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积》闻见夜雨

2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他的指腹温软，抚上它腹部一层软毛时动作很轻，但这小狼崽子可没心情搁这儿心猿意马，它后腿赶紧一合，作势要蹬他。
　　“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对方故意打趣道：“我好好养着的鸡崽子你给我都吃进了肚子里，怎么着你也得补偿我点吧？”

　　小家伙并不搭理他，怎么补偿？扒光了毛扔去让人族做成一锅汤？
　　那费心救它的意义何在，它不信这人会这么做。

　　说到对方那几只鸡崽子的事，它朝人看过去，眨了眨眼睛一派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到底也没表示。
　　对方像逗狗一样撸了一把它的头，又问：“你这模样也不像只幼崽，神山蕴灵，怎么着也该有点道行了，怎么就幻不出人形？”

　　银狼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两圈，装傻。

　　对方也是看破不说破，理了理袖子说：“这药估计还要多敷几次，明日这个时候你就在溪边等我，我再给你换一次药。”

　　找药耗费了许久，太阳渐渐落下，霞光漫上天角，有人驾云穿过云霞而来。它鼻子灵，闻着一股狐狸的味道，耳朵尖晃了晃没动作。
　　那人从云上下来，稳稳地落地，唤了一声：“麒麟。”

　　被叫到名字的人也是一愣，便问：“嘉慕，你怎么来了？”
　　“最近出了一些事情，事从神山而起，我再不来找你，老头子们该把我耳朵都念聋了。”他朝银狼看了一眼，心里头还有些戒备这小东西，“你又捡了什么回来？”

　　哦，原来他是神王麒麟。
　　银狼的脑袋在他掌心动了动，看起来十足的温顺。麒麟也诧异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他笑着拍拍它的头：“你看它像不像当初的你。我把你捡回去的时候，你比它还狼狈…”

　　“打住，这么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都念叨多少次了。”他抬抬下巴，“怎么，你想要把它带回去养着？”
　　麒麟低头看了一眼，刚好跟银狼那双眼睛对上，他摇了摇头：“你也说近来事多了，带回去反而不方便。对了，你刚刚想说出了什么事？”

　　“哦，是…”他看了一眼麒麟脚下的狼，止住了话头。
　　麒麟清楚对方的意思，他弯下腰替银狼在伤口处结了一印防止药草被蹭落，做完这些他挥挥手示意银狼快去：“好不容易敷好的药别弄掉了，明天再给你换一次，去吧。”

　　银狼悟出两人话里的意思，它也看了一眼麒麟，慢吞吞地往山林深处走。这次它没回头，却能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追随它消失在了丛林尽头。

　　神山怪象频出，它已经很少在丛林里遇到活着的生物，要不然也不至于冒险去了人族的庄落偷那几只毛还没长齐的小鸡崽子吃。
　　它自女娲降福万灵而生，长于神山，蕴出灵识，勉强能幻化出一个人形。但是几天之前神山突生怪象，生灵骤然减少，它灵识被锁，竟然再也幻化不出人形。

　　银狼慢慢踱回自己的巢穴，里边还囤了一些酸涩的果子，全是他这几日在山中搜寻所获。
　　人族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奇怪咒术，轻轻松松就能将它降伏，还能让它受这么严重的伤，没有弄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之前，它也不愿意再去招惹那些人族。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那位神王能帮它了。

　　麒麟？

　　……

　　第二日，银狼准时地出现在了那条小溪的上游。
　　它在原地等了许久，麒麟才分花拂叶姗姗来迟。他还是穿着那身素白的袍子，下摆沾了不少的露水。银狼原地走了两圈，等他靠近之后便乖乖地躺了下去。
　　麒麟的脸色不太好，看到它着温驯的举动，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你倒是乖觉，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银狼回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一日未见，总觉得对方疲惫了不少，也不知道昨天那只狐狸到底给他说了什么。

　　麒麟将它伤处的印去了，拆开药物检查了一番，好在经过一夜的药敷，伤处有了些愈合的迹象。他将昨日剩下的药材从置物的囊中取出，又替它仔细包扎好了伤口。
　　做完这些，他摸了摸银狼的头，眉宇之间显得心事重重。
　　这时，从银狼的腹中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这几日它没吃好睡好，加上受伤，确实很久没有吃上一顿饱餐了。

　　麒麟听见这声响手上动作一顿，这下彻底笑开了：“我说怎么突然这么乖了，你这是没力气闹了呢，还是故意卖乖想讨食呢？”

　　银狼：“……”
　　它嗓子里传来咕噜两声，这时候还顾及着自己的面子，伤口包扎好了就爬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

　　麒麟也在为难：“村中近来事多，你又伤在他们手底下，带你回去更危险。山林里觅食也不算太难，你怎么就把自己搞这么可怜了？”

　　这……山里没货啊神王大人。
　　银狼垂着脑袋这里看看哪里转转，装傻。

　　麒麟叹了口气，终究没什么表示，只说：“你这伤口还得再将养着，等明日我再过来给你换药，顺便给你带些食物。”
　　话一说完他便抬腿要走。

　　银狼听了心里隐约还是有点失望，但它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面子了。没等人走两步，它便追上去用嘴咬住了他法袍的边角。

　　麒麟：“？”
　　狼崽子用它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盯着他。

　　“…………”
　　神王大人认输：“行了，怕了你了。”

　　这是银狼第二次踏进这个人族的村落。
　　上一次它进来偷了神王大人几只还没长齐毛的鸡，被人族追着打了出去。
　　这一回，它就是大摇大摆地跟着神王大人的身后进来了。

　　或许是兽类天生的敏锐，一踏进这个村落，它就察觉到一股十分不寻常的气息，跟他上一次来时，已经有了非常大的差别。
　　有人族远远看见麒麟便走过来行礼，它跟在身后，时不时能感觉到那些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它在村落里没有看见一个青壮年，一路所见全是老弱妇孺，她们荆钗布裙笑容满面，偶尔还会问一句神王大人哪里捡回来的狼崽子，语气从容淡定，竟没有半点疑惑惊惧。

　　上一回它夜入村落时不小心撞见放完夜灯祈福回来的人群，当时这群人惊叫不断，吓得各自奔走。
　　怎么几天之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青壮年无所畏惧倒可以理解，这些老弱妇孺怎么也毫无惧意？

　　是因为它是由麒麟神王带回来的？
　　它下意识朝麒麟望去，却发现对方也是眉头紧锁，忧愁难去的模样。
　　这一路一人一狼走得异常沉默。等到了麒麟门口，它才瞧见一个青年壮丁，竟是上次追捕它的那个猎户。

　　对方首先朝麒麟行了礼：“神王大人。”
　　被供奉敬仰的神王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他问：“你也要走了？”
　　“是，我来向您辞行…”他的目光落在了狼崽子身上，似乎有些惊讶，这点惊讶很快就被他掩去，“您多保重。”
　　“对方是人是妖？”
　　“是一只山虎精怪。”
　　“哦。”他的眉毛动了动，整个表情由刚才的冷硬变成了无奈，“不要自相残杀。”
　　“是，我会尽量的。”

　　等那猎户走远了，麒麟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而低头看着那只被他捡回来的小狼崽子，它听见他轻声地问了一句：“你又什么时候走呢？”
　　银狼：？？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麒麟的院落在村子最中心的位置，它上次造访时只来得及闯进这个院子把那几只乱飞的鸡给收拾了，根本没来得及看这几只倒霉鸡主人的屋舍是什么模样。
　　这回它倒看得清楚，这一院落的布置显然就是整个村落的最高标准。墙边用篱笆围了几根竹子，里头还种了些颜色鲜艳的花。
　　竹屋小院，青叶红花，漂亮得很。
　　银狼心里头有些得意，怪不得自己一眼就看中了这家的鸡，都是主人太骚包。

　　麒麟将它领进门，指指原先的鸡窝：“你既然先给自己都腾了地儿，不去睡也就太亏了，这地方就归你了。”

　　银狼：？？？
　　我好歹是神山出来的狼，给点面子不行吗？！

　　麒麟没给它反驳的机会，先进了内室，不一会儿又端着些食物走了出来。他将东西放到银狼的面前，真有些像在养狗的模样：“你先吃点东西，我怎么看你好像都瘦了点，我的鸡白吃了？”
　　银狼：………………
　　银狼：你们天兽几天前吃的东西能管到现在哦？

　　它这边还没开始填肚子，昨天那只狐狸又来了。
　　对方依旧驾云而来，飘飘然就落在了院里，他这回先看到了银狼，问麒麟：“近来事多不方便带回来养着？”
　　“…咳。”神王大人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又来了？”
　　狐狸挑挑眉：“我要是不来外边的情况你等那些人回来自己给你如实禀告吗？”

　　银狼假意低头吃着东西，一双耳朵立得高高的，生怕错过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狐狸这次倒没什么禁忌了，也不再忌惮银狼的存在，又说：“这村子里味道也够杂的了，走了多少人了，都去了哪里？”
　　麒麟皱着眉头回想一下：“青壮年几乎都走了，去了哪里都没有交待过。”

　　“那你打算怎么办？人族使用巫术与神妖缔结契约，女娲也不插手这事？”
　　银狼动作猛一顿，复又故作淡定地吃着东西，他听见麒麟疲惫的声音。

　　“这件事我没法插手，这巫术是神座亲自授予人族的。”
　　“你的意思是？”
　　“缔结契约，本身就是神座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