴”之一事绝对不小,他们也应比自己更明白这样带来的后果,虽然利益很大,但“天乾”的宗旨是“为人”而不是“害人”,或许,他们只是一时之间太兴奋了。鹤清想着什么该做不该做,脑海里翻腾过谢春愁给他留下的嘱咐,一咬牙,将大长老私下递来的“瘴”批文不予通过。之后试者们也对这事的反应也渐渐淡若,没有再提,鹤清以为就这样结束了,直到半个月后一场大雨。
      当时他发丝成缕,散乱的头发在暴雨下湿得一塌糊涂,视线也被遮挡几分,可他无暇顾及眼前的碎发,被失控的兽类攻击一路,生命早已危在旦夕。
      他不是战用型,在“天乾”制造新的试品已是他的最高才能。
      从一路上消失的警者,到攻击他的兽类身上散发的熟悉黑色雾状体,他就算再愚笨也知晓事情一二,心头大喊不妙,但是为时已晚,他眼看着野兽的獠牙向自己撕咬而来。痛是必然的,而鹤清在意的是,在狂兽朝自己张嘴时喉间暴露的一瞬光亮。他亲眼所见那点白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本就是婴儿拳头大的一块硬生生在自己眼前被黑雾吞掉了一圈。
      他看着那团白光心里本能地生出怪异感,直觉告诉他那是转折点所在,一瞬间想到再不快点整个白光就会消失,于是他索性趁着自己的防护软甲还没有破,快速打直自己正被咬住的一只手,向野兽喉间奋力掏去,竟连野兽都被惊愕愣了一瞬,白光被握住,触感像刚杀下的动物心脏,有热度而且跳动着。但是下一刻他一施力,就听见一声巨响,被黑雾缠绕的野兽破碎成一堆纷飞的黑色条状物,而鹤清的耳朵痛得嗡嗡作响。
      他的手没有断,但他也没能“活”下来。
      白光突然地炸裂很是惊奇,但原本它的出现和试验兽的暴走、“瘴”的附染就已经是一天中最惊奇的一笔。只不过爆破的白光为这场滑稽难堪的闹剧划下了不完整的休止符。
      “渡玉,渡玉。”
      又是两声呼喊。
      他走不出那爆炸的一瞬,但在茫然和往返里,有人主动牵起他的手,带着几分微凉的柔软。
      “……小渡,你怎么了?”
      鹤清这才从层层触目惊心里唤回自己的神智,他感觉手心中很是柔软,就朝下一看,在黑色边框渐褪的视野里发现少年幼白笋根般还透着些许红润的手指,少年见他醒来,浅笑后眨眼将手从鹤清掌心里滑出,圆润整齐的指甲顺着掌纹摩挲而过,留下短浅的痒。鹤清觉得自己身上重的出奇,转眼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攀附了许多未知的小型灵物。
      有些像翠鸟、毛球、气泡、果实、有些像长出蜻蜓翅膀的小型黑脸绵羊、还有的像被缩小到鼠类大小的猫瞳花角鹿。
      “他们并无恶意,只是感受到你魂体中残存的负面情感,前来将它们分食。”
      少年好意出声提醒。
      鹤清确实感受到自己胸膛中的积压感有所减轻,对“天乾”产生的怖意也渐渐消退,但他感受到肩头逐渐增长的重意,颤抖着双肩和腿部说。
      “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些赶掉?”
      少年在铃铛一晃后轻笑一声,但他并没有嘲讽,只是感觉有些怀念,他伸出食指向空中一点,鹤清看见蓝色的波流在空气中飘过,灵物便放弃了自己,成群追逐那一缕缕蓝色的未知烟气,鹤清可以感觉出其中极高极纯的“水之魄”。
      他本想询问少年一番事情,但他心里的第一重点是鹤栖山的“瘴”事件。
      “请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回去?”
      他急得差点跳起来,就差随地乱走。
      “前面的‘芦漾丘’可以通往人间界。”
      “那我先走了!”
      鹤清转头便是想走,却被白发少年一把拉住。
      “慢着,我同你一起去吧。我的好朋友,我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这个人间了。”
      “……你……认识我吗?”
      “嗯!当然认识。”
      少年一笑,但鹤清脑中回忆不出这个人,他眼睛一眨、喉头一滚,他仅仅在梦里看见似曾相识的笑容,但他总不能以“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这种话的回应少年,这是多么拙劣的搭讪方式。
      “你很着急吗?”
      这次反是少年先问他,似要转移鹤清接下来的话题。
      “……算是吧?我被袭击才来的这里,我怀疑我家里出事了。”
      鹤清也没问出,而是“将计就计”、“将错就错”。
      “那就要赶快了。”
      少年猛然抓起鹤清的手,鹤清整个人一下轻盈起来,风刷刷刮过,鹤清险些以为他要被路上的枝条抽一脸,但少年展开了蓝色水屏格挡在前方。
      “怎么这么快!”
      鹤清被吓到地问。
      “梦间界的时间流速与人间不同,一天等于人间一年,若你慢点回去,不知道要过了多久!”
      “居然会这样!”
      一顿慌乱,他也感觉自己必须快点了,不然很可能一切都将作迟。
      “等一会儿。”
      在少年极速带领后,鹤清他们停在一片绿野缓丘中,四周全是浅绿和芒白,可以看在芦花层层叠叠,风一吹,它白里泛紫的花就走向远处。一行白禽掠过,哪只叫嚣一声,吸引鹤清注意,它们却一闪,躲去了密林里。被少年带得有些紧张的心情还未得到平复。
      “别太急了,阵法还得等会儿才能起效,你先想想有什么可以挽救‘家里事’的办法。”
      少年安稳的声音向他传来,鹤清想到他的熔炼室。
      “我的熔炼室里有对抗‘瘴’的新试剂!”
      “那就去那儿。”
      少年依旧笑着,不见他惊慌半分。
      “你……那个……”
      鹤清惊讶的看到芦花飘荡在少年发间上,然后发着莹莹白光逐渐抽离花绒变得单薄起来。
      “怎么消失了?”
      少年顺着鹤清讶异时指去的方向,用指尖接下飘散的芦花,他低垂着眼,鹤清感觉到他不是很高兴,但他一直上扬的嘴角让鹤清弄不清其中真意。
      “这是‘来生芦’,它飘转的每一朵芦花都对应着一个人转生的钥匙。”
      “那么,你是要拥有来生了吗?”
      “你不也是吗?”
      鹤清一看,才发现芦花正对着自己婉转飘来,他在芦花快触碰自己面部时眨过眼睛,没有芦花碰上、然后自我消亡的触感,他反而觉得自己额心被钻入一道白色柔光,延伸到自己脑中的黑暗后逃得无影无踪,但那一刻鹤清又想起了,想起了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看少年,少年留他一个侧脸,怅然若失般望向青天,就看着云流缓缓划过,而他目光不追随,只是等待一下片云的经过。然后浅丘按照古老的阵法纹路发出青色光芒,芦花不疲惫地和着卷起的风飘散出无数带紫苍白,生生将自己与少年隔离,鹤清伸手一抓,却抓到属于芦花的轻柔绵软,完全寻不出另一个人的踪迹,鹤清张口想呼喊着什么,但他再次发不出声音,好似芦花飞进自己喉间,而自己也于想要呼喊的一刹那成为了不断飞散分离的芦苇花。
      他的视野中只剩无数芦花闪过白光,然后再也不见。
      心慌里,他又刚好听见了铃声。
      “带路吧。”
      少年背过他,鹤清看见他背部依旧安稳垂放的翅膀,和衣服上缝好的铃,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嗯!我带你去!”
      少年又牵着鹤清一路飞回熔炼室。鹤清脚尖一碰到地面就开始翻找他的试剂。但等他搬开了各种陈列的卷轴,打开了所有的抽屉,他也没发现自己的药剂去哪儿了。他先来就看向自己桌上的一排架子,架子上没有他要找的药,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将还在的药剂标签朝向自己,一一核对后,竟也寻不见。他慌忙中打翻了自己的日历,三月份的那页被哗哗翻动中错过,被朱砂圈起的数字也被遗漏,鹤清无措中看向少年。
      “我找不到。”
      “是忘了吗?”
      “不可能啊……我从来不乱放的!都这样还找不到……”
      “那就是被人拿了。”
      鹤清第一次从少年眼里发现凌厉。
      “有备用的吗?”
      “有……但是全是不完全品!”
      “总比没有好,对吗?”
      “不行,副作用太大!”
      “放心吧,一切负面作用对我不起效。”
      一刹那鹤清觉得自己脑中有一片茫白,他像是被牵引着,然后颤抖着唇部和喉间,去询问白发少年唐突背后的真伪。
      “……你为什么要帮我?这种事我自己来做……”
      鹤清终于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问,少年从初见起就一直对自己很好,好到莫名其妙,可他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又有谁会这样笑面常在地去温和对待一个“陌生人”呢?鹤清记不得他是谁了,就算梦里有他的笑颜,但鹤清忘了与他的曾经,与他的故事。他们相见还不超过一天,鹤清不明白。
      少年还是笑。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可我不记得你了……
      鹤清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话。
      “我们一起去找替代品吧?”
      少年若无其事地询问他,移过话题,鹤清也知道自己不该在现在计较这些,他只能闷着声音点头答应,少年在牵起他的手时还是那般轻快,但鹤清觉得自己很难坦然。
      “比起顾虑太多,你更应该去追寻自己既定的目标不是吗?”
      鹤清只好更加专心,可他心里不舒服。
      被少年带起来的时候蓝色的光芒也会渡到自己身上,虽然只被牵了一只手,但身体好像是在同步,速度和爆发都能跟上另一个人,也体会到一脚蹬在墙上就可以冲出很远的快感。可是身心的感觉不一样,鹤清明显察觉自己在随着少年走,但他又不能不仰仗他,因为少年实力的确强大,效率也远超于自己。
      “鹤清,你怎么在这里!”
      “林医者!”
      带领鹤清飞行的白发少年在转角处停下,里面一人蹒跚着走,他杵着拐杖的身影在黑窄的巷子里已显得凄惨,更别提衣服上的破碎凌乱。
      “林医者,这是怎么回事?”
      “你消失了半个月后,长老们通过了‘瘴蜃’试验,但试验失败了,现在整个‘天乾’炼炉区被‘瘴蜃’占领!很危险,你不要去!”
      鹤清抖了抖嘴唇。
      “难道没用对抗剂吗?”
      “没有,全用了!但是不起效!”
      “怎么会……”
      “鹤清,你快逃吧,现在内部不安全。”
      “不……”
      鹤清感觉先前压抑的败感像在冷水中全被拎起来,他颤抖不出来,但他又感觉自己每一处都在颤抖,因为羞愧,也因为无能、无智。
      “抓紧!”
      默不作声的少年突然抓紧二人,振开的翅膀挥出极大的气流,鹤清能感觉不妙,这次少年飞的比前几次都要卖力!他被夹起时往后一看,几亿万只虫类高亢嘶鸣的沙哑难听,无数张口中口咧着腥臭的獠牙,还有不断被腐蚀的通道。
      嗵!嗵!嗵!
      黑红色物体奇异的蠕动方式,从肉团中不断涌出的人手,林安和鹤清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怪物,那绝对是怪物。
      而他们是被巨型怪物追逐的光点。
      少年将他们保至空旷庭院。
      “跑!”
      蓝光水屏一展,少年撑着转头向二人吼道!
      鹤清自知不能拖累少年,赶紧强撑着身体扶起倒在地上林安就跑,他们走的不快,林安腿部天生残疾,但鹤清不能违背仁义丢下他一个人跑。
      他恍惚中听见少年轻轻对他说。
      “渡玉,以后……可能见不到你了。”
      鹤清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要哭,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怕自己一回头就无法在继续奔跑下去。
      “渡玉,要开心啊!一直追逐自己的憧憬!”
      别说了!
      鹤清为一个今天才见的人哭了。
      他再一次听见暴鸣声。
      可他没有死。
      就像他初次与少年挂上联系时出现在巨木森林里,他感觉自己重获新生,他以为一切是在倒流,随沙漏里的细砂往返,但这一次他决心要救下少年:他又以为自己获得了不死,想一个回头将少年顶开自己冲入重重黑暗中。但他一凝神,只见一切只是停止,淡色。少年依旧双手撑开一片淡蓝色的墙,他也依旧扶着林安、哭着向前逃离,不敢回头一望。
      “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和少年此时只像是两个被时空淡忘的魂灵,从各自的身体中抽离。少年故作讨好地询问,而他站在少年前面激动不已,他们身后还是黑色的暴风雨。
      “不要难过啊,我是为了渡玉的笑脸才来的,我等了那么久,别哭啊……”
      少年的指尖拂过他的眼角,鹤清这才发现自己属于灵魂的眼泪也是滚烫。他的眼泪被少年一点点擦去,少年从不难过,他永远笑着,然后鹤清的梦终于清晰。
      少年解下颈上的透明晶体,放在自己的掌心。
      “都说了不要难过了,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无论发生什么不愉快都可以抹去!”
      “渡玉,要笑着哦!我最喜欢说着心愿的你,所以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都要坚持下去。”
      “渡玉!我相信你!”
      “……还有,今天是你的生辰,生辰快乐!”
      “我虽然会消失,但我……一直祝福你……”
      鹤清不能自己地哭出声音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为刚见面的人哭,但仅仅是心里不舒服。他用袖子去擦,可眼泪越来越不听话,打湿后他整条手臂都显得滚烫,他的鼻子也被堵塞了,他想说些什么,但他哽咽不出。
      他今天被认识还没有超过一天的人庆贺了生辰,还有生辰礼物。
      可他还是想不起他,只能想起少年的笑脸,想起少年如同梦里拍过他头顶时的轻柔,然后少年说:
      “渡玉,我走了。”
      他看着少年笑着挥挥手,只身回入躯体,他的灵魂也被拉回,然后他转首里,少年不知对谁说了句。
      “不用再害怕了。”
      他伸手,一道蓝光,漫天而下的暴雨冲净污浊,从丑陋虫骸里暴露出同样向他一般哭着的人,少年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将虫中人拥入怀抱,抚上对方眼角像泪水般的黑痣。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展开了自己的翅膀,足足三对,看起来气势浩大,而那而不算翅膀,在少年展开后就于背部脱离,渐渐飘零成无数白色羽毛又聚集成团将少年与怀中人包裹成一个羽形茧。
      “大家,都不用再害怕了。”
      一声巨大的轰鸣。
      一柱黑白杂糅冲撞的光前瞬间占据了整个庭院,龙鸣不断,鹤清觉得自己的耳朵、眼睛都快承受不住,然后他在慢慢适应里看见少年的身影,他华美的服装在硝烟里摧毁殆尽、宛如赤子,他包容下星辰大海的眼睛也被吞掉一只、只剩黑红,但他闭上眼睛纵情一笑了。
      “没事的。”
      风轻云淡里,鹤清迎来了他今天真正的爆炸嘶鸣。
      少年真的消失了,他待过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黑白混沌的圆球弹起。
      鹤清猛然从梦中惊醒,他在床上一下直起身,梦里不知何时泪流满面,回首发现枕上全已湿透。
      他以为是梦。
      但他发现了手心里的晶体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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