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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三合一 ...

  •   “公主以少胜多,用兵如神!真是用兵如神呐!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名将啊!”

      此战大捷,东海郡守拉着殷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俨然一幅小黑子变脑/残粉的模样。

      殷嫱笑道:“其实我的计划疏漏颇多。当时是陈先生给我来信,也提出以此计迎敌,还给我查漏补缺,又亲自去泗水勘察水文,囊沙截水……”

      东海郡守道:“公主过谦了,若非公主挺身而出,指挥若定,哪有今日之成功?”

      殷嫱微笑着寒暄了几句,但面对他的热情的彩虹屁也颇有些尴尬,毕竟又不是她的计谋。

      不过说起来,虽然她在泗水下游故布的疑兵算是布给瞎子看了,但在追亡逐北的时候还是发挥了大的效果。

      如今才日暮,这场战斗便已收尾,殷嫱十分满意,指挥着人划船回返。

      而沂水上游的陈都尉部也正策马赶来,脚步声整齐划一,不似残兵败将,倒好似有自成一番法度,比她领得那群人强多了。

      看得殷嫱惊叹,噫!陈先生确实历练出来了呀。

      只见陈都尉领头打马而来,他本就生得面如冠玉、风神俊朗,如今更显得好不威风。身边拥了两个吏员,文吏打扮是他侄子陈清扬,另一个军吏确实个生面孔。

      就在殷嫱喜气洋洋正要迎向他的时候,却听系统的惊呼:【陈平啊!这陈都尉不就是陈平嘛!】

      【那个六出奇计的陈平啊,楚汉第一老阴逼。不过不对啊,他对你的好感度怎么有八十多?!还有他旁……】

      殷嫱对它一惊一乍早已习惯,淡定打断道:【你嚎什么,我老师我还能不认识吗?更何况,我是他最宠爱的弟子。】

      要说陈平这个老师,其实还是殷嫱自己找来的,当年她最初就对张苍的儒生身份极度不满,又是跟张苍对着干,又是跟她爹闹得厉害,气得她爹让她滚去自己找。

      结果,她还没出门就听说张苍有个远房侄女婿叫陈平。巧了么这不是,以她贫瘠的历史知识储备,也就记得刘邦,项羽,韩信,张良,萧何,陈平。

      虽然他处于记忆序列倒数第一,但是——就他了!

      选定陈平以后,殷嫱当即找了她爹带她前去拜师。师徒两人十数年情谊,相处可谓和谐融洽师慈徒孝,不是父女胜似父女。

      就他们这种交情,好感度高点怎么了?

      随口打发了系统,殷嫱笑吟吟上前,正要跟陈平打招呼。

      他身边两人却率先拱手向她行礼。

      “臣陈清扬拜见公主。”这是陈平侄子。

      军吏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似乎愣了愣。

      一迟疑便慢了半拍,随后才道:“臣韩信拜见公主!”

      殷嫱虚扶的手停滞在半空中,脸上灿烂的笑意也仿佛定格。

      他说什么?

      韩信?

      【是……我想的那个韩信吗?】她问系统。

      不是重名?

      系统激动道:【啊对对对!就是他!那个国士无双的兵仙韩信!刚刚我就想说来着你偏不让。】

      可是韩信怎么会在这里啊?!

      她之前让陈平去找,陈平明明说,并没有找到……

      这么说来——

      殷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表情变得狰狞:“两位请起。”

      随即刀子般的目光投向陈平。好啊!让他找韩信,人找到了就瞒着她?

      阴谋家的阴谋就是对着她使的是吧?

      陈平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伯盈,许久……不见了。”

      殷嫱也是“笑容可掬”:“陈先生,好久不见,咱们俩可得‘好好’聊聊!”

      陈平:“……”好好二字,大可不必念得如此咬牙切齿地念出来。

      两人相视“微笑”,火花四溅的时刻,系统已经要笑昏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亲,作为陈老师最最最钟爱的弟子,此刻,能请您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吗?】

      陈平,你坏事做尽!

      ◆

      “陈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该给我解释一下呢?”

      再打发走众人庆功去之后,殷嫱终于找了个僻静地方,皮笑肉不笑跟陈平进行“叙旧”。

      陈平讪讪道:“其实,三日前那封信里的计划,是韩信提出来的。”

      “早看出来了。”殷嫱冷哼。

      她早就疑惑陈平怎么突然就会打仗了呢?还突然那么对她的啊不、韩信的脑回路,还以为猪撞树上了,乌鸦撞猪上了。

      一看见韩信,她全明白了!

      “陈仲平,你不要转移话题,老实交代吧,韩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

      托他找韩信托了三次吧?就是这么对她的吗?亏她那么信任陈平,一腔真心喂了狗,哼!

      眼见着殷嫱都气得直呼他的字了,陈平连忙安抚,苦笑说:“伯盈,你别急。其实一切的事情,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殷嫱冷笑:“说罢。”

      她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原来那年,殷嫱她爹派陈平北上临淄接殷嫱和黄夫人来会稽,当时,他们一行人乘船南下,因为遇见春社,故此在淮阴停留了一天,踏青赏玩。

      当时,陈平按惯例去集市打听当地的风土人情,物价消息。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些……有趣的传闻。

      “嘿,要问淮阴的名人,那绝对是韩信啊!对了,我得提醒尊客一句,可千万别被他赖上。”

      “他呀,有口皆碑的厚脸皮!”

      得了陈平的钱财,这家食肆的主人说话也非常热情。

      “他家是外地逃难来的,啊听说还是什么韩国的王孙公子吧?嘿,这谁知道。只不过他父亲早早不知所踪,全靠母亲把他拉扯大。”

      “后来母亲也死了,他成了孤儿。早先也有人可怜他,看他家里穷,给他一两顿饭吃。就像咱们南昌亭长,啊呀,日子久了,可不就被他赖上了嘛?”

      “亭长是个老实人,倒也没什么二话,一直养着他。但亭长的媳妇可就烦死她了,一连几天早早起来把饭吃了,等韩信去的时候,人家家里刷锅洗碗,一点剩饭都不给他留。

      韩信看人家嫌弃,非但不觉得羞愧,您猜怎么着?他还气冲冲就走了,愣没给人家半点好脸。您说说,有这样的白眼狼吗?”

      陈平听得正好笑之际,又有人凑趣道:“还有啊,没饭吃以后,他只能自己去城外淮水边钓鱼。可他这种笨手笨脚的,也抓得到鱼?

      还是有位老漂母心善,看他饿得不行,好心分给他饭食,他也好意思蹭上数十天。”

      言外之意,像漂母这样以漂洗丝絮为生的妇人挣得都是辛苦钱,常常是双手皴裂,疼起来连腰都直不起,他竟也忍心?

      “嘿,何止呀,他还好意思说:‘我以后一定重重报答您。’可笑死我了,就他?成天游手好闲,挎着个长剑不干正事儿,不厚脸皮赖人就不错了,还报答。幸好,老漂母把他大骂了一顿,让他认清自己几斤几两。”

      食肆主人笑道:“哈哈,谁看得惯他啊?那个吴家屠子早觉得他不顺眼,找了群人去堵他,说:你敢用剑刺我么,不敢?今就跟你这么说吧,你要是不从老子□□钻过去,就别想过这条路!”

      “哈哈哈哈哈!我在现场,我看见了。韩信长得高高大大,还佩把破剑,其实就是个绣花枕头,懦夫一个!屁都不敢放,剑也没敢拔,磨磨蹭蹭犹豫了半天,最后从那个屠夫□□钻过去了。不好意思,现在又想起来,真是哈哈哈哈哈。”

      跟随在陈平的侄子陈清扬也跟着众人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唯有陈平一边笑,一边沉思。

      听到这里,殷嫱忍不住问:“你就是听了这些市井传言,以为他是个无行懦夫么?”

      “恰恰相反。”陈平摇了摇头,“其实当时我对他非常感兴趣。

      殷嫱挑眉,明显不大相信:“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陈平尴尬道:“别打岔,你先听我说完。”

      ◆

      思索完,欢快吃瓜的乐子人们许多都参加社祭去了,人走了食肆也显得冷冷清清。陈平看了眼一脸傻乐的侄子,考校道:“你以为此人如何?”

      陈清扬闻言如遭雷击,他就像个上课吃瓜时突然被老师抓住回答问题的学生,脸上的笑容都瞬间消隐殆尽。

      来了来了,仲父死亡提问又来了。

      努力搜索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脑瓜,陈清扬“嗯”了半天,终于讷讷低声道:“此人懦弱无能,既不能做到轻侠意气,将之一剑杀了,又非要带剑游荡惹人生厌,真是……嗯,首鼠两端,可笑可笑?”

      陈平不满低哼,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哦哦,对了,他脸皮厚,不要脸……”

      随着侄子喋喋不休的数落,陈平的不满终于到达了巅峰:“够了!”

      “别人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你是鹦鹉么,光会学舌?”

      陈清扬被骂得低下头去,他忍受着叔父的数落,可心中委屈又不满……

      这烂泥一般的人,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面对这个不成器的侄子,陈平失望之极,虽然早知道他脑子里塞满芦絮,蠢钝如猪,但真正教起来,还是让他火冒三丈。如同伯盈那样聪明的学生,毕竟还是不多啊。

      摇头归摇头,毕竟还是自家侄子,陈平还是向他公布了参考答案。

      “通过传言,通过他佩剑、寄食等种种行为,可以看出他是个典型的士人作风。”

      “面对亭长之妻的羞辱,他怒而绝去,说明此人性格十分敏感,且自尊心极强,或许很有几分高傲。”

      “对漂母,不论如何,他也终究存了份感恩之心。”

      “如此自尊高傲之人,面对那样的羞辱,却选择了隐忍。有两种可能,要么极端懦弱,要么,就是审时度势,极能隐忍。”

      陈清扬忍不住吐槽:“不管哪种,不都是不要脸吗?”

      “不要脸到唾面自干、无畏于世,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清扬啊,再好的人身上也必会有缺陷,再坏的人身上也未必没有可取之处。”

      陈平语重心长道:“因此你要谨记,取人之长,则天下无不可取之人;取人之短,则天下无可取之人。①”

      陈清扬唯唯称是,心中却暗自叹息,只觉得仲父说教功力日益深厚了。

      正当陈平训侄儿的时候,不远处有人高声喝骂道:“韩信,你来做什么?”

      陈平闻声看去,只见隔壁质肆的主人插腰站在阶上,挥手作势要驱赶。

      阶下那少年穿着一身湿漉漉的旧衣,面有菜色,可是腰间那柄长剑却佩戴得一丝不苟。

      他后退了一步,手里却捧出了一支熠熠生辉的金钗。

      然而那主人嫌恶之情溢于言表,看也懒得看:“呵,什么破铜烂铁也拿到我面前。去去去,今日春社,不做生意。”

      便砰地一声,将他关在门外。

      韩信怔了怔,孤零零站在门前,沉默着,正要将那金钗收起,忽听有人道:“韩信,有贵人找你。”

      ◆

      因为没能典当金钗,换来钱财,韩信依旧是饥肠辘辘。

      而这位“贵人”虽然不知有何目的,但在听说贵人要请他吃饭以后,韩信还是厚着脸皮来了。毕竟在生活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折腰的。

      他坐在案前,虽然稍显腼腆,却不卑不亢、十分坦然。

      陈平暗暗点头,并道:“今日春社,合该普天同庆。小兄弟,吃吧,咱们边吃边聊。”

      韩信也不客气。他虽生得高大,却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也不知多久没有吃饱过饭了。但他吃饭的模样却十分斯文,起先还有些警惕,可陈平就是有这样春风化雨的本事,几句话间,就将两人关系拉近了。

      在陈平的引导下,两人“相谈甚欢”——主要指韩信如遇知己,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要把祖宗十八代给陈平交代完了。

      闲聊之中,陈平发现,对于日常的话题,韩信往往显得迟钝而少语,但一聊起战争的话题,他就变得格外敏感而健谈。

      比如匈奴,比如东胡,又比如——南越。

      “我若为将……”

      这是他常用的语句,虽然句式听起来显得自命不凡、大言炎炎,但话中褒贬、所规划的信息收集、处理、规划、执行等等手段,却绝不是空口白话——至少能令陈平这种半吊子啧啧称奇。

      这人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陈平下过判断后,也起了提携之念,将来若有“大事”发生,也好有个臂助。

      于是最终将话题导向了韩信:“足下未来有什么打算呢?典掉金钗,换钱谋生,可是值么?”

      “你那金钗确实不错,拟芍药之态,栩栩如生,花蕊以琉璃点缀,精致非常。若拿到吴县那般都会质卖,少说也值万钱。可在淮阴典当,却是十足的埋没了。”

      “物犹如此,人亦如此。”

      他正色道:“韩信,你可愿随我去吴县,一展胸中韬略?”

      ◆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可是殷嫱却还是非常迷惑:“真如你所说,然后,他不就应该顺利入伍了么?”

      怎么会闹出雪藏的事情呢?

      陈平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因为事情发展到这里,就有出了一点点变化。”

      ◆

      以韩信饥寒交迫、声名狼藉的程度,在陈平表明会稽郡长吏的身份以后,他其实并没有犹豫多久。

      不论是做门客,还是做秦吏,对于他而言,都是十分不错的选择。——起码能解决温饱问题。

      在他答允之后,陈平笑着调侃道:“好。我看你方才还有些不舍金钗,怎么,心上人送的么?不过到了会稽,那金钗也不必贱卖了。”

      韩信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道:“这是……家传之物。”

      他实在不会撒谎。

      这芍药金钗颜色鲜亮、熠熠生光,怎么可能会是旧物?更何况这还是如今时兴的款式。

      如今正值春社,也不知是哪个相好的女子所赠,只怕是痴心错付咯。

      陈平淡然一笑,看破不说破。

      收获了个人才,陈平心情颇为不错。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他回到船上的时候。

      在见到殷嫱那一刻,陈平还是禁不住脸色大变,倒吸了一口凉气。

      伯盈今日梳的发式,鬓前明明该有两支钗相对,可如今不知为何却只剩下了一支。而那支赤金琉璃芍药钗……

      竟与韩信手里那支一模一样!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霎时间,陈平不禁联想到他一上船就听到的一些不大好的桃色传闻。比如——殷嫱今日出去玩甩开了人,回来的时候衣衫不整、鬓发散乱、面色晕红,活似一幅,嗯、就是那什么了的状态。

      当时他对此不以为然——像伯盈这么乖的孩子,怎么会出去鬼混呢?

      可是现在,虽然现在她重新梳妆打扮了,妆容严整,可震惊难言的陈平望着她鬓前仅剩下的一支金钗,还是觉得刺眼之极。

      心中更是百味杂陈、百感交集……

      他家伯盈难道真的跟……

      “陈先生,你怎么了?今天怎么老盯着我看呢?”殷嫱侧首瞧过来,疑惑的语气打断了陈平的思绪。

      他这才回过神,望着少女天真的面孔,陈平在心中疯狂地自我安慰。

      唉,不会的不会的,伯盈绝对不是那种人。同时,陈平也不动声色地展开了对殷嫱的试探。

      “嫱,今日出去玩得怎么样?”

      他敏感地察觉到殷嫱的神色微变,但随即又恢复正常,她甚至反客为主:“还好啊。先生您呢,消息打听得如何?”

      陈平道:“我今日在淮阴听到了一些市井传闻,倒颇为有趣。”

      殷嫱笑嘻嘻问:“是什么传闻,也让我听听?”

      “是关于一个人,一个叫韩信的人,”陈平凝视着她的面庞,不放过一丝神情变化,“你听说过么?”

      “他呀?”殷嫱霍然转过脸。

      陈平发誓,在这一刻,他看见殷嫱的眼睛亮得惊人!

      陈平控制着面部肌肉,努力和蔼笑道:“你认识他?”

      殷嫱思索片刻,总不能说课本上的认识啊,于是她道:“嗯……不认识。不过名字倒有趣,先生,你见过他么?”

      撒谎。

      韩信这个名字明明就平平无奇,满大街都是,能有什么趣。

      不认识,为什么那么激动?不认识,那钗子是怎么到韩信手里的?

      再一联想到初见韩信时,他的衣衫也是颇有些濡湿不整……陈平心下一梗,气得暗自咬牙。

      然而陈平深知,殷嫱的脾气看似温和,实则倔强刚硬,吃软不吃硬,万不能和她硬着来。

      他道:“倒是没见过,都说了么,只是听说了一些传闻。”

      殷嫱十分感兴趣:“什么传闻,说来听听嘛。”

      正如每一个心下判定女儿早恋的家长,陈平心中对韩信的印象直接跌到负分。在叙述传闻的时候,更是疯狂夹带私货,不遗余力地在话里抹黑韩信。

      什么漂母给饭,他大言炎炎要报答,亭长给饭,他却是一幅白眼狼作风,还有胯下之辱,游手好闲的懦夫……

      殷嫱一面听,一面连连点头。

      哎呀,毕竟姜还是老的辣,陈先生市集逛一圈,收集了好多关键信息。

      调查研究方面,她还得多跟陈先生学习学习。

      于是陈平骇然发现……

      明明都是些极其负面、且加工过的消息,怎么他说得越多,殷嫱好像越惊喜似的?而且据他观察,少女双颊激动得泛起红晕,眼底直冒小星星。

      然后——

      陈平越说,脸色便越发阴沉,而殷嫱越听,眼睛就越亮了。

      哎呀,就是他了,准没错!

      这回绝对不是重名儿。

      就是那个韩信。

      不过陈先生对他似乎颇有误解,殷嫱觉得她有义务给陈平掰正印象,只要把陈平说服了,以陈平的口才,一定能把她爹说服。而只要把韩信薅到她爹的手下,那还不所向披靡?

      于是她发挥了自己不多的文化,努力劝陈平道:“陈先生,您这样想不对。”

      “俗话说,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此不足为勇。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韩信能忍辱蒙垢,不争一时之高低,足可以看出其所挟者甚大、其志甚远!②”

      “他寄食漂母之时,其身虽微贱,却不忘感恩之言,不论其能力如何,也足见此人知恩图报啊!”

      “至于说亭长那个事吧,孟子曰: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③这又怎么能算忘恩负义呢,对不对?”

      “况且,取人之长,则天下无不可取之人;取人之短,则天下无可取之人。陈先生,再好的人也总是有缺点,咱们总不能盯着人家缺点看吧。”

      陈清扬听得连连惊叹,心道伯盈不愧是仲父得意亲传弟子,连这副说辞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陈平:“……”

      谢谢,对他印象更差了。

      伯盈你是有八百倍的放大镜在他身上找优点吧!从这种负面传闻里都能把他吹上天!

      殷嫱浑然不觉她的努力付之东流,甚至还起了反效果,她兴致勃勃地问:“更何况传言总有不实,据此所做判断也会有错漏,咱们总该接触了人再看。”

      “陈先生,能不能把他找来,若是不错的话,就把他推荐给阿翁。以他的性子,还不对阿翁死心塌地,感恩戴德?”

      还要给他推荐给郡君,真是笑话!他不把这事告诉郡君就是天大的仁慈了。

      不过陈平嘴上自然满口答应。只是面对着殷嫱他还能笑容满面,等殷嫱一走,他立刻沉下脸来。

      “如此违心的吹捧,她竟也说得出口?这韩信是什么惑人心神的妖孽,伯盈当真是被他迷了眼睛,为着他又是撒谎,又是吹嘘。”

      一旁的侄子陈清扬:“???”

      虽然,但是。仲父,刚才是谁说取人之长,则天下无不可取之人,取人之短,则天下无可取之人?!

      怎么您自己就能说韩信是个可造之材,伯盈夸他就是猪油蒙心了呢?

      不过看陈平如此雷霆震怒,他还是紧跟上陈平的脚步,问道:“仲父,那可要将他打发回淮阴?”

      陈平冷笑:“打发回去?让伯盈能继续找他?等他继续诓骗伯盈?”

      陈清扬:……

      就是说,仲父,有没有一种可能,伯盈骗他比他骗伯盈的的可能性要高得多呢?

      可他不敢反驳,问道:“那咱们该如何?”

      “带到会稽,扔到县中历练,不必再管,看他自个儿造化吧。日子久了,伯盈自然会将他忘了。”

      ◆

      听完陈平的叙述,殷嫱已经明白了大概,但还是觉得这个事太过于离谱。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他有私情呢?就因为那支金钗?”殷嫱不解。

      像她这样的中央空调,送人什么东西扶危济困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陈平苦笑:“可你送的是一支芍药钗呀。”

      殷嫱挑眉:“那又怎么样?”

      陈平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还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殷嫱:“……?”谁没事记这玩意啊。

      “那天,可是春社啊!”陈平叹息。

      “春社又怎么……”样字尚未出口,电光火石之间,殷嫱忽然想起……

      好像春社是男女踏青幽会的日子。四舍五入,那就是先秦两汉的情人节。芍药花,相当于本时代玫瑰花。

      这年头民风又奔放,男女看对眼了,钻小树林的、私奔的不计其数。

      陈平的意思是,她,在情人节,送男人玫瑰花,然后还衣衫不整就回家?

      殷嫱:“……”

      他这是什么跳跃思维啊!在这一层上思维格外递进是吧!

      “这种事情你就不能多问我一句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人长嘴就是为了不被误会的呢?

      “所以我试探了,我把听到的市井传闻告诉了你——”

      说到这里,陈平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我清楚地记得你当时喜不自禁,欣喜若狂,看起来像个……咳,痴情的怀春少女。”

      放屁!

      殷嫱大怒,她好不容易遇见个认识的历史人物,还不能开心开心吗?显摆显摆自己的学识?

      不等她发作,陈平又道:“更何况还装作不识。可你若真不认识他,又怎么会把金钗送给他?”

      回来的时候,还那么……衣衫不整。

      情人节,送了他玫瑰花,衣衫不整红着脸回家,问你认不认识他,你又在家长面前你不说实话,装不认识他,但吹起他来,活脱脱要把他吹出花。

      说她跟他没有一腿,谁信啊?

      殷嫱白了陈平一眼。

      她装个鬼啊。

      “我送他当然是有原因的!”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两年前,那天春风和畅,桃李芬芳,淮阴的因为春社热闹非凡。

      在陈平前往市集打探消息的时候,殷嫱也在淮水边踏青,见仆婢贪看淮阴的热闹,也就打发了人,自己一人沿水独行,顺便吹吹风。

      而韩信因为被乡邻嫌弃,被踢出乡里的社祭。正值春日,气候回暖,他索性就去淮水附近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沐浴。

      但你知道的,只有小孩才光屁股在河里,成年人即使在外洗澡也是要穿衣裳的。④

      那日又水凉风疾,而韩信又长期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好巧不巧——

      他腿抽筋了。脚一滑,很不幸,跌入河中。

      于是,这件事落在殷嫱眼里,就变成了——

      噫,远处那个人怎么在水中,久久都不起身?

      “扑通——”

      只见那人一头栽进河中,再没了声息。

      嘶,遇上投河轻生的了!

      做出判断后,殷嫱果断跳入河中见义勇为。

      不过韩信长在水乡,怎么可能不会游泳?但此时肌肉痉挛什么力气也使不上,他只能不住下跌,柔顺的水流争先恐后往他口鼻中灌。

      惊慌中,一只温柔洁白的手伸进去,将他牢牢攥住。出于溺水者的本能,韩信牢牢抓住了她。

      而殷嫱差点没被他拽下水!

      心中一句经典国骂。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殷嫱才发现这人虽然不怎么挣扎,但是毫无求生欲,根本不配合她救援。

      这人自杀意志好强烈!

      心中感叹了一句,殷嫱又急思对策。幸好那水不算深,殷嫱平日弓马娴熟,膂力尚且不错,加之韩信虽然比她高大,但毕竟瘦弱,且水还有浮力。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人拉上了岸。

      要是那水再深点,她就要果断从救人到放弃,一脚把他踹河里算了。

      饶是如此,殷嫱救人的过程中也憋了一肚子火气。要知道,殷嫱的穿越者记忆与性格,是随年龄慢慢恢复的,而在当时,没有系统的殷嫱是有点中二在身上的。

      于是,可怜刚从水中被捞出来的韩信,还正往外咳水呢,就见这位年轻美丽的淑女对他一阵狂喷痛骂。

      “活着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寻死呢?”

      “看你的打扮似乎家境不好,可是这有什么?你不是还年轻吗?”

      “要是对大秦不满,大可以去推翻……咳是建设它,为何要自尽呢?”

      “大丈夫生于世间,岂会郁郁久居人下?⑤”

      “……”

      而在殷嫱狂风骤雨般的输出中,韩信欲言又止,如鲠在喉。除了面对陌生少女的紧张和局促外,他也实在找不到插话的机会。显得格外沉默是金。

      而见他如此逆来顺受,无动于衷,殷嫱骂着骂着也顺过气了,也怕他更加生无可恋,这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人人都有难处,可你还年轻,什么事过不去啊,何至于寻死觅活呢?”

      说罢,她望着面前这个面有菜色、衣衫单薄的少年微微一叹。

      如今粮价动辄数百钱,像他这样贫寒的年轻人确实过得不容易。

      说到最后,这位陌生的淑女的语气总算变得温柔起来。

      到这时,韩信也才总算是找到机会,深吸一口气,他冷峻的脸色泛红,开口道:“我并非轻生……”

      第二句是:“是在沐浴。”

      “只是……脚滑了。”

      “……?”

      霎时间,万籁俱寂。

      在回忆了当时的一些细节之后,殷嫱发现他说得……挺对。

      此刻,如果不是韩信目光避着殷嫱的脸,那么他就会看到,这位年轻的淑女脸上由黑变青,由青变紫,由紫变红,最终面飞红霞,鲜艳欲滴,脸色变化可谓十分、特别以及极其的精彩。

      殷嫱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扇自己俩大嘴巴子!

      叫你废话多!

      叫你见义勇为!

      啊啊啊啊!要是让母亲知道了,还不得嘲笑死她啊!

      沉默间,两人脸上的红晕相对蔓延开来。场面差点尴尬得抠出三室一厅。

      好在殷嫱深谙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道理,她沉默了片刻,强装镇定,柔声问道:“那你现在如何了?还好吗?”

      韩信也冷静下来,答道:“还好。”

      只是刚答完,春风一吹,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辘辘的饥肠也配合地发出了一声悲鸣。

      “……”

      所幸殷嫱忍住了笑意,才让场面没有再度尴尬得结冰。

      韩信强忍着窘迫,不去对上少女美丽的面庞,拱手道:“不论如何,多谢淑女相救。日后,我必厚报于淑女。”

      其实他的贫贱肉眼可见,而殷嫱的富贵逼人也是如此。

      以至于听到这话殷嫱都愣了愣,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不过她也笑道:“行。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⑥我等你功成名就,好好来报答我。”

      “不过,刚才因为赶着救你,没记回渡口的路,现在,能不能送我一程呢?”

      殷嫱摸了摸袖口,嗯,果然没带钱,顺手拔下鬓边的金钗:“这算是,嗯,酬劳吧。”

      “还有就是……”

      “我今天是撇开了下人偷跑出来玩的。”为了把这段黑历史彻底按死在两人之间,殷嫱面不改色地撒谎,“你——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吧?”

      而当一个同龄的美丽少女用楚楚可怜的目光凝视着你的时候,往往是很难拒绝的。

      韩信心中一热,脱口而出承诺道:“好。”

      ◆

      “画蛇添足、授人以柄。”听完这段往事,陈平忍不住品评,“若他见财起意……”

      “就他,打得过我吗?”殷嫱嘴角一撇,“而且不让他说,那也是保护他自己。反正世人嫌贫爱富,拜高踩低,就算他拿此物出去炫耀,更要被众人嘲笑鄙夷,牵扯不到我身上来。”

      更何况,当时在注意到陈平奇怪的目光以后,并将那支芍药钗迅速雪藏,严厉训斥仆婢闭嘴。更在前些日子更将之发配两千年,流放现代,抽给了孟秋兰。属于死无对证。

      只是说到这里,殷嫱又忍不住切齿。只恨当时忙着光速切割,忘了问他名字!

      要是早知道他是韩信,她不早把人捞回来了么!

      搞得现在还要再复述一次社死现场。

      陈平骂完她一句自作聪明后,不禁陷入了沉思。虽然伯盈所言,似乎合情合理。

      但若仅仅是这样的交集——

      “那,你又为何三番两次,央求我去寻他并试其才能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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